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提走了小桌板上的残余垃圾, 拿走了陪护椅上的包。
病床上的晏柠西，陷入了思考。
倘若今天摔出脑震荡的是明柚，自己能做到像她那样连夜赶至, 为她放弃一场证明自己实力的比赛吗？
这是个假设。
比赛, 不是只有一场。
这场比赛，关乎的不是远大前途，也不是什么奖学金保研升职加薪之类的必要条件。
所以, 放弃了又如何？错过了夺冠又如何？与这样一场可有可无的比赛相比, 孰轻孰重还用得着想吗？
明柚生病虚弱“赖着”不想走那次，自己尚能想通依了她，为什么这次就不能？
为什么不能？
这个问题, 晏柠西反反复复问了自己好几遍。
她想出的答案是：她能在感情上与明柚周旋，但她担不起明柚的未来, 她怕明柚的锦绣前程会毁在她的手上。
……
离病房最近的楼梯间转角处, 罗永俊还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见女孩出来, 他起身与她相对而立，伸出手：“你好, 自我介绍下, 我叫罗永俊, 是晏柠西读研时的师兄, 大她一届。”
明柚转进楼道扔掉垃圾，心情欠佳地用纸巾擦着手：“我手脏，就不握了。”
罗永俊从西服兜里摸出折叠的单据：“昨天是我送你姐姐来的, 检查的费用都交了, 只是今天以及住院的费用, 她恐怕不会再让我去付。说到底是我失手，害她摔了, 幸好没伤到要害之处。”
明柚接了单据，语气不善：“幸好？摔了脑袋进了医院，叫幸好？你就是这么为自己开脱的？开脱了，就能心安理得？”
“小妹妹……”
“我叫明柚，不叫小妹妹。”
“抱歉。”罗永俊立马改口，“明柚，我不是为自己开脱，相反，我是想为此负责，所以才在此处等你。”
“你想负什么责？”
“首先，所有医药费由我出。我是怕你姐姐不愿意接受，准备请你帮忙，将钱转给你，由你代为缴纳。其次，我在追求你姐姐，只要她点头，我负什么责都行。”
“追求？可我看她刚才对你的态度，应该是拒绝了你吧？”
“实话是，拒绝过，而且就在昨晚。”
罗永俊苦笑道，“不过这也没什么。我喜欢她很多年了，导师和同期的研友们无一不知，也都有意撮合我们。怪我自己不自信，等了这么多年才有勇气正式追求她。才一两次拒绝而已，击退不了我的。”
“不觉得没面子？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脸皮厚，但单向的感情，还追这么紧，只会让她生厌。”
最近遇到的厚脸皮，刘先河一个，眼前一个。但眼前这个，感觉比刘先河好很多。
被小姑娘这么堂堂皇皇地“骂”脸皮厚，罗永俊心底不悦，但他面上还是维持着风度：“事不过三，再试一试吧。”
第一次是送玫瑰那次，第二次是昨晚，第三次应该也不远了。
都被自己指着鼻子骂了也不退，还挺不要脸。明柚背靠墙，打量罗永俊：“你是做什么的？经济条件家庭背景够硬吗？能给她幸福吗？”
罗永俊实诚：“昨晚给她打视频的就是你吧？你能专程来看她，证明你们的关系必定很亲近，告诉你也无妨。我研究生毕业后跟朋友创业成立了一家对外汉语学习中心，三年来小有起色。目前有车有房，存款也有一些……”
“年收入。”不就是开了家小公司，搞得像有多大的“丰功伟绩”似的。
“今年稳定了，目前为止，有一百来万吧。”
明柚的手机响起语音通话提示音，看到是晏柠西打来的，上滑给挂了。一个电话就想把她叫回去吗？她才不要灰溜溜的召之即来。
骂罗永俊的时候，爽是爽了，但一意孤行、一厢情愿、没脸没皮，说的又何尝不是她自己？
把看完的单据还给罗永俊：“医生说了，10点钟要再照一次脑部ct，你陪她吧。转告她，我有事，就不陪她了。”
……
晏柠西换位思考后，不打算催明柚订机票了。打电话也是想好好商量，可对方竟然拒接？而且去而复返的人，竟然是罗永俊。
“师兄没走？”
“你妹妹……明柚说她有事先走了，让我留下来陪你做检查。”
晏柠西再次打语音，被挂断。发信息：
【在哪儿？】
【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