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灼跑出食堂, 穿过广场,刚到楼下就听到季听在喊哥哥。他匆匆上了二楼,便见季听从通道里走过来, 手里拖着育婴箱,眼眶红红地冲他叫嚷:“怎么又没见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着, 厕所和水房都不见人。”

  “我去哪儿还要给你汇报吗?长脾气了?敢冲我嚷嚷?”

  戚灼沉下脸,季听的气势便立即全消, 声音也小了下来,带着可怜兮兮的委屈:“昨晚上给你讲过, 你要去哪儿给我说一声呀。你要是出了危险, 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谁保护你呀……”

  “我就是去了食堂打饭,你在睡觉我怎么给你说?”

  “那你也要叫上我, 你看我找你就把蛋蛋带上的。”季听过去牵住戚灼的衣角,嘟囔道:“我才不像你, 我要去哪儿的话,不会把蛋蛋丢下一个人。”

  戚灼瞥了眼育婴箱,看见狗蛋在里面睡得正香,便带着季听回了屋。

  “季听的哥哥, 季听和狗蛋在找你。”白伽正在叠被子,看到戚灼进门后便赶紧汇报,接着才看到他身后的季听:“哦, 找到了。”

  戚灼将手上的托盘放到桌上,季听看到馒头眼睛都亮了:“哇,大馒头。”

  “我马上要走, 你们两个把早饭吃了。”戚灼又对季听道:“今天你就带着狗蛋。”

  “走?好, 我背着蛋蛋走。”季听赶紧道。

  戚灼知道他没明白, 便又解释:“是我一个人走, 你和狗蛋留在这里,我去地面办点事……你哭什么哭?我话都没说完,不准哭!”

  季听只听了一句,眼泪便开闸似的淌了出来,绕过小桌去抱住了戚灼:“我也要走,我要跟着你走……”

  “我就是上去半天不到的时间,很快就会回来。”

  “哥哥,我也要走,不要让我和蛋蛋留在这里,我们也要跟你走……”

  戚灼将他手掰开,推前半步后喝道:“闭嘴!站好了!”

  “我——”

  “再说一个字试试?”

  “呜——”

  “不准哭!”

  季听不敢再出声,泪汪汪地看着戚灼,又低头去打量身旁地板。他看见左边有一些水渍,便挪到右边,再蹲身往地上坐。

  “你在干什么?”戚灼问道。

  季听动了动唇。

  “可以说话。”

  季听伤心呜咽着:“你要是不带着我和蛋蛋,我就在地上打滚,还哭。”

  “你还敢威胁我?”戚灼沉着脸问。

  季听没有做声,一边看着戚灼哭,一边试探地往地上倒。

  “你那边靠着床,倒不下去,会被床挡着,你挪前来一点才行。”白伽好心提醒他。

  戚灼嘴角抽了抽,上前几步,将要往前挪的季听拎了起来,喝道:“站好!”

  “呜……”

  “你再给我往地上躺试试?”

  季听一边抽噎一边道:“我,我伤心,我站不起来,我伤心得没有力气,呜……”

  戚灼松开他,扬起巴掌,季听却一头扎到他怀里:“我不,我不听话,你打,打我一顿后,就,就带我们走。”

  戚灼被他死死搂住腰,察觉到小孩的身体都在细微地发着抖,心头忽地一软,那些怒气也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按捺住脾气耐心解释:“听着,我不是要扔掉你和狗蛋,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不是扔掉我们?”季听抬起了头。

  “你耳朵聋了吗?我一直在说过一会儿就要回来。”

  季听却道:“是啊,我耳朵聋了的。”

  戚灼哽了下,继续道:“刚才我去打饭的时候,纳鹰军找着我,让我去地面修星舰部件,修好了我们就能坐星舰离开这儿了。”

  他以为季听听到这话会高兴起来,但季听的重点似乎没落在乘坐星舰离开这里,只追问:“那我和蛋蛋能跟着你一起去修星舰吗?”

