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小酒馆”开在一栋商圈大厦的26楼, 周五晚上出来吃饭的人多,明柚她们在车库等电梯等了将近一刻钟才等到了。
三人一进门,正好撞见徐雅宁从前台给客人结了账出来。
“雅宁姐。”
“雅宁阿姨。”
“我们的壹壹宝贝, 又长高了。”徐雅宁先是摸了摸锦壹的头, “楠楠在'等花开'包房等你们呢,去找她吧。”
锦壹嗯了声,抬脚就右转走了。
徐雅宁转向明柚,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笑起来妩媚勾人。
“口罩摘了, 我看看又瘦了没?”
为免被认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明柚来公共场合都会戴口罩, 白天还会戴一顶帽子。
她边摘口罩边说道:“比上次见轻了两斤,这不又来你这儿, 犒劳我的胃嘛。”
“两斤?我不信。”徐雅宁旁若无人地捏住明柚的下巴, 左右瞧了瞧, 又捏住她的耳朵,“下巴都瘦成这样了, 你告诉我只瘦了两斤?我可是答应杨姨要帮她把你的身体养好的, 不来我家吃饭, 也不让我去你家做饭, 你这样不听话让我怎么跟杨姨交差?”
“姐,你就别训我了。”明柚从徐雅宁手中拯救自己的耳朵,讨饶道, “我过生日, 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我看你也只剩下面子了。”
徐雅宁轻嗔, 转而向明柚身后的晏柠西伸手:“你好啊,我是这儿的老板, 徐雅宁。看着你应该比我小,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明柚一样称呼我。”
晏柠西镇定自若地与之握手:“你好,雅宁姐。我叫晏柠西。”
天知道在看到明柚和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亲昵互动时,她的心海有多不平静。
来衡原这几日,哪怕睡在一起,明柚都没有跟她如此撒过娇。不对,不止是这几日,而是很久很久了。
巨大的落差感,让她萌生了要退缩的念头。
她不想,在这里吃饭。
不想在明柚与别的女人的调笑声中,黯然神伤,无地自容。
徐雅宁收回手:“走吧,两位美女这边请。”
明柚抬脚跟上,晏柠西却停留在原地。她多希望明柚能回头拉她的手,多希望明柚能给她一些安全感。
可明柚没有。
她只是侧身回看她,语气无比平常地说了句:“走啊。”
垂在身侧的五指收紧,指甲掐在掌心传来轻微疼痛。晏柠西定了定心神,“嗯”了声跟上去。
徐雅宁笑靥如花地领着两人往右边走,自顾自地和明柚说道:“电话里神神秘秘的,说带了个新朋友来,我还以为是带了男朋友来给我认识呢,结果带了女朋友。”
乍听徐雅宁的言辞,特别是“女朋友”三个字,令晏柠西有片刻的舒心。
却听明柚纠正道:“女性朋友。”
徐雅宁意味不明地看了两人一眼:“杨姨不算,锦缘和苏壹两口子也不算,晏小姐就是你带来的第一个朋友。”
“台里部门多,人际关系复杂,有利益牵扯,还有尔虞我诈,我不想私生活跟他们交涉过深,自然不会带来我最喜欢的地方。”最喜欢的地方,要带喜欢的人来。
“就你会说,净说好听的话哄我。”徐雅宁站在包房门口,掀开门帘,“菜都备好了,还有两道热菜没上,等我会儿,几分钟就来。”
明柚凑她耳边小声道:“辛苦你了雅宁姐,今天很漂亮,香水也好闻。”
从前,她对所有人疏离,只对着晏柠西说得出肉麻的话。如今,职业使然,当久了主持人,台上台下她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对着所有人说出肉麻的好听的话,却只对晏柠西说不出了。
虽不是第一次听明柚讲感谢她的肉麻话,但徐雅宁还是脸一热。她拍了下明柚的胳膊:“花言巧语张嘴就来,到处骗姐姐,也不知谁能收了你。”
明柚:“!!!”
“晏小姐是什么时候被她骗到手的?”
晏柠西:“……”
明柚赶紧推着徐雅宁往反方向走:“雅宁姐,我们都饿了。”殊不知前台有另一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这不,明柚刚进入包房坐下,那双眼睛的主人就拎着一壶薄荷水进来了。
桌上五个水杯,她给四个杯子里倒了水,然后一屁股坐在明柚对面的椅子上:“你就是明柚?那个号称衡原台最美最仙的女主持人?”
对面的女孩穿着印有小酒馆名称的统一制服,而店里常年就一个厨师两个服务员。男厨师年纪稍大,四十来岁,服务员一个跟明柚同年,一个比明柚小两岁。
合计两男一女,明柚都认得。但眼前这个,她没印象。
“是我。你是新来的?”
