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没和宋西川提。
几天前,房东打电话来,开头先是慰问我几句最近如何,接着有些难办似的和我说,她的表舅公司破产,把房子卖了还贷款,现在他们一家没地方去,身上也没几个钱,家里的小孩在医院还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没办法了,她得帮一把,提供一个免费的住处。
小孩生病了啊,那可能确实要花很多钱。
我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在桌面画着圈圈,嘴上先“嗯”了一声。
房东说,这个月还没结束,因为很不好意思,所以会把这月全额的房租费退给我,再帮我找个能租的地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能说什么?
其实早那么两三年前我就想,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屋子——毕竟这只是一间租房,又不是我花全款买下来的。
就算我熟悉他熟悉得不得了,但也依旧是别人的东西,总有被收回的那天。
我答应了之后,房东给我找了靠谱的新房源,我回她“谢谢”,她也许是觉得我太客气,可能心情不太好,于是再次表达了歉意。
我回“没关系”,又问“需要在什么时间前腾出来”。
房东告诉我日期。还好,还剩下半个多月,不着急。
想着不着急不着急,就也没着急告诉宋西川。
一直到宋西川某天送了我一个长寿龟的小木雕,天然绿檀木手工雕刻,说是送给我,让我把那置物架上小王送的不倒翁换下来。
我嘲笑他:“你这么小气呀,到现在还和小姑娘送的玩意儿过不去。”
宋西川没正面回答,只是挑眉:“那个能有我送的好?”
我接过他手里的长寿龟木雕,看它小巧精致,光泽油润,手感圆润光滑,腿部的纹理与龟背形成鲜明对比,着实是一件好物什,不知道宋西川花了多少钱买来的。
绿檀木通常被人们供为吉祥之物,称“圣檀木”。经过长时间沉淀,颜色会逐渐发生变化,绿玉色会渐渐显现出来,檀木香气不减,整个摆件看上去更为温润。
不管它会是什么,总归都会好过那个不倒翁。送出手的人不同,那性质和地位当然就不同了。
我看了一会儿,撇嘴说:“它长得真不可爱。”
“当然没有活的那只可爱。”宋西川打趣。
他拿过我手里的木雕,转身走到置物架前,很顺手地将长寿龟摆上,再把不倒翁塞回角落,左右看看,似乎不太满意,索性直接拿下,叫我收起来。
“本来就准备收起来了,”我抬了抬下巴,“你的那只也摆不了多久了。”
宋西川的手一顿,直看向我,他凌厉的眉眼显露出少有的迷茫,说不定还在心里想着,自己又做错什么了。
“不用了,因为要搬家了。”我说。
宋西川眼神一恍,“什么?”
我好脾气地重复:“我说,我得搬家了。”
这句话说完,宋西川和我都彻底沉默了。或许只有拥有回忆的人知道,这个屋子对于彼此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
但正如当初房东对我说的——人总得向前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不知道宋西川在想什么,也许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也许在想着该如何开口。
但他只是问:“为什么突然要搬家。”
得,宋西川估计以为我是想要摆脱他,把合租的这层关系都打破,他感到不安了,所以才一直不肯开口。真的是。
“因为房东那边有事,需要我把房子腾出来啊,”我笑了笑,去拉他的手,“欸,你想什么呢?我自己怎么可能好端端突然想搬家。之前待了六年我也没想走啊。”
这只是一句安慰的话而已。
宋西川听完后,表情却更加难看了,在那瞬间充斥了许多奇怪的感情,自责、愧疚、不悦,可能还有其他。
我嘴角一僵,手微松开。
大学时,最多追求的就是自由,先从生活自由开始,那么就必须有一个属于我们两人共有的隐秘的空间,所以我们选择出校租房。
与爱人在一起,不自觉就会畅想未来。先提出以后在哪里买房的人是宋西川。
当时我们都打算好了,毕业后留在本市工作,房源选择的范围就缩小了很多。可能最开始没办法付全款,我们连买房贷都想好了。甚至在相处时,碰到些新奇有意思的摆设,都会和对方说,想以后买了摆在哪里哪里。
好多好多东西,怕自己想不起来,当时我甚至列了一张清单。我很喜欢布置摆设,小点子的数量也在那两年多里达到巅峰。只是一直没实现。
我很难适应一处的生活,但宋西川如果说要买房,我会毫不犹豫收拾东西跟他走。
后来分手,宋西川搬走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添置很多摆设,因为想到以后如果会组建自己的家庭,总归不会一直待在出租房。东西摆太多,搬起来也麻烦。
“我......”
宋西川不给我多说的机会,打断道:“搬去哪?”
“还没找呢,”我把不倒翁放在茶几上,玻璃与木块触碰发出咔哒的声响,“房东先前给我推荐了几个房源,但都还没去联系。”
“什么时候要搬出来?”
我算了算时间,“还有四五天吧。”
宋西川皱眉,对我的做法似乎很不满。因为在他的观念里,必须要有计划二字。
“我不太想和别人合租,但是最近房价都贵,找不到价格合适的,”我一边说,一边看他的神色,“我想明天或者后天去看看,你到时候有没有空,陪我一起去呗?”
