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林沢川见自家弟弟眼神不对,凑过来问。

  林则故没说话,又找到目录看了一会,把法术书翻到他想要的地方,看了一会,脸色更难看了。

  “我们忘了夜枭小姐是个法术师了。”

  林沢川还是没明白:“那又怎么样呢?”

  “法术这种本来就稀奇古怪的设定,那么,复活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刚刚看了一眼目录,书里果然有起死回生之术。那么,苏阮与夜枭小姐可以做交易,他为什么换的是颂歌仪式,而不是直接让夜枭小姐让审判长起死回生?”林则故指着书上说,“书上说了,颂歌仪式是让魂魄完全剥离出身体的,也就是说经历了颂歌仪式,这个人就是死透了,一点没救了。”

  林沢川呆呆地:“哦,是哦……或许苏阮脑子没转过来?吧……。”

  林则故猛地想起:“不好了。金财危险了。你还记不记得刚才金财说他要到哪去?”

  常年做刑警工作的林沢川记性很好,马上报了一串地址出来:“怎么?”

  “快点赶过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金财按照信封里给的地图走了一大段,绕了半天,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他怒了:“这里哪里有什么死人!哪里有什么案件!我看我是被骗了!!”

  等等。

  这里是。

  金财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不是,上个时间线,白岩死去的地方吗……

  他怎么又来到了这里?

  金财有些脊背发寒。

  他转头,想找苏阮,却惊恐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阮已经不见了!!!

  “……苏阮?你去哪了?你别吓我啊?”金财咽了口口水,想四周看看苏阮在哪。

  他不知道的是,在暗处,一把闪着银光的锋利的箭已经对准了他。

  绷紧的弦已经被拉到了满格,只要松手,一刹那,金财就会成为下一个白岩。

  松手了。

  金财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凌厉而来破空的声音,他转过身的时候看到一支冷箭朝他狠狠地刺来,和杀死白岩的那支一模一样。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另一支箭凌空刺来,刺在第一把箭的箭身上,巨大的力道将第一把箭硬是逼得给转了个弯,失去了杀人的戾气。

  扑通。

  两只箭一起掉在了地上。

  等着被杀的金财傻了一样地睁开眼。

  他没死??

  暗处放第一把箭的人不敢置信地放下手中的弓弦,嘴唇有些颤抖着。

  他,失败了?

  他,没能杀死审判长?

  金财欢呼雀跃:“噢耶,噢耶,我没死,我没死!!!”

  他转向射出第二箭的林沢川,差点给林沢川跪下:“林大队长!!不,林爹!!你救了我一命,给了我第二次性命,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爹!”

  林沢川:“其实吧,这事你主要应该感谢林则故。是他发现你有危险,还记得拿了夜枭小姐的弓箭。”

  林则故不接他们两个的话茬,只是盯着暗处:“还不出来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苏阮终于从暗处慢慢地走出。

  金财看到苏阮,三观都快震碎了:“怎怎怎怎怎么会是你!!”

  凶手怎么竟然会是苏阮!!

  “是我。”苏阮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凄惨,甚至主动举起手,说,“我认罪。你们把我带走吧。”

  “可是为什么?”金财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你这样,你的哥哥和白……和我,该有多伤心啊。”

  苏阮垂着头,一个字都没有说。

  直到他被众人带回审判司,他都一言不发。

  游戏还没有主动把玩家带入最终审判环节,所以按照审判司的规矩,苏阮被带上了审判席。

  而且苏唯因为有连带关系,按规矩还要避席。

  “说说吧,为什么要杀金……白雪。”

  这句话是金财说的。

  作为最大的审判长,只有他问这句话的资格。

  苏阮慢慢抬起头,隔着无数人也隔着长长的桌子,一头一尾,隔着好像这个世界上最长的距离。

  他透过金财,看见了那个他真正想看见的审判长。

  只有他心中的那个审判长问了,他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一滴冰凉的眼泪滴在了桌子上,苏阮低声说:“因为我想让你得到解脱。”

