黎星川离开后不久,一个新消息传遍了分基地——“先知”苏醒,准备聆听预言。

  新加入的成员只知道过“先知”的外号,并不知道其大名,混的久一点的,隐约听说这人一年到头都在睡觉,其睡眠时长一句话概括,“欲与天灾试比高”。

  事实上,“先知”是被迫休眠。

  大约是由于知天命需付出非比寻常的代价,他患上一种极其罕见的病症,目前的医学水平无法疗愈,治愈系超能力者同样爱莫能助。

  “先知”常年睡在低温营养舱里,仅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动。每次醒来,都会说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无一例外,每一件都发生了。

  上次,先知预言了“天灾”的存在,并指出季望澄会导致世界陷入末日。

  他睁眼不到三十秒,醒来的消息便如同闪电般迅速在组织中高层传播,会议中止、谈话暂停,除了正在一线对抗破坏分子的,其他所有人都立刻坐到电子设备前,参加线上会议。

  单白由于工作特殊性,也被允许参加。

  “我好紧张啊。”单白搓搓手,目光含着期待,“先知长什么样?是不是披着头巾穿长袍?他是哪里人?是不是什么神秘的楼兰后裔?”

  李玄知冷酷击碎他的幻想:“不,穿病号服。”

  单白:“啊?”

  十分钟后,单白在屏幕中见到了本尊,身上穿的果然是病号服。

  先知身体情况不佳,只能在无菌环境中,对投影设备说话。

  他蓄着长胡子,肌肉由于常年卧床而萎缩,十分瘦弱,眉目和蔼。

  所有人屏气凝神,保持安静,生怕听漏一个字。

  他说得很慢:“无需担心,末日不会再发生。”

  参与线上会议的百来号人,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露出喜悦的笑容。

  将近十年,关于天灾与末日的预言,像是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个人都在胆战心惊,生怕它一语成谶。

  他又说:“它已经发生过,被一个人逆转了。”

  满座哗然。

  大多数人不明所以,而和黎星川有过接触的成员,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他。

  黄绍辉炸毛,大惊失色:“啊?啊?不会又是那家伙吧?!”他忍不住小声抱怨,“怎么又是他出风头?”

  他坐在父亲黄老贼的边上,父子二人表情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服气——不服,但不得不服。

  黎梦娇先是一愣,接着不由自主地收紧手指。尽管早有猜测,真正验证时,惊讶之色依然浮上双眼。

  另一组小队五六个人挤在电脑前,主机侧面贴了一张黎星川的2寸照片——选自玉大学生会公众号——他眉清目秀的照片和其他财神爷、锦鲤贴纸厮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喜剧感。

  他们是赛博迷信派,谁能保佑任务顺利,就奉谁为神。

  听到这句话,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突然眼放精光,念念有词。

  “难道是闪神?”

  “一定是闪神!”

  “闪门永存——!”

  “卧槽。”单白拍了下桌子,“逆转时间?!这么BUG,不会是闪哥吧?”

  李玄知第一次对他的话表示认同:“除了他,很难想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单白露出清澈而呆滞的眼神,恍惚了很久。

  他是一个接受过训练的专业超能力者,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轻易惊讶,但是逆转时间拯救世界……但是……这实在是……

  单白悲怆,扼腕叹息:“不是说好由高中生拯救世界吗!他都读大学了、超龄了啊!”

  -

  餐厅,长桌。

  周遭昏暗,桌上的摆设全部被撤去,餐灯悬在正中央,照亮两个人的面孔,空荡荡的桌面反光。

  救世主黎星川,此时正在审问犯人。

  双方都没说话。

  黎星川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板正,十分严肃,试图通过氛围和神情给对方一些压力感。

  季望澄压根不会读空气,也同样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眼神温和,时不时唇角勾起来,意识到目前的场景不合适,又很快把那点笑意压下去。

  如是几次,黎星川受不了了。

  他凶巴巴地问:“很好笑?笑什么?”

  季望澄无辜:“没。”

  黎星川:“我看到了。”

  季望澄辩驳:“真的没有,我忍住了。”

  黎星川:“……”

  审讯气氛,整段垮掉。

  黎星川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找不到证据。他想了想,没必要跟季望澄玩这些弯弯绕绕,直接问就行。

  反正以小季的演技,骗人被看穿概率高达八成,他对自己有信心。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黎星川说,“好好回答,敢说谎你就完蛋了,你不会想知道后果是什么。”

  季望澄:“好的。”

  黎星川:“如果末世发生了,陨石雨是你弄出来的?你怎么做到的?”