  “我说这么多是白说了?”戚灼将他推开了些,“难道你不想坐修好的星舰去找你妈?你妈每天晚上都坐在大房子里吃蛋糕和冰激凌,你不想跟着一起吃?”

  “想。”季听伸手胡乱抹着眼泪,“可是我也想和你一起去修星舰,还要把蛋蛋也带上。”

  戚灼道:“你俩能修个屁,刚上去就被螅人抓走,正好把你们烤着吃。”他指着旁边育婴箱里熟睡的狗蛋,“你看你的蛋娃,又肥又嫩,切成一块一块的架在火上烤,油滋滋响,再撒上盐,还有股奶香……”

  戚灼每说一句,季听的脸就白上一分。他的小脚动了动,慢慢挪向育婴箱,看一眼睡在里面的狗蛋,又看一眼戚灼,闭上嘴不吭声了。

  白伽也靠了过来,拉着季听的胳膊小声道:“你别上去了,我舅舅也天天去地面的,我就能不跟去。你要和宝宝上去了,他被吃了怎么办?你还能再生一个蛋吗?”

  戚灼记得自己只有十分钟时间,从饭盒盖里拿上三个馒头就往门外走,被季听喊住。

  “妈妈说出门一定要带水的。”季听拿着自己那个印着小海豚的蓝色水壶,“你把这个水壶带上。”

  戚灼本想拒绝,但见他那双大眼睛里还有着泪水,便弯下腰,任由他将水壶挂在自己脖子上。

  戚灼大步出了门,季听追了出去,看着他下楼梯,又蹲去铁栏前,脸贴着铁栏缝隙往外看,一直看到戚灼的身影在楼下出现,穿过广场,消失在那些帐篷后面。

  “快进来吃早饭吧,要不要让宝宝醒过来吃早饭?”白伽在屋里问。

  季听擦了擦眼睛,起身往回走:“他要喝奶的,不吃我们的饭。”

  。

  安静的地下水道里响起了脚步声,也亮起了几道手电筒光。戚灼跟着一队士兵,在漆黑深洞里左拐右行。

  “今年多大了?”走在戚灼身旁的吴队长问他。

  “十五。”戚灼回道。

  吴队长问:“会使枪吗?”

  戚灼迟疑了下:“会。”

  吴队长取下胸前的粒子枪递给他面前,戚灼伸手去取,吴队长又飞快地缩回了手。

  “他还真来接。”吴队长对其他人道。

  一队士兵都笑了起来,戚灼抿了抿唇,虽然没表现什么,眼里却露出几分怒意。

  吴队长笑道:“生气了?”

  戚灼一言不发,平视前方。

  吴队长从腰后取出一把手,枪:“给,你用这个防身,那个是冲锋枪,你不能用的。”

  戚灼看也不看那把手,枪一眼,生硬地道:“不要了。”说完便越过身前的人,大步走到队伍前面。

  吴队长看着他的背影:“哎,这生瓜蛋子,脾气还倔。”

  又走了十来分钟后,队伍停了下来,吴队长看着电子地图,又举起手电朝头顶照:“这里就是七号出口。”

  戚灼仰头,看见头顶有一块圆形金属板。两名士兵抓住洞壁上的钢筋脚手架率先爬到了顶,接着将金属板往上推开了一条缝,四处查看一番后,灵活地钻了出去。

  “上。”

  吴队长一声令下,大家依次爬上洞口,戚灼也跟在一名背着仪器的士兵身后,迅速攀上了脚手架。

  他钻出洞口后,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十字路口。四周都是倒塌的建筑,断裂的人行道上散落着青砖,身旁街面上有一个直径十余米的弹坑。

  眼见前方天空上出现了一架机甲,吴队长连忙做了个手势,一行人迅速拐向了右边大楼。

  这座大楼只剩下半栋,高层还在燃烧,底楼也笼罩着黑烟。戚灼和士兵们用衣袖挡住口鼻,快速冲向后门方向。

  手电筒的光芒穿不透浓烟,可见度极低。一行人在曲折的通道里奔跑,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冲出了后门。

  后门有一辆废弃的公交车,大家都冲了上去,站在过道里大口呼吸,擦拭被浓烟熏出来的眼泪。戚灼很想咳嗽,却怕附近有螅人,只得弯下腰蜷缩起身体,用手捂住嘴竭力忍住。

  吴队长站在他旁边,喘着气拍抚他的背:“没事吧?”