“什么最美最仙,本尊看着也不过如此嘛。”
明柚今天没有出镜任务,只化了淡妆,穿的也是日常不起眼的白色修身T恤、灰色阔腿裤和老爹鞋。
心爱的人被置喙,晏柠西愠怒。
她冷眼看着女孩:“论私,无端对素未谋面的人评头论足,视为冒犯和不尊重。论公,你既是服务员,用这种语气和态度对待客人,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我不礼貌?呵。”女孩被指责,脾气也上来了,指着明柚。
“她礼貌?她礼貌就来这儿耍大牌白吃白喝,还让徐雅宁一个老板亲自给她下厨?徐雅宁今天……她今天身体不舒服,她是吃了止痛药才能坚持在厨房忙好几个小时,就为了给你们做这一桌子的菜……”
另一个明柚认识的女服务员来上菜,走近听到包房里有争执声,加快了脚步。
她放下菜,拉着女孩的手腕向明柚道歉:“不好意思啊柚姐,她才来不到两个月,只是在店里兼职打工,还不是很清楚你跟雅宁姐的好友关系……”
“我怎么不清楚她跟雅宁姐的关系了?她们能有什么关系……”
这时,徐雅宁端着一盘热菜出现在门口,同样也是冷眼看着女孩:“陆灵暄,你要不想干了,就给我滚。”
陆灵暄被自己维护的人骂了,一张脸涨得通红。
女服务员试图拉她:“灵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先出去吧……”
“我自己会走。”陆灵暄起身甩开拉她的那只手,泛红的眼底是可见的伤心和悲愤。
她咬牙切齿道,“徐雅宁,你就是活该,活该…一个人。”发泄完解下围裙,扔在地上就跑了出去。
“雅宁姐,我去看看她。”女服务员捡起围裙,追了出去。
突发风波来得快去得快。
不相干的人都走了,徐雅宁换上微笑表情,从容地坐在陆灵暄刚才坐的椅子上。
摆好了菜,柔声对目定口呆的两个孩子说道:“刚刚那个小姐姐,上个月才大学毕业,因为专业能力不突出,没找到好的工作,只能暂时来这里打工端盘子。所以心气不顺,脾气暴躁了点。你们两个都亲眼看到了啊,她就是反面教材。要好好学习,才能上好大学,读好专业,找好工作,知道吗?”
锦壹:“???”
楠楠:“!!!”
骗小孩子的话,连小孩子都不会信。
楠楠放下平板电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真诚地望着徐雅宁:“妈妈,你为什么不找男朋友?有了男朋友,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活该一个人和不是一个人,听着,都不是好话。
“楠楠,妈妈现在一个人过得很好啊……”
“可是爸爸都有女朋友了。”
徐雅宁倾身抱了抱女儿:“楠楠,你要是在家里住得不开心,可以来跟妈妈住。”
楠楠反过来安慰道:“妈妈,我没有不开心。”
锦壹:“雅宁阿姨,我在学校门口见过叔叔的女朋友,她……会给楠楠撑伞,也会帮楠楠背书包。”
等锦壹说完,楠楠在桌子底下抓着她的手才松了力道。
徐雅宁松开女儿,摸摸她的脸后,笑着对几人说道:“你们先吃,还有甜品,我去拿。”
她人一走,楠楠就趴在桌子上,埋着头。
晏柠西跟明柚相视一眼,看出她的担忧:“去帮雅宁姐拿一下吧。”情况特殊,不是吃醋的时候。她只能大度地让明柚去哄别的女人。
“嗯。”明柚唤锦壹,“壹壹,帮柚柚姐照顾楠楠和晏阿姨哦。”
……
前台小哥见明柚出来,给她指了指门外。
闻着烟味儿来到楼梯间,明柚闷声抽走徐雅宁手里的烟,踩灭后,捡了扔进蓝色的大型垃圾桶。
“你答应我要戒烟的。”
“嗯,是在戒,有段时间没抽了。”
徐雅宁为给明柚庆生,买了花和礼物,也做了丰盛的菜,还穿了件酒红色无袖V领低胸长裙。可她打扮得再漂亮,也敌不过从头到脚都穿着明柚衣服的晏柠西。
情敌见面,只一眼,她就看出了个头小小的晏柠西在明柚心中的分量很不一般。
她26岁结婚,30岁离婚,32岁认识明柚。今年,她35了。
离婚恢复自由之身后,她放飞过一段日子。在酒吧跟一个女人酒后乱.性,她才想通为什么自己对前夫的忽冷忽热不在意,为什么自己在床上总是被动,又为什么在婚姻里感受不到幸福美满的快乐。
是那个女人,替她打开了同性.恋的大门。她尝试跟她在一起,却不到一年就掰了。