  季望澄坦荡:“不是,别人召唤的。应该是‘深渊’。”

  黎星川:“那为什么陨石雨之后‘葵厄’传播开了?”他补充,“‘葵厄’就是病毒名字,感染者身上出现黑色纹路,作用到动植物身上则表现为异化。”

  “我……”季望澄想了个词,“趁火打劫。”

  黎星川:“?”

  他不太能理解,质问道:“难道你也想毁灭旧世界,建立新秩序?”

  “我不想。”季望澄很认真地为自己解释,“我没有那么坏。陨石雨来过,我让它回去了。”

  黎星川结巴:“……啊?陨石,来、来过了?”

  季望澄:“那天看到的流星雨。”

  黎星川:“……”

  黎星川顿时陷入茫然,他确实记得那天的流星雨,非常漂亮,在夜空中一闪而过,像一串挂在藤枝上的银色风铃,可惜当时过于紧张,没有心情欣赏,后来回想起来还觉得可惜。

  原来……它就是差点导致世界末日的陨石雨?

  “你……”黎星川吞吞吐吐,“也就是说,其实你保护世界了?”

  季望澄相当无所谓:“可能吧。”

  黎星川:“……”

  黎星川有点尴尬,本来带着审问犯罪嫌疑人的沉痛心态开启这场“审讯”,结果一审,发现犯罪嫌疑人居然戴罪立功。

  虽然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季望澄是末日元凶之一,但面前的季望澄是无罪的,甚至做了一件足以扬名立万的好事。

  上午对小季发脾气,说一些伤人心的话,太不讲道理了。

  他开始反思自己。

  不过,他还有一些想不通的关窍。

  黎星川问:“末世发生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找你,但怎么样都联系不上。组织告诉我,你被家里接走了……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吧?”

  “不是。”季望澄说,“我猜是他们把我控制起来。”

  黎星川:“因为你趁火打劫?”

  季望澄:“嗯。”

  黎星川:“那你为什么……哦,不是你,平行世界的你——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本对答如流的人,突然安静下来。

  季望澄像是弄坏别人玩具的孩子,表情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心虚。

  作案动机本该永远是秘密,如果将真相如实告知,他能想象到闪闪会多么生气,愤怒到提出分手,甚至从此绝交,这是他最害怕看到的,因此在第一时间没敢坦诚相告。

  但季望澄听到了他和黎梦娇的对话。

  ‘哪怕知道他是谁,也准备继续交往吗?’——他点头了。

  奔向彼此的过程,像是淌过一条不知深浅的河,前进需要莫大的勇气。季望澄向前迈了一步,踩到河底的鹅卵石,河流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半晌,他承认了。

  “因为……”他说,“我们很久没说话了,怕你和我绝交。”

  黎星川耐心听着,眼神仿佛在说“还有呢?”。

  于是季望澄继续说下去:“我以为你和土豆女谈恋爱了。”

  黎星川:“……”

  黎星川:“土豆女是谁?”

  季望澄思索片刻,一时半会没能想起土豆大名,陷入沉默。

  反倒是黎星川试探着问:“是欧若瑶吗?”

  季望澄:“对。”

  “……”黎星川震惊,“她为什么叫土豆女?她哪里像土豆啊?”

  季望澄振振有词:“你说的。”

  黎星川:“你别污蔑我啊!”

  季望澄:“人类阵营是土豆。”

  黎星川:“……”

  想起来了,还真是他说的。

  他小学时候玩过一款游戏,选阵营然后发展自己的文明,由于里面的人族阵营立绘个个面色蜡黄,黎星川起了个外号叫土豆,妖族阵营是紫薯,魔族阵营是咖啡豆……但这不是季望澄把真实人类称为土豆的理由啊!

  黎星川说了他几句,又接着问:“还有呢?”

  季望澄:“什么?”

  “想趁火打劫的其他原因啊。”黎星川理所当然地说,“你刚刚说了两个不痛不痒的理由,接下来应该说灭世的核心原因了吧?”

  季望澄诡异沉默:“……”

  黎星川:“说啊,坦白从宽。”

  季望澄:“……”

  黎星川:“?”

  一番安静后,黎星川突然意识到什么。

  “……就因为这个?”他问。

  在他的注视下,季望澄缓慢地,点了点头。

  黎星川:“……你确定?没其他原因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重复问句,“就因为,我们冷战,你怀疑我和欧若瑶谈恋爱,然后,你决定顺手趁火打劫,帮坏人毁灭世界?”

