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敛君情>第85章 再等几月

侍卫?

云尘身形一顿,心下没来由地有顷刻微颤,脱口说道:“不必了,手脚健全的人,外头何种差事寻不到,跟着我做什么。”

“在外头没人要我的。”景何存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回绝,拽着他的衣袖便是双膝一弯,耷拉着脸满是委屈,“我除了这一身功夫还拿得出手,其余的是一点也不会了。”

他手上不松,这一跪已经引得馆内食客侧目连连。云尘四下看看,颇为无奈地望了望天,自认倒霉地坐了回去:“起来。”

“尘儿这是染了何等怨气儿,怎的回回都能被泼皮缠上。”云济撇瞥嘴,在旁边阿弥陀佛了好一会儿,也跟着坐回去,用鞋尖踢了踢景何存,“如实道来,你家住何处?爹娘又为何不要你了?”

“我家离这远得很,我是偷跑出来的。”景何存望着桌面缓缓出神,语调淡然如水,好似在讲旁人的故事一般,“听我这名字也知道,何存何存,便是为何要存在?我爹娘二人无一希望我出生,不要我也是早晚的事。”

云尘默不作声,抬了抬眼皮示意他说下去。

“我娘啊,是在官员府里当奴才的人,我都生得如此好看了,我娘自然也是姿色极好。”景何存一筷子捞空了碗里的面,又直勾勾地盯着云尘,嘴里含糊道,“这还都是旁人私下议论被我听过来的,说是我爹见我娘容姿卓越,遂干了些事,借着酒劲儿才有了我。”

云尘被他盯得无法,心下了然,又替他叫了几碗面。

景何存往里头添上两勺醋汁,满不在乎道:“我娘生下我后虽说没被赶走,但在府里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天天都是重活缠身,累了一身的伤病。”

“她怨我耽误了她的下半辈子,府里人欺负我时她也只是在一旁跟着帮腔。我等了这么十几年都没等到她多看我一眼,实在是受不了了才偷跑出来的。”

“身无分文便只能等死,可我还不想死呢,只得弄些银子养活自己了。”他停下筷子搓了搓脸,从衣服包里找了把钥匙递给云尘,“这便是小屋地窖的钥匙,我偷来的东西几乎都在里头了,有些便宜货拿去当了银子,当下的银子我也给你。”

他掏出几块零零散散的碎银推过去:“只剩这些了,用掉的我再想法子补上,好哥哥留下我好不好,给您打苦力也成啊。”

云尘瞟了眼桌上的碎银跟钥匙,目光随后停在他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处,问道:“都是他们打的?”

这鞭伤落下的疤他在熟悉不过了,楚樽行背上遍布的都是,他每每摸到都止不住地心疼。

景何存听罢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不全是,还有我娘打的。”

“他们都是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抽几下便累了,干脆取过鞭子让我娘打我,他们在旁边看个热闹岂不清闲。”

云尘见他手边的面碗再次空了底,扬袖又叫了些上来。店小二数着桌上堆得有小山高的碗,面上表情很是丰富。

云尘指腹摩挲过杯口,佯装无心地替他绕开话题:“跟着我只怕不是件容易事,你会使何种兵器?”

“长剑。”

云济“呦”了声,觉着新鲜,笑慨道:“这不巧了,又是长剑。”

“好哥哥也会长剑?”景何存不信,“我看您手上都不曾生茧,不像是用剑的人。”

“我是不会。”云尘弯了弯双眸,“有人会。”

“何人?”景何存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声。

云尘漫不经心地笑笑没回话,半耷着眼皮,半真半假地望向他:“我身边虽是不要旁人了,但也确实有一个地方用得上你。”

他顿了顿,刻意吊着景何存的耐性:“到底你我第一回 见面便是因着你偷人家东西,我若是将你带回去了,万一你本性难改拿着东西跑了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景何存喝干净汤,板着脸,言辞郑重道,“好哥哥能留下我我无以为报,切莫说是偷东西,便是府上有何人少了东西我都能将其找回来,若我做不到,您再将我赶出去就是了。”

云尘听得失笑,努了努头让他快些吃。等人三口一碗面的吃饱喝足后,才结了账让人跟着回了宫。

云济找萧谓浊要了辆软轿,顺道将景何存的事告知,又把那钥匙给他让他带人将里头的财物如数还回去,还自掏腰包地把少的银子垫了回去,这才上了轿。

棕马沿着小道缓步跑去,景何存手持着马鞭坐在架旁,他赶马赶得极稳,一路上竟也是半分颠簸都无。

云济掀开帘子看了看,片刻后还是问道:“尘儿将他捡回去做什么?”