  戚灼摇摇头。

  “看到前面那片废墟了吗?那就是军部物资库,加密间被埋在了里面,等会儿就需要你带着能量泵从通风道爬进去。”吴队长指着前方的一片废墟。

  戚灼抹了把脸上的生理泪水,哑声道:“我明白。”

  吴队长看了下手表:“现在是八点五十八分,再过两分钟,会有一架螅人的无人巡逻机飞过,我们就在车上休息,等巡逻机经过了再出发。”

  “好。”

  “无人巡逻机上安装了生命探测仪,都把封闭服穿上。”

  戚灼跟着士兵们一起打开身后背包,取出装在里面的封闭服。所谓的封闭服,其实是用特殊材质做成的薄皮,人钻进去后打开气囊,薄皮里便迅速灌入了气体,鼓胀得像是一个球。

  穿好隔阻探测的封闭服,士兵们盘腿坐了下来。戚灼也坐在过道里,转着头打量四周,当视线落到车后面时,微微一顿。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辆空车,没想到最后一排还有两具尸体。

  尸体都垂着头,如同生前般坐着,胸前却各自刺出了一根铁杆,将人钉在了座椅上。

  想来这辆车原本正在行驶,结果螅人入侵,灾难来临,其他乘客都逃下了车,这两人却被从车尾透进来的铁杆刺死。

  戚灼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前方,却在两秒后倏地调回头,看向了其中一具女尸。

  那具女尸半垂着头,长而卷的头发遮盖住了脸。她穿着的卫衣已经罩上了一层灰,却依旧看得出原本是白色。

  ——前胸被铁杆刺穿的部位是一大块图案,形状像是只兔子,虽然结着一层深黑色的血痂,但有光线落上去时,两只红色亮片做成的眼睛微微闪光。

  她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银链,有风从洞开的车窗吹进来,那垂在空中的椭圆形金属坠子便缓缓转圈。

  有士兵也在看那名女尸,有些伤感地小声道:“戴着这么好看的项链,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我妹妹也有一条这样的项链,可以镶嵌照片进去。”

  “现在还有照片吗?这么古老的技术。”

  “有,有阵子还挺流行的,复古……我妹妹镶嵌的就是我和她的合照,但是我再也见不着她了……”

  “我他妈以后也要把所有螅人都杀光!”

  天上传来一阵嗡嗡声,吴队长立即低喝:“都不要出声,无人巡逻机过来了。”

  “这封闭服只能维持十分钟的呼吸,希望它不要呆久了。”一名士兵嘟囔道。

  无人巡逻机的嗡鸣声越来越近,正在缓缓经过公交车上空。戚灼盘腿坐在封闭服里,两只眼睛一直盯着那具女尸,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我妈妈很好看,是最好看的妈妈。她的头发很长,像蛋筒一样卷卷的,穿着白色的衣服,胸前还有个小兔,亮亮的那种小兔,会闪光的……”

  “我妈妈也有项链,这么长,下面的小圆盖子里是我和她的照片。”

  ……

  公交车里的人都屏息凝神,一动不动,那架无人巡逻机这这片区域旋转了好几分钟,直到戚灼已经渐渐觉得有些气闷了才飞远。

  吴队长直起身道:“赶紧脱掉吧,准备出发。以后我们天天都会在这条路上往返,我知道有些人总是丢三落四,所以每隔段距离就得放一套封闭服,作为紧急情况下的备用。玉成,你脱下来的那套封闭服就放在车里。”