  苏唯说的对,白雪,一直都是苏阮的偶像,神一样的存在。

  当一个人,看见他心中的神被践踏的时候,他会干出什么事情呢。

  无法想象。

  明明审判长只是坚持了正义,他却被那么多人诬陷。

  苏阮至今还记得那天的乱象。那是一切悲伤的源头。

  审判长急着要出门处理一个有危险的群众报案,那些人却抓着他不放。

  如果再晚一步,会有更多的受害者。

  审判长没办法,只能推开那个拦得最狠的人。

  那人跌在地上,却不管不顾地乱喊:“救命啊,审判长打人啦!‘白似皎月,洁净如雪’的审判长,竟然动手打人啦!!!”

  审判长当时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世人到底在诬陷他什么?

  从那一天开始,审判长的人生就跌落到了谷底。

  走到哪都有人骂他徇私枉法,动手打人,欺负平民。

  ——可不可笑,他以前可是因为是平民的保护伞,所以才被亲切地称为“白雪”的啊。

  皎月和雪,脏了。

  不仅仅是他,整个审判司都受到了波及。

  某天审判长回来,发现审判司的匾额上,“审判司”三个金色大字,被人用狗血泼了个满。

  审判长一言不发地把匾额摘下来,自己打了水亲自擦洗。

  本来以他的身份,他根本没有必要亲自做这样的事情。

  审判长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苏阮就在一边陪着他一起擦。

  “审判长……他们这么对您,您不恨吗。”苏阮问。

  “我当然恨。”审判长说,“只不过,在拒绝蒋家人之前,我就已经想到会有今天了。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就这么向他们屈服的话,我会更恨我自己。对不起像你哥哥那样优秀的人,也对不起自己这个审判长的身份,更对不起整个审判司。”

  苏阮一直安静地听着,眸子里的光越来越亮。

  他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没有喜欢错人。

  无论是小时候亲眼目睹他主持正义,还是之前得知哥哥成为审判员,亦或是现在看见审判长孤身一人与邪恶抗衡。

  他都觉得,值得了。

  真的有人会永远做英雄吗?

  ——苏阮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最后给出来的答案是:他也不知道。

  做英雄真的,太累了。

  当然会有人做英雄,可怕的是一辈子做英雄。

  他虽然自己不是英雄,但是能想象得到做英雄有多累。

  审判者也会累。

  虽然他一直固执又坚定地在与所有的舆论抗衡,但是苏阮总觉得,他眼底的光在慢慢熄灭,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了。

  某天,他站在审判司的最高顶上,往下看着万家灯火。

  苏阮就站在他旁边,听见审判者亲口说了一句让自己无比震惊的话:“有的时候真的觉得,死亡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苏阮以为他要自杀,赶紧说:“怎么会?东方不是一直老有句古话叫好死不如赖活么?”

  审判长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你别这样,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逃避虽然很舒服,但是逃避就是投降哦。”

  他放在栏杆上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低声说:“我不会向他们投降的。作为审判长,我是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连我都倒下了,该怎么让世人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正义存在?”

  苏阮站在他身后沉默着没有说话,嘴角却渐渐扬起一丝弧度。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崇拜他,一直想要接近他更多一点的。

  审判长突然说:“对了,阿阮,我看你也一直很亲近我,你不想成为审判员,加入审判司吗?或许你将来也能和我站在一个位置上。”

  他转过身来,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苏阮,温和地开口。

  苏阮摇摇头说:“不必了……我天资愚钝,不像我哥哥那样聪慧,我连进审判司的资格都没有。”

  苏阮撒谎了。

  他其实是不想在审判长面前暴露出自己家境贫寒的事实。

  他不想让审判长同情他。

  “怎么会?与你相处的过程中我感觉你是个很聪慧的孩子。”审判长说着,从角落里的箭筒里面取出了一支银箭,“我来教你射箭吧。弓箭是面试审判员必试内容,非常实用也非常简单。”