宋西川又问:“想好搬哪了?”
“没想好啊。”我理直气壮。
要是现实可以凭空作画,那么此时宋西川应当是满头黑线,一脸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终于妥协,声音平淡且无奈:“别去了,搬过来和我住。”
我佯装惊讶:“真的吗?会不会不太方便啊。”
宋西川轻飘飘瞥了我一眼,“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一个人住。”
我马上又问:“你家有空房间吧?”
“有客卧。”他说。
“那我就放心了,”我眉眼一弯,片刻后话头一转,“什么时候帮我搬家?”
宋西川端详我,一丝恍然大悟滑过,像是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破绽,但我想他肯定早就看出我的小心思了。这是纯粹在逗我玩儿呢。
接着,他伸手摸了把我的下巴,拇指揉绕到下嘴唇,报复般重重一碾。
我对上宋西川漆黑的眸子,从中捕捉到隐隐的笑意。
他垂眸,睫毛随眨眼而微微颤动,这才开口:“时间你定。”
我张嘴笑,他的手指来不及收回,擦过我的牙齿,我没管,只是很爽快地回答。
“那就明天吧。”
*
搬家的过程漫长又疲惫。
但宋西川陪我一起,把纯粹的整理物件变成了寻找回忆。
其实我不喜欢把过去的东西重新摊开到两人面前——这对不愿回忆的人来说是凌迟。
但对乐于回忆的人来说是温存和享受。
对现在的我来说,很明显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
卧室的整理总归带着隐私,于是我让宋西川去整理客厅,而我自己在卧室,把门稍微掩上了。
卧室的布局很简单,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宋西川来这张床上睡过几回觉,自然就揣摩端详过这间卧室几次。
其实它该和宋西川印象中的没什么两样,除了床头柜上的合照没了,花瓶没了,角落的拖鞋少了一双,床上的枕头少了一个,窗帘的颜色变了外,没什么两样。
我不想他进来。
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绝情。
可我想在宋西川面前塑造这样绝情的一个人设,从六年分别再见面的每分每秒,我都在努力让自己在他眼中变得绝情,我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无一不是为了让宋西川认为我绝情。
只要他认为我是真的放下了他,当年是,以后也是。如果他离开我,我就能马上放下他,不拖泥带水,也要让他知道,如果他做得不对,我也会毫不留情地离开他,不是只能依附于他。
走到床头边,打开第三层上锁的抽屉,拉开,最上面的是几张拆开的信封,往下是一个中等大小的铁盒,最后压着的是我的日记,已经五年多没碰过。
日记是和宋西川分手之后买的,那阵子心里一股憋闷,不想找人倾诉,于是只能把日记当成虚拟对象,大概写了两三周,就不想写了。
信是写给宋西川的,但是没送出去。
其中一封是高中时写的,学着别人小姑娘写的一封表白信,后来想想太娘了,十分嫌弃,就一直留着。
有一封是分手后写的,本来想在学校里找时间递给他,就是觉得这分得模糊,想讨个准确的说法。后来见他日子过得挺开心,好像分手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我觉得没必要自讨没趣,就没给他。
还有一封......呃?是什么时候写的?
我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抽屉已经好几年没打开,这封信却比其余年龄大的两封看上去要可怜得多,皱巴巴的,还沾有水渍,不知道从哪搞的。
我捏了捏,感觉里面很薄,没什么东西,就随手把它放在床上,去翻起我的铁盒。
这个铁盒是装照片用的。
上面是精致复古的花纹,想当初为了找这样一个能与回忆相媲美的外壳可花了我不少心思。
我满满的回忆啊,都装在这样狭小的盒子中了。所以现在要么把它收起来带走,要么就扔掉。
周围静得很,宋西川在客厅。
那上面古旧的花纹不断扭曲旋转,深深印到我脑中。
我的拇指抚过每一寸纹路,已经太多年没打开了,现在里面的照片会不会带上霉味儿了?
突然很想打开它。
没留给我过多反应的时间,我的手像是被施加了魔法,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动作,咔哒打开那盒盖。
打开了便一发不可收拾。
厚厚一沓倒扣的照片,印入眼帘。
手心抵住将盒口,把铁盒翻转,照片就全落到掌中。一张一张,有的标明日期,有的没有日期,但看到它们,记忆就如纷争而上的浪潮,携带咸涩的海风,冲垮了我。
喉间酸涩。
开始觉得难受。
难受又释怀。
......
......
......
“哒——”
我猛地把照片一藏,如梦初醒般带上几丝警惕和迷茫,扭头直直便对上了宋西川的眼睛。
宋西川不知何时潜入了卧室,悄无声息的,我被吓了一跳。
他看着我,没说话,漆黑的眼珠子动了动,视线好像落在我手上。
遮掩还有用吗?
——但他一向能看透我。
我脑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像是接在什么后面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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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更的宝,之前那章解开了可以看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