  “好。”

  所有人都脱下了封闭服往车门走,戚灼闪在座椅空隙里让开路,等最后一人从面前经过后,快速冲向座椅最后一排。

  吴队长守在车门口,待人都下车后,冲着车上喊了声:“生瓜蛋子,在磨蹭什么呢?方向反了,门在这边。”

  “来了。”戚灼转身走向车门,手里银光一闪,将什么揣进了裤兜。

  军部物资库已成了一片废墟,加密间在废墟的另一头。一行人穿行在残垣断壁之间,悄无声息地朝着前方行进。

  “吴队长,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戚灼问道。

  吴队长扯住他躲开一条钢钎,从旁边绕过:“很难。对方正在攻打芙拉尔星。它们有几百艘战斗舰,而咱们这些年和自由军打来打去,所有战斗舰加起来也就两百多艘。”

  “两百多艘星舰全部集中保护芙拉尔星,我们沙雅星就被放弃了,连同我们这些人也一并被放弃了。”一名队员愤愤地道。

  “那不然呢?我们所有主星一起灭亡?”

  “一起灭亡就一起灭亡,他们集中保护芙拉尔星能保护下来吗?到头来还不是要逃命,但是他们星舰多,可以带走很多人。我知道,芙拉尔星上权贵多——”

  “王子祥,你可是名老兵了,知不知道说出这样的话是要受到处罚的!”吴队长低声厉喝:“四颗主星只能集中保护一颗,选中谁都一样。如果选中的是我们,那其他星球上的人是不是也像你这样想?咱们还可以修好星舰逃走,芙拉尔星没有直达其他星域的跃迁点,逃都没地方逃。如果舰队不去,整个星球的人就只能被困死!”

  那名士兵不再吭声,戚灼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倔倔地拧着头,但表情也是认可了吴队长的话。

  队伍停在西边一座高耸的废墟前,再从一个小洞钻了进去。戚灼跟着他们在那些缝隙里钻了片刻,竟然到达了一处不算太小的空间。

  戚灼用手电照了一圈,发现前面的一层墙身还很完好。这栋楼从外面看已经垮塌,但底层居然还有房屋坚挺未倒,想来就是他们说的加密间。

  吴队长指着墙上方的一个孔洞,问戚灼:“那就是进入加密间的通风口,我们已经把通风设备拆掉了,你看看能不能进去?”

  “我试试吧。”戚灼取下了身上挂着的水壶。

  通风口有些高,吴队长正琢磨着要让戚灼站上自己肩头,就见他突然冲前两步,往上高高跃起,一把抓住墙上一根翘起的钢钎。接着再一个荡身翻了上去,踩着钢钎站在了通风口前。

  “好身手!”有士兵轻声喝彩。

  戚灼小心地将头和肩探进通风口,发现要是缩紧肩背的话,还是可以钻进去的。

  “怎么样?”吴队长在下面问。

  戚灼退出来:“可以,只是这墙很厚,需要你们在下面推一把。”

  “没问题。”

  他将手电筒叼在嘴里,这次先伸进去两手,接着是头和肩,士兵们在下方推他的脚,将他慢慢送入洞中。这墙壁实在是厚,他被往前推行了尺余距离,两只手才摸到了尽头。

  他抓住洞沿用力,整个上半身便从通风口探了出去,再滑落到了地板上。

  “怎么样?”耳机里传来吴队长的声音。

  戚灼用手电筒照着屋内:“安全。”

  这房间内干干净净,所有仪器看上去都很完好。

  吴队长道:“那我们把能量泵也送进来,你打开胸前的摄像头,技术兵会给你指导怎么修理。”

  “好。”

  戚灼接住从通风口送进来的能量泵,又道:“还有我的水壶。”

  “好好好,你的水壶,马上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