原来心理上的爱和身体上的爱,是可以分开的。
直到遇见明柚。
徐雅宁那晚喝多叫了代驾,到了车库后代驾就走了。徐雅宁下车后,晕头转向地靠在车子上呕吐不止,被路过的明柚看到了。
明柚善心大发,送她回了家。
两人虽住在同一个小区,但并不是在同一栋楼。
徐雅宁为了感谢明柚,在车库蹲守了好几夜,才成功邀请她到家里吃饭。聊到了工作,得知明柚是电视台主持人后,对明柚的好感值又上升了。
那之后,她几乎每周都会各种软磨硬泡把明柚哄来家里吃一顿便饭,对明柚也是越来越喜欢,但不曾告诉她自己的性取向,更不曾告诉她,自己交过女朋友。
小酒馆,也是在跟明柚认识一年后才开的。脱离社会太久,失去技能的她,唯有厨艺拿得出手。
她当了五年的全职太太,也当了五年的囚鸟。好在离婚时,已然没了感情的两人都很体面,前夫很大方,财产对半。
这也是为什么她离婚将近三年不工作,也有房子住,有车子开,还能到处厮混。
小酒馆开业当天,明柚带苏壹锦缘锦壹一家三口来过,苏壹锦缘没有对她隐瞒亲密关系。也是从那时起,徐雅宁猜测明柚也喜欢女人,但她不敢贸然试探。
毕竟离婚有孩子,身家背景“不光鲜”,徐雅宁自知配不上前途似锦的明柚,不愿误了她,更不愿因自己的私情败露而斩断了跟明柚的友好交往,便一直藏着心意,装直女,以大姐姐的身份陪着明柚,照顾明柚,从中偷取一点温暖。
今日见了晏柠西,她知道,她恐怕连这点温暖都偷不到了。
明柚心里有人,这两年她也看出来了。
迟早都有这样一天到来。
那么干净而优秀的女孩,不是她一个平庸之辈就能觊觎的。
看着这个被忧伤缠绕的女人,明柚心疼不已。
“雅宁姐……”她拥住她。
“别说话,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儿。”
或许是女儿太过懂事,也或许是自己的感情太过曲折,徐雅宁悲伤的眼泪很快就浸湿了明柚的衣服。
上一次哭,还是在她拿到离婚证,搬出那个家的夜晚。
……
徐雅宁准备的“甜品”,是一个8寸大,涂成了蓝色星空的生日蛋糕。
“你的未来,一定是一片星辰大海。”
徐雅宁点了一支蜡烛,带领两个小朋友给明柚唱了生日歌。拍照,许愿,吹蜡烛,切蛋糕。
这原本,是晏柠西想在零点时分为明柚做的事。
明柚不再是她的“专属”。
在她缺席的这五年,明柚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很多人关心她,疼爱她。
该感到欣慰的。但为什么,心里却那么难过呢?
“柚柚姐,生日快乐。”楠楠把徐雅宁准备的鲜花送给明柚。第一次见明柚的时候,徐雅宁让她叫明柚阿姨,后来发现锦壹叫明柚姐姐,她也跟着锦壹叫柚柚姐了。
“谢谢楠楠。”明柚接了花,徐雅宁又向她递出一个礼物盒。
“生日快乐。回去再拆吧。”
“谢谢雅宁姐。”
收好礼物,明柚正想举杯说点什么,就见徐雅宁起身了:“你们吃,我去招待其他客人。”又警告明柚,“今晚不许结账啊。”
明柚:“好。”
徐雅宁走后,明柚望着满桌子的精致菜肴和别出心裁的生日蛋糕,又想起那个女孩的话,对徐雅宁每年生日为她做的这些而感动。
需要开心的,不只有她。
今晚的徐雅宁,也应该拥有一份开心。
拿起手机从对话框里下载保存了徐雅宁拍完就传给她的照片,在相册勾选了带有标识性“又见·小酒馆”logo的几张环境图,再加今晚的美食大餐,以及生日蛋糕特写,和她许愿的照片,在WB平台上发布了九宫图,并配文:
【26岁拥有的第一片星辰大海。谢谢我美丽大方又做得一手好菜的姐姐~[心] 】
没有除她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露脸,没有艾特任何人的个人账号,也没有点明小酒馆的名字,但肯定会有粉丝能从照片里找到蛛丝马迹。
小酒馆营业至今,获利不多。
几名员工的工资和福利,徐雅宁却给得很足。
徐雅宁不对明柚讲营收支出,但店员都“误”以为她是小酒馆的“投资者”之一,即便徐雅宁说了不是,他们也还是会这么认为。
于是,免不了在生意惨淡、利润微薄时,拐着弯儿让明柚知情。
此前两名服务员提过,为何不利用明柚的名气给小酒馆做宣传招揽生意?
