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藏星【完结番外】>第31章 旧事重提

  第二个录制地点在天水镇。这里的建设是典型的中式风格,飞檐青瓦,狭窄的胡同走进去别有洞天。

  齐远琛和方至住在一家民宿,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开的。民俗很古朴,红木的床和柜子,院子里是石桌石凳,还有一个摇椅,看起来都要朽了,颇有些年代感的气息。

  第一天过去已经傍晚了,照例是先休息的。

  齐远琛和方至吃过饭后便漫无目的地闲逛。街边有很多小摊贩,即使吃过饭,还是简单地尝试了一下当地的美食特色。

  回去时,天色已经黑了,二人便在小院里转悠。

  “远哥你看,庭有枇杷树。”方至忽然指着院子的东南角,很惊喜地说。

  五月中旬,上面已经挂满沉甸甸的果实,浓密的枝叶已伸向墙外。

  方至在院子里寻觅着有没有趁手的工具,能敲下几个枇杷,忽地听见身后有衣料摩擦的声响,回头一看——齐远琛已经坐在墙头上了。

  这行云流水的爬墙功底让方至愣在原地半晌,而齐远琛只是拍了拍手上沾的尘土,悠哉悠哉地摘下了两个枇杷,扔给方至一个。

  方至接住了,剥了皮就迫不及待塞进嘴里:“嗯,好甜!”

  齐远琛眯了眯眼,借着院子里的灯盏审视着方至的表情,似乎在分辨他有没有说谎。

  方至几口把手里的枇杷吃净了,诧异地问齐远琛:“怎么了?”

  齐远琛也低头开始剥皮:“看你有没有说谎。”

  方至反应了一会,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齐远琛咬着枇杷的果肉,确实是甜甜软软的,汁水浓郁。他屈起一条腿,居高临下地对着方至说:“谁让你有前科。”

  方至叉着腰,仰头看着墙上的人,本想辩驳几句,又忽而觉得两人这个境况实在很像朝臣对天子,于是眼神扫着墙面问:“你怎么爬上去的?”

  齐远琛指着墙角中间的交界处:“那里有一块凸出的砖块,踩着就能上来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等方至踩到砖上才意识到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因为鞋底总是会打滑。他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得朝齐远琛伸手:“你是不是练过啊?快拉我一把。”

  齐远琛轻笑了一下,架着他的胳膊一把将人拽了上来:“对啊,小时侯总去程锐家偷樱桃。”

  方至坐在墙上稳着身形,闻言笑了:“看不出来啊,你小时候这么调皮。”

  齐远琛又摘了几个枇杷,递给方至:“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这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却让方至陷入了沉思,半晌他才再度开口:“是啊。”

  齐远琛拿着枇杷敲了一下方至的头:“是什么?我对你了解多?”

  一阵风掠过树梢,小城里,隐约的夏天气息已至。

  方至看着远处房屋里明灭的灯火,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你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

  他转过头,眼里也亮着葳蕤的光。

  齐远琛滑动了一下喉结,迟疑须臾才出声:“什么都可以?”

  “嗯。”

  “那给我讲讲你爸妈。”

  方至怔了一下,垂下眼睛。

  远处的小窗上,灯又灭了一盏。

  他在一片静谧中缓缓开口:“他们……离婚了。”说完这句,他才如释重负地抬起头,看着齐远琛笑:“是不是有些没想到,我也没想到。”

  “我长这么大,从没有见过我外公外婆,因为他们不同意我妈跟我爸在一起,嫌他穷,嫌他没出息。我妈是个倔脾气,偷了户口本跟我爸登记,这么多年,不管他们过得怎么样,我妈从来没有联系过我外公外婆——包括我爸出事后。”

  “我妈很要强。高中的时候,有段日子,家里过得很困难,但我妈硬是挺过来了。她……跟别人合伙开了个厂子,后来……我们家一度过得还很不错。”

  方至把玩着手里的枇杷,眼底有些落寞:“当年在民政局门口,我妈说,她永远不后悔当时的决定。我相信她是真心的,我也相信,她爱我爸是真的,只是后来不爱了,也是真的。”