“宫里眼下算不上安分,他功夫尚可,便想着带回去跟在母妃身边护着。”云尘道,“后宫里难免掺杂了些别有用心之人,摸不清底子的放母妃身边我也放不下心。”

“那你便摸清他了?”云济像听见什么奇闻,满眼不可置信,“一个贼人?”

“自然不是。”云尘好笑道,“带回宫先扔去当几月的杂役,后事便往后了再说。”

他这话未及全,抛开漓妃这一岔,留下景何存也确是藏了些私心。

楚樽行在将军府的日子一直便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毒刺,他实则大可在外头随意安排些差事给景何存,可那些似曾相识的往事和手上的伤痕,看着终归是让他于心不忍,像是终于找到个地方能对此有些作为。

他将下巴搁在窗沿上,静静望着外边闪过的景象,也不知脑中那人现在如何了。

珠流璧转,年岁一晃便已过了树影婆娑。凉风又至,白露催生,梧桐一落叶,满目皆是不吝泼彩的斑斓清秋。

霜寒岛这阵也热闹得很,众人背着簸箕欢谈结伴着去茶地里采茶,孩童跟去了可闲不住,便团团围在一起斗蟋蟀玩。

戎凝香守在药罐前掌控着火候,直等上边均匀地冒了轻烟才将其倒进碗里端去了屋内。

“岛主,药煎好了。”她将药碗放下,朝钟离年微一欠身,上前几步忧心忡忡看着榻上的人,询问道,“楼爷爷的药还是不管用吗?”

楼仓沉着眉梢,不甚犹豫道:“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楚樽行刚挨过蛊毒发作,偏着头缓了许久才茫然若迷地动了动手指。他双眼上盖着一块白布,上半身赤裸着,穴位处还扎了数十根银针。

“什么时辰了?”他声音低哑晦涩,像是从砂砾中勉强挤出的几个字音。

“老实点,针拔了再动。”楼仓一掌将人拍了回去,几下抽了银针,又揭开他面上的白布,半是忧虑半是期许道,“可能看见些光亮?”

楚樽行上下开合着眼皮,如此反复了有八九回,眼前才从一片混沌缓慢有了星点人形。

于是他点头笑了笑:“能看见光亮,还能看见楼前辈。”

楼仓闻言松了口气,绷了许久的脸总算有了笑意,取过身边的一个小囊包交给他:“不枉老夫六个月来天天盯着药材看,好歹是有些用处了。”

囊包里放了十来粒墨色的药丸,楚樽行接过道了声谢:“多谢前辈。”

“蛊毒发作了便吃两粒,虽说无法根治,却也能让你五感恢复过来,少些痛楚。”楼仓略一停顿,嘱咐道,“我话可说在前头,这药只能让你感受不到痛,暂时与常人无异,但并非是将你体内的蛊毒压了下去,且吃得越多效果随之也愈发无用。”

换而言之便是,身子终究是会每况愈下,只是感受不到罢了。

这话他都不需说出口,众人也该心知肚明。

“我知道。”楚樽行淡声应道。

可是感受不到便也够了,最起码不会让他当真同个废人一般,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两步一喘息,做何事都需旁人搭把手。

若真变成如此,他又有何理由再回去找云尘。

楼仓见他心里早有定数,也不再多言,吩咐了药方后便跟戎凝香先一步离开。

楚樽行数着将药丸收好,转向钟离年问道:“信都送出去了吗?”

“每月一封都送出去了,你来来回回唠叨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忘不了。”钟离年白了他一眼,见屋内架子上依次站了几十个小人,没好气道,“你雕这么多小人做什么?岛上可无人乐意买这些玩意儿。”

“不多。”楚樽行摇摇头,扯了扯嘴角,“要摆满一架子,这还差了不少。”

钟离年不知道他神神叨叨地在说什么,扔了两封信到他腿上:“你那小殿下送来的,先前的都替你收好了,这两封是你眼瞎这两月的,也无人拆开,留着你自己慢慢看去。”

他抻了个懒腰,说着便要出门,被人出声又喊了回来。

“我还有多少时日?”

楚樽行算了算日子,竟比自己预想的一年早了好几个月。眼下既然能让这蛊毒发作形同虚设,那他自然也没必要再留在岛上。

该回去了。

钟离年被他如此直白地问楞了,知道他想走,沉吟半晌也不拦他:“不再添新伤应该还能有两年,中了血魂蛊的从未有人能撑到三年,你也算是独一个了。”

“楼老头这药丸还有一炉,你便是要走,也再等几个月拿了药再走,多上几粒也总比少了强。”

再过几月吗。

楚樽行没甚表情地出神片刻,随后靠回了榻上:“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