  “不是吧?”他想。

  黎星川祈祷着季望澄反驳他,然后丢出一个难以启齿且惊人的理由。

  比如说‘深渊’胁迫他,季家人密谋颠覆世界、把季望澄当成棋子,然后他们要和超能力组织一起解决这个问题,打败BOSS,守护和平……这就像游戏的主线任务,电影的高潮部分,逻辑上来说,该到这个环节了。

  反正总不可能是因为这么儿戏的原因吧?

  但是,季望澄没有反驳。

  低头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现实不讲逻辑。

  黎星川:“…………”

  黎星川崩溃:“季望澄!!”

  -

  半小时后,审讯场地由餐厅转移到客厅。

  季望澄跪坐在软垫上,对着架在面前的平板,朗读刑法。

  “已满十六周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

  “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不能控制……”

  黎星川站在一边,双手叉腰,像是管束犯人的狱警。

  他时不时打断,问:“第二十五条是什么?”

  季望澄:“共同犯罪。”

  接着背法条,一字不差,复印一样的精准,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遵纪守法。

  黎星川咋舌,心想:“我真服了。”

  他一直知道季望澄非常规,但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毁灭世界实在不是一般的离谱,好在季望澄有主动自首的情节、也成功驱赶陨石群戴罪立功,不算无可救药。

  他必须得给这没道德、没纪律、目无王法的小天灾上上规矩。

  家里没有搓衣板,黎星川上楼拔下键盘的USB,自己先关上门试了下,发现这硬邦邦的游戏键盘比想象中还要硌人,又默默把USB插回去。

  挑挑拣拣半天,拿了个软坐垫,让季望澄跪着背法条。

  季望澄没有异议,跪得笔直,十分顺从地背书。

  暖黄色灯光把他的睫毛轮廓印在下眼皮,人畜无害至极。

  他跪在那半天,黎星川自己先反思了。

  他想:“我这是体罚吧?”

  现在小学都不许体罚了,以前还会被老师罚做上下蹲、打手心,现在最多只能罚值日。

  “不行。”黎星川想,“得让他长长记性。”

  就这样,他又一次陷入纠结。

  半晌,黎星川正踌躇不定着,突然发现季望澄的状态有点微妙。

  “背书”对季望澄来说是个伪命题,只要他愿意,看一遍就能十年不忘,背出圆周率小数点后两千位轻松至极。

  他嘴唇开合,不断念出屏幕上的文字,声音平稳,思想神游天外。

  这是由本体和分.身一起完成的动作,本体读法条,分.身负责走神,共同打造完美摸鱼闭环。

  影子们只继承了季望澄的情绪,并没有继承智力。或者从求极限的概念出发,一份智力平均分给成千上万的影子使用,每一条得到的无限接近于0。

  它们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体罚了,甚至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喜悦中。

  【嘻嘻】

  【哈哈】

  【闪闪喜欢我】

  【闪闪!闪闪!闪闪!】

  【闪闪生气了!但是不分手!】

  【闪闪】、【闪闪!】、【闪闪可爱】

  ……

  它们的快乐感染本体,季望澄的脸上出现一点笑意,转瞬即逝。

  ……但被黎星川抓了个正着。

  他震惊极了,实在不懂为什么能有人对着刑法露出微笑,这是什么级别的法外狂徒啊?

  黎星川:“你笑什么。”

  季望澄:“我想起高兴的事。”

  黎星川:“???”

  季望澄:“对不起。”

  黎星川刚凝聚起来的一点愧疚,立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无可救药的人,强忍着暴走的欲望,咬牙切齿道:“你别逼我揍你。”

  坐垫底下出现几条影子,“嗖”一下窜出去,像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的野猫,把黎星川吓一跳。

  他还没回过神来,裤脚忽然被人拉了拉。

  影子们回来了,身手快如闪电。

  小触手如同尖尖的迷你爪子,正托举着一对深蓝色拳套。

  全新的,黎星川之前根本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是买的。

  影子们分裂出一部分躺在地上,扭曲后拼成“↑”的形状,箭头尖尖正对着季望澄;再分裂出另一部分,围着他脚边转来转去,仿佛是鼓励他动手的啦啦队。

  【闪闪!闪闪!】

  【用这个打!】

  【不痛!】

  黎星川气晕了。

  好气!好气!神经病啊!

  作者有话说:

  闪闪:&*%**更气了!!

  本来有6分气,小季一道歉烧到8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