  齐远琛皱起眉,看着方至低垂的睫毛。

  手里的枇杷溜下去了,砸到地上发出闷响。方至握紧空落落的手心,低声说:“她……爱上了别人。”

  他不忍心用那个难听的词形容陆婉音,却也不知道如何委婉地说出这个残忍的真相。

  “小时候,我爸妈轮流给我讲他们的爱情故事,我曾经以为,他们会永远相爱,任何苦难都不能击垮他们的感情。而击败他们爱情的,也确实不是苦难,最难的时候,他们都捱过去了,日子已经满满变好了。但那只鸟……想飞了。”

  “她本就是富贵人家的燕,她的生活应该是诗词歌赋,不该是柴米油盐。想豢养一只渴望蓝天的鸟,就要承受她挣脱绳索的风险。”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这些话憋了太久,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齐远琛伸出手,按揉着他的头顶。方至回头朝他笑了笑:“你知道吗?那个人……就是跟她合伙开厂的,她的大学同学。”

  方至的眼里渐渐蓄满泪水,但他偏执着没让眼泪流出来,只是专注地看着齐远琛问:“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发现的吗?远哥?”

  齐远琛放在他头顶的手没有移开,声音很轻,耐心地问他:“什么时候?”

  方至仰起头,吸了吸鼻子:“高三那年,你过生日那次,中秋节。”

  他再转过头时,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

  齐远琛的生日在中秋节。

  高三的上半学期,复习还没有进入到最紧张的阶段,学校大赦天下,放三天假,这得之不易的假期让绷了太久的学子们喘了一口气。

  方至和程锐组局,约了几个齐远琛的发小,还有汪海洋肖逸,一起给齐远琛过生日。

  行程排得很满,打游戏唱K喝酒,他们决定不醉不归,因此包了个夜场KTV,决定当天通宵。方至也提前跟家里打过招呼,说晚上不回去了。

  结果几个年轻人高估了自己,在KTV接连嚎了几个小时,还没到零点,就倒下了好几个。

  方至的酒量一直不太好,那天还偏偏最兴奋,因为那是他第一次给齐远琛过生日。

  他拉着齐远琛含糊不清地说:“远哥,你想听什么歌,我给你唱。”

  齐远琛一脸嫌弃:“我想让你闭嘴。”

  “哦。”

  于是方至乖乖闭上嘴,眨巴着眼睛一直盯着齐远琛。

  包房里是汪海洋等人的哀嚎,耳边是越凑越近的呼吸,齐远琛忍无可忍地把人拉起来:“出去醒醒酒。”

  还没到零点,但是月亮已经高高地悬在空中,很大,很亮。

  方至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四十多,于是真诚地跟齐远琛建议:“远哥,我们在这待到零点再回去可以吗?我想做第一个跟你说生日快乐的人。”

  齐远琛没拒绝,两个人在外面的台阶上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直到零点的闹钟响起,方至如愿成为了第一个跟齐远琛说生日快乐的人。

  后面的记忆变得有些迷糊,方至只记得齐远琛后来强行把他送回了家让他回家睡觉。

  太晚了,齐远琛也一身酒气,觉得不方便进去他家,于是只把他送到门口。

  回家后,方至轻手轻脚地溜到自己的房间大睡了一觉,醒来时似乎听到了母亲正在跟谁小声地交谈。

  宿醉后的头疼很厉害,方至缓了一会才坐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正准备推门跟母亲说话,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

  “小音,我们现在的生意做得很好,你可以给他们很多……没必要……”

  方至的脑袋空白了一瞬,那个男人的语气太亲昵了,太……

  “你不用再劝我了,小至还有大半年就高考了,我不能影响到他。你今天不该来,小至待会就回来了,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我知道,我知道……”男人嗫嚅着,“我就是挺久没见你了,我……”