  弓箭?苏阮他自己会。

  审判员必试内容那么多,他唯一会的就是这个。

  他刚学完这一项技能,就将进修的名额让给了自己的哥哥苏唯。

  虽然只学了这一项技能,可他非常精通,连苏唯都不一定打得过他那种。

  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苏阮只是笑了笑,说:“好啊。”

  审判长握住了他的手,掌心带着烫人的温度。

  “脊背挺直。”

  “开弓时,注意左肩推,右肩拉,并将弓拉至右手虎口靠位下颌。”

  “瞄准时,带着一击必中的自信与决心——”

  弦声嗡鸣,闪着银光的寒箭流星一般刺破如墨的黑暗。审判长负手而立,淡淡道:“纵然万古长夜,吾辈愿舍身燃灯。”

  说来轻巧。

  但燃灯的代价是什么?

  风波越来越大,舆论继续发酵。

  苏阮渐渐改变了他原来的想法,他甚至希望审判长可以放弃他的坚持。

  不然,这样生不如死有什么意思?

  活着,还不如死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越来越理解审判长之前讲过的话。

  死亡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对于苏阮来说,看着审判长的精神状态得越来越差,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是一种煎熬。

  如果他没有放弃的勇气,那么他代替他来。

  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他那么累了。

  苏阮去找了夜枭小姐。

  他想要一枚带魔法的箭。

  加大力量的那种。

  他对自己的准头有自信,但是他需要的是能够一击即中,一击即死,让审判长能够没有任何痛苦地死去。

  再看到他在这世界上煎熬,他舍不得。

  夜枭小姐听了苏阮的想法便笑了,她幽幽地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一起杀人呢?为你提供了这支箭,日后,我也就成了一个杀人恶魔。搞不好上了审判司,我还得和你一起受罚。”

  苏阮沉默半晌,说:“审判长的血,够不够?我知道,血是你法术的原料。这么干净的人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对你是不是也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顿了顿,他又道:“虽然我只是一个污浊之人,但是动手杀了审判长,这件事情一旦东窗事发我也会死。待我死后,你可以将我的血也一并拿去。”

  闻言,夜枭小姐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说:“成交。”

  她把摆在角落里的两支箭抽出来一支,给了苏阮:“这是你要的箭。有了它,只要你的箭艺足够精湛,就可以在瞬息之间夺去人的性命。”

  苏阮:“你能保证我在杀死他的瞬间,他没有一丝痛苦吗?”

  夜枭小姐:“我保证。只要你射得足够准。”

  苏阮动手的时候,手颤抖得格外厉害。

  他本是箭艺精湛的能手,此刻在引开弓弦的时候,却觉得自己的手这样无力。

  就这么自作主张地代替审判长取走他的生命,对审判长来说,是不是一种背叛与不公平?

  可是没办法了,他真的没办法了。

  审判长不可能自杀。

  他又不忍心看着他那样痛苦。

  这污浊不堪的世界,不配留住这样的皎月。

  耳边又想起审判长曾在最高的顶层,手把手教他射箭的时候说的声音。

  他怎么能忘记。

  那是他教他的,他怎么能忘记。

  苏阮慢慢地张弓搭箭,开弓引弦,瞄准。

  箭在弦上。

  他做得很慢,很稳,也很好。

  他射过很多箭,不曾有一支像今天这支这样被他珍视。

  他将审判长教过他的全部记在了心底。

  “带着一击必中的自信与决心——”

  箭发。

  他没有再看,踉跄着转过身,失去了方才所有的沉静。

  背靠着墙壁大口地喘气,泪流满面。

  审判长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教自己的箭法,最终竟然被还给了他。

  可是他不后悔、他不后悔、他不后悔、……

  他不后悔、他不后悔、他不后悔、他不后悔……

  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谈什么后悔。

  (审判长这句话算是我看《沉默的真相》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