有明柚这块活招牌,慕名而来打卡的粉丝肯定络绎不绝,再加上他们店里菜品和环境等方面本身的口碑就好,等人气积累够了,还可以开分店。
明柚当时在场,明白他们的意图。
开店之初,其实她也“借”了二十万给徐雅宁当启动资金。
徐雅宁压根儿不缺这二十万,她之所以找明柚施以援手,是想把明柚拉入股,好跟她有更深的牵绊。
可明柚坦言,只想跟徐雅宁做纯粹的朋友,不想做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开业一年多,徐雅宁都很保护明柚的隐私,跟店里的几人也都再三强调过,不允许对外透露明柚跟她、跟小酒馆的关系,也不允许偷拍明柚的照片往外发。
今天,明柚为徐雅宁打破了原则。
徐雅宁不止是她生活上谈天说地的酒肉朋友,更是在她生病住院时,衣不解带照顾过她的贴心大姐姐。
她能为小酒馆做的,也只有偷摸打个小广告了。
……
桌子上每一样菜的分量都不多,且每一样都避开了明柚、锦壹、楠楠三人的忌口和不爱吃的。
晏柠西细细品味了每一道菜。有她做过的,也有她没做过的。
不可否认的是,徐雅宁的厨艺在她之上。
明柚带她来,是想让她知道,她有别的姐姐,而且还是做菜更好吃的姐姐了吗?
徐雅宁……比她高,比她身材火辣,比她有女人味儿。
若明柚只是单单对“姐姐”情有独钟,那她,的确没什么优势,何谈胜算?
手机响了声,晏柠西看了眼,是齐雪歆发来的消息:【你去给小柚子过生日了?】
下面还附了张图,是明柚最新动态的截图。
节目相关视频外,明柚隔三差五也会分享工作中有纪念意义的时刻,或日常的一些美景美食,频率不高。
但能被她暗戳戳公之于众的“姐姐”,在齐雪歆这儿就只有晏柠西。
【晏柠西:不是我。】做菜的不是我,给她过生日的不是我,她感谢的也不是我。
下一秒,齐雪歆的语音通话打进来,晏柠西按了拒接。
【晏柠西:在吃饭。】
【齐雪歆:几个意思啊你们?】
【晏柠西:晚点说。】
【齐雪歆:行吧。那你帮我和魏可嘉跟小柚子带句生日快乐啊。】
晏柠西放下手机:“生日快乐。”
“……”冷不丁听到晏柠西一句生日快乐,明柚愣了两秒回道,“谢谢。”
“齐雪歆和魏可嘉说的。”
“……”
明柚和晏柠西各自默默地品尝菜肴,气氛尴尬得有些诡异,只锦壹和楠楠时而交谈几句。房间不大,隐约还能听到隔壁“等风来”包房传出的嬉笑打闹声。
“你们两个,别只顾着聊天,多吃菜,长身体。”明柚叮嘱完又问楠楠,“楠楠,你今晚回哪儿?”
楠楠想了想说道:“明天上午有钢琴课,本来说好爸爸晚上九点来接我,但我今天不想回去,我想陪妈妈。”
明柚点头:“那就留下来。给爸爸打电话?”
“柚柚姐……”
察觉到楠楠有难言之隐,明柚坐到了她那边,拉着她的手小声问:“担心什么?跟姐姐说。”
楠楠用手做围挡,凑到明柚耳边:“奶奶说爸爸已经跟他的女朋友结婚了,想让我喊那个人妈妈,我不愿意。”
明柚听完,想到了自己。
那些久远的痛苦的回忆,似要死灰复燃,吞噬着她的理智。
“柚柚姐,我和锦壹没有撒谎,那个人也没有对我不好。爸爸骂我的时候,她还会帮我说话。”楠楠的声音大了些,锦壹和晏柠西也听得见,“我学习成绩不好,考不过锦壹,爸爸从不去家长会,以前是妈妈或奶奶去,现在是她去。”
正说着,楠楠爸爸的电话就打来了:“楠楠,爸爸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你收拾好,准备回家了。”
“好的,爸爸,我吃完饭了。”楠楠对着智能手表答道。
说到底,明柚是个外人。她想帮楠楠留下来,也还是得靠徐雅宁去跟她爸爸商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