  方至听不下去了,他颤抖着握上门把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打开了门。

  他以为他会歇斯底里,却没想到他出奇地平静。

  眼前是母亲震惊的脸,还有刚刚说话的男人,方至见过他几次,是和母亲合伙开厂子的那个人,好像姓裴。

  陆婉音往前跨了几步,和男人拉开距离,看着方至苍白的脸,问:“小至?你怎么……”

  她咬了咬嘴唇,身体在颤抖。她如此骄傲,却在方至面前低着头。

  方至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昨晚的酒喝得太多了,以至于他现在有些站不住,他伸出一只手扶住门框,看着母亲身后的男人,笑着说:“您是裴叔叔吧?我是方至。”

  男人怔愣一会,两只布满皱纹的手不安地交握着:“是,我是……”

  方至甩了甩头,指尖狠狠地扣在门框上,面上却依旧是笑:“裴叔叔,我想问一下,如果我爸现在就同意离婚,您能给我什么呢?”

  这句话落地的瞬间,空气凝滞了。

  陆婉音骤然抬起头,向方至走过去,又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堪堪停住了:“小至,我……你别……”

  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伸出的手又迟钝地收了回去。

  方至眼都不眨一下,死死地盯着她身后的男人。

  男人看着方至,额头渐渐渗了汗珠,似是确认了方至认真在发问,试探着说:“我……”

  “闭嘴。”陆婉音开口。

  男人截住了话头,有些无措地看着陆婉音。

  方至笑了一声:“那您说。”

  他这话时对陆婉音说的,眼珠却没动。

  “小至……”陆婉音艰难地开口,却知道自己无从辩驳。

  半晌,她长舒了一口气:“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短短的一分钟内,方至在头脑中捋了一条思路。

  他昨晚喝了一肚子酒,根本没吃多少东西,此刻他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舔了一下嘴唇,道:“你们赚了多少钱,说给我听听。”

  陆婉音没吭声,身后的男人静了片刻,说:“所有的货和合作项目算到一起,不到一百万。”

  他们的工厂刚起步不到一年,几乎所有都是两个人操办的,能有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方至点点头:“给我五十万,不难吧?”

  男人拧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满他的狮子大开口,他扫了一眼陆婉音,见她似乎没有要反驳的意思,犹豫一会,还是说:“有很多货押在合作方那……暂时……”

  “可以。”陆婉音开了口,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方至没再说什么,回身手搭上门把手:“我换身衣服,你们先去客厅等我,我去跟我爸谈。”

  陆婉音顿了几秒,脸上写满哀伤的神情,却还是转身走了。

  方至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父亲的房间,心里被针扎了一下。

  还不能倒下,他还没有跟父亲摊牌。要怎么说呢?他久久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睛酸涩得几乎要流泪。

  正当他眼前一片模糊的时候,那扇门打开了,方广文撑着疲惫的面孔,朝方至虚弱地笑了一下。

  方至眼前一花,直直地栽倒在地。

  方广文推着轮椅到他身前,摸着他的头问:“没事吧?”

  方至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头靠着墙,失神地望着父亲。

  良久,他笑出声,像一个精神病人,喃喃道:“你知道……你早知道……你们……都骗我……”都拿我当累赘……他扯着头发,无声地哭泣。

  方广文摇了摇头,抓着方至的手:“不是的,小至……我以前……有点预感,我也是今天……”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和手都在颤抖。

  方至只放任自己哭了一分钟,就擦干了眼泪,冷静地跟父亲说:“今天民政局应该放假,明天……后天……我们就去。”

  方广文疼惜地拍着方至的肩膀,说:“好。”

  方至把父亲推到房间,迅速换了件衣服,走到客厅和陆婉音谈判。

  “这房子我不要,后天办完手续我们就离开,在这之前,你们能不能先离开我的家?”

  他的语气冰冷,眼神冷静,陆婉音张了张嘴,除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后面说了什么方至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陆婉音起身时,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跟他说:“小至,联系方式不要换好吗?”

  方至扭着头,一动未动。

  直到陆婉音和男人走到院子的门口,他才将视线落在陆婉音身上。

  那是他那天第一次正眼去看陆婉音。

  他终于咬着手指,无声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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