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撒完娇, 戚灼便停下了脚步,季听等了几秒后发现人还没动,便抬头看向他。

  “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 让你别说脏话,别说脏话, 你他——你都当耳边风了是不是?”戚灼低喝道。

  “啊?”季听茫然地看着他。

  戚灼转头看了眼,见那两名父亲离自己很远, 便低声道:“以后那些他妈的,还有什么狗日的都不能说, 别让我再听到你说一句。”

  “可是——”

  “那些都是脏话!”戚灼打断他。

  季听仰头看着他没有做声, 目光有些狐疑,戚灼便道:“大一点的人才能说。”

  季听噘了噘嘴:“哦。”

  刚才季听摔下了床, 回到房间后,戚灼便也睡在下铺。单人床虽然窄, 但好在长,季听和戚灼躺在一头,同狗蛋脚抵脚睡里侧,戚灼睡在外侧, 居然没感觉到挤。

  季听打了个呵欠,伸手搂住戚灼脖子,一条腿也架在他身上。戚灼侧头看了眼, 想让他把狗腿拿开,却发现他的耳朵里有绿光闪了闪。

  “狗崽子,你耳朵里在冒光。”戚灼有些惊讶, 牵起他耳廓往里看。

  季听闭着眼, 口齿不清地道:“那是视听器快没电了。”

  戚灼愣了下:“那你还不快充电?”

  “不想动……”

  “你他——你是想变成聋瞎子吗?”戚灼大力推他, “快起来, 去充电。”

  季听眼也不睁地坐了起来,迷迷瞪瞪地去掏耳朵里的视听器,半天都没能掏出来。

  戚灼看不下去,干脆自己动手去掏,用小指在他耳洞里摸到了那颗小米粒,问道:“这东西在耳朵里吸得紧紧的,怎么才弄得出来?”

  季听垂着头没有做声,居然已经坐着睡着了。

  “哎哎哎。”戚灼捏着他下巴左右晃,“醒醒,先别睡,怎么才取得出来?”

  季听的脑袋跟着摇晃,当戚灼手松开,他便倒仰在了床上。

  “猪吗?你是猪吗?”

  戚灼喊不应,只得回忆季听平常取视听器的步骤,先翻身下床,在行李箱里取出充电装置,再去摸季听的耳背,在耳后那一小片肌肤下摸到了小块硬物,像是一枚薄薄的芯片。

  他在芯片上按了下,再去掏季听耳朵,视听器很轻易就被取了出来。

  戚灼将两颗米粒大小的视听器放进充电装置,这才安心躺下,扯了扯肚子上的被子,飞快地睡了过去。

  他沉入梦乡的最后一个感觉,是狗蛋抱住了他的脚,在吮他的大脚拇指。

  ……算了,管他的,懒得起床去给他拿奶嘴……这条猪,都不知道他爹妈是怎么生的……

  星历3546年 11月7日 10:35pm

  艾尔玛舰研究所。

  当王钦说完那两份标本都出自同一个人后,他和青年戚灼都陷入了沉默,只有还一头雾水的少年季听,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片刻后,戚灼才对季听道:“走吧。”

  “哦。”

  两人走向楼梯,季听满腹疑问,但还没来得及询问,王钦便从后面喊住了他们。

  “那个人呢?我想见见他。”王钦眼里透出灼灼亮光。

  戚灼想了下:“晚点吧,本来我也要带他来见你的。”

  “晚点……”王钦沉思了下,“好吧,那就晚点,晚上七点?”

  戚灼看了眼通道里的电子钟:“现在已经十点了。”

  “那……”

  “晚点。”

  戚灼又道:“王所长,这事需要你帮我保密,包括那几名研究员也不能说出去。至于后面要不要告诉秦上校他们,让我再考虑考虑。”

  王钦对这些不在乎,立即应承:“可以。”

  戚灼提步下楼,季听跟在他身旁,不断转头瞧他:“你们说的是白天救的那个人吗?刚才拔了我一根头发,是给我们做基因测试?难道他真的是我哥哥?那你们说的标本出自同一人是什么意思?”

  戚灼突然站定脚步,沉默地看着季听。

  季听和他对视片刻后,感到有些紧张,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而关键点就在那份检验结果,也就是标本出自同一人上。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戚灼过了几秒后才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他,路上我会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你。”

  艾尔玛星舰行驶在太空里,像一艘平稳的航船。宿舍大楼的房间陆续关了灯,广场大灯也已熄灭,只剩幽幽夜光,显出那些机甲和小型战斗舰的轮廓。

  军部医疗站三层的302病房里,戚灼坐在屋内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季听则靠在窗旁,假装不在意地用手指抠着金属窗棂,实则不断去瞧病床上的人。

  病床上的人也在看他,目光偶尔相接又移开。季听貌似平静,心里却止不住窃喜:啊啊啊他真好看啊,不不不,是我以后真好看啊。

  “……季听,问你话呢,别发呆。”

  戚灼的声音突然冲入季听耳内,他转过头去问道:“什么?”

  “什么?”床上的人也在问。

  戚灼怔了怔,对季听道:“你把发现他——季听的经过讲一遍,不要错过每一个细节。”

  两个人虽然都是季听,但称呼上不好分辨,戚灼便道:“这样,我们暂时把你称为……大季听怎么样?”

  “好。”床上的人没有意见,回答得很干脆。

  “行,那你把发现大季听的经过给他再讲一遍。”戚灼便对季听道。

  季听敛起心神,开始回忆白天的情况并细细讲述,大季听坐在病床上,听得很专注。

  季听刚讲完,大季听便问:“那你没有再发现其他人了吗?”

  “没有。”

  “附近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现象?”

  “没有。”

  当两人处在一个病房时,可以从面部轮廓上看出年龄差距,现在一起说话,音色也明显不同。季听是清脆的少年音,而大季听的嗓音温润许多。

  戚灼的通讯器滴滴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是军部找我,我出去接一下。”

  戚灼走出病房,掩上了房门,屋内安静下来,只隐约听到他在通话的声音。当房间里只剩下季听和大季听时,季听有些不自在地看窗外,又偷偷去看床上的人,却正撞上了他看着自己的视线。

  “季听。”大季听喊了他一声。

  季听连忙应道:“哎。”

  大季听拍了拍身旁:“你过来。”

  季听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他这次没有再避开目光,两人就长久地对视着。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这样,像是在闪光……”大季听轻声喃喃,伸手在季听眼皮上碰了下,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你的眼睛才好看,比我的好看。”季听既兴奋又羞涩,“我能看到你,我,我很开心。”

  大季听知道他表达的是什么,微笑着没有做声,手指又轻轻碰他的眉头,鼻梁和耳朵。

  “你想知道以后的事吗?”大季听问道。

  季听忙不迭点头:“想,非常想。”

  “戚灼都告诉你了些什么?”大季听刚问出这句,却又在季听开口时打断了他,“我猜一下,他只告诉了你我的身份,别的什么也没说。”

  “是啊,他就给我说了你就是以后的我这件事。”

  季听眨了眨眼睛,狐疑地问:“他对我隐瞒了什么吗?”

  大季听停顿了两秒后摇头,“没有。”

  “你骗人。”季听狡黠道。

  大季听笑了下:“对,我瞒不过你。但是他不告诉你是有自己的理由,我觉得你不要去追问。有些事情顺其自然最好,不要去改变它的轨迹,让它在合适的时间自然发生。”

  季听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两人就那么对视着。片刻后他突然伸手,像大季听刚才那样碰了碰他的眼睛:“你为什么看着很伤心?”

  大季听脸上的微笑消失,慢慢垂下眼帘。

  “因为我找不到我最重要的人了。”他说道。

  “戚灼吗?”季听屏住呼吸,“那一个戚灼?”

  大季听缓缓点了下头。

  季听能切身感觉到对方的痛苦和焦虑,心脏跟着一阵抽痛。他的目光在大季听脸上逡巡,接着凑近了小声道:“别伤心,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回去的。”

  戚灼通完话后往屋里走,刚推开房门,便看见床上两个正在低语的人。他没有打扰两人,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合好门。

  他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还没有半分钟,衣兜里的电话就传来阵阵震动。

  “王所长。”

  对面传来王钦的声音:“戚灼,现在能带他过来吗?”

  “不能。”

  王钦顿时提高了音量:“你说晚点,可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想晚到什么时候?”

  戚灼看了眼病房门:“他受伤了,走动会扯到伤口,你要问什么的话就自己过来吧。”

  挂掉通话还没有两分钟,戚灼便听到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钦依旧穿着白大褂,从楼梯口冒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四名提着仪器的研究员,显然通话时就已经到了楼下等着的。

  “人呢?”王钦搓搓手,眼镜片后的眼睛放着光。

  病房门被推开时,正在说话的两名都转头看了过去。戚灼走在前方,高大身形将身后的人挡了个严实,王钦干脆将人拨开,小步跑到了病床前,扶着眼镜上上下下打量大季听。

  大季听原本半靠在床头,在看见王钦后,也慢慢坐直了身体。

  王钦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王钦,研究所的所长。”

  大季听上下打量着他,好几秒后才伸手和他相握:“王所长,现在才发现,你年轻的时候还挺帅的。”

  “是吗?难道我以后就不帅了?”王钦一贯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季听却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就没听说过铁板会帅的……”

  两人握完手,王钦迅速进入正题:“你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了?”

  大季听:“不记得了。”

  王钦道:“如果你是来自未来,从理论上来说的话,你会有这段记忆。”他抬手指了指在旁边睁着大眼睛的季听:“因为他的这段经历会成为你的过去。”

  “我没有这段记忆。”大季听道。

  王钦点了下头:“所以从这一点来说,我倾向于你是来自于另外相同的时空,也就是所谓的平行世界,但现在还不能确定。”

  “那我怎么能回去呢?我想回到我的世界。”大季听的声音有些暗哑。

  “想要找到回去的办法,那就必须要搞清楚你是怎么来的。”

  王钦转身朝门外打了声招呼,四名研究员抱着仪器进了屋。他们将仪器搁在屋内另一架空病床上,开始连接电源和线缆。

  屋内没人说话,都只静静看着他们,季听有些紧张地走到戚灼身旁,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戚灼没有转头,只将那只手拿下来握住,季听感受到他温暖掌心的包裹,心里总算是平稳了些。

  几台仪器亮起了灯,王钦拿着一个圆环式探测仪靠近病床,在大季听身上缓缓拂过。随着他的动作,病房内响起嘀嘀的声响,某台仪器上空的三维屏上开始不断滚动数据。

  一名研究员低声念着数据:“N12超过EL数值线……检测到3肽射线……5温酢能量两百兹……RC9能量60万兹——”

  “等等。”王钦突然打断,保持着手拿探测仪弓着背的姿势转头看向研究员,“RC9能量多少?”

  研究员又仔细看了眼三维屏:“60万兹。”

  “是虫洞。”王钦简短地下了结论,又道:“你继续。”

  研究员目光下滑,落在一行数据上时,有些疑惑地停住,接着凑近了仔细看。

  “继续。”王钦催促。

  研究员有些尴尬地摸摸头:“院长,这个数据好像是出错了,显示有微量锝系蓝元素。”

  “什么?”刚转回身的王钦又倏地看向了他,眼神有些错愕。

  研究员硬着头皮念道:“锝系蓝能量4万兹。”

  王钦将探测仪丢在一旁,疾步走向三维屏,手指在那些数据上快速滑动,眉心越蹙越紧。

  “确实是锝系蓝能量。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锝系蓝能量?”王钦茫然地喃喃道。

  他转身给戚灼解释:“每个虫洞的形成都离不开RC9。RC9是一种质量为负的物质,当它受力时,会朝着力的反方向运动。既可以稳定虫洞,也可以让虫洞入口膨胀到足够大,让宏观物体进行穿越。”

  “可锝系蓝却是和RC9截然相反的一种暗物质,它虽然能提供引力,却会破坏虫洞的稳定性,也会压缩虫洞入口,所以我们从来没想过将这两种物质同时作用于虫洞,修建人工跃迁点时也只会使用RC9。”

  戚灼听明白了,便问:“所以大季听身上同时具有RC9和微量锝系蓝,意思是建造跨时空虫洞必须得有锝系蓝?”

  “我不知道……我们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王钦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神情却又很兴奋:“如果用这两种能量进行实验就知道了。”

  大季听突然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安静:“王院长,可是红枫系早就没有了锝系蓝。”

  王钦神情立即变得沮丧:“是啊,几百年前战乱不断,几方势力为了争夺锝系蓝矿脉,将主星打得千疮百孔。后面不得不停战,大家一起去寻找其他宜居星,改造了沙雅星等四颗主星,人类才能得以生存延续。可等那仗打完,整个红枫星系的锝系蓝能量也早就被消耗得一干二净,除了堪塔星的章鱼人体内会带一点微不足道的——”

  王钦突然顿住了声音,直愣愣看着前方,屋内其他研究员,包括两名季听也已明白了什么,慢慢变了脸色。

  “你觉得是章鱼人提供的锝系蓝能量?”一直没有吭声的季听突然问道。

  王钦满脸费解:“可是现在没有章鱼人。因为章鱼人自身携带极微量锝系蓝元素,所以十几年前被某个秘密军工厂抓走了一大批,最后全数死亡。而章鱼人的老家堪塔星,所有的章鱼人也都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那会不会螅人也是从另一个时空来到红枫系的?”季听说到这儿顿了下,声音变得有些激动:“会不会螅人就是那些消失的章鱼人?”

  “可我从来没在螅人身上发现过锝系蓝能量,它们和章鱼人尸骸的基因链也没有相同之处。”王钦遗憾地摇摇头:“八年前螅人入侵,研究所仪器失灵,我只能用自己家里的仪器,探测出庞隆城上空的超级虫洞含有大量RC9。但没有能检测得更细致,也就不知道当时那虫洞有没有锝系蓝……可惜了,失去了找出螅人来历的机会。”

  大季听听得很专注,呼吸有些紧张的急促。他舔了舔干裂起壳的唇,正想说什么,面前突然多了个白搪瓷杯,里面还装着半杯水。

  他抬起头,看见端着水的戚灼对他低声道:“热水。”

  大季听怔了下,戚灼又道:“干净杯。”

  “谢谢。”大季听伸手接过水杯,视线从戚灼身旁看出去,看见季听正沉默地注视着他俩,目光晦暗难明。

  在撞上他的视线后,季听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王钦怔立了片刻,突然转身,咣当一声带翻了身后的凳子。他大步走向病房门:“马上回去研究所做实验,把下班的研究员都喊回来。”

  “好的。”几名研究员回道。

  王钦拉开门后才顿住脚,转头看向大季听。

  “我现在不确定你经过的是什么虫洞,所以也不确定你究竟来自哪里,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好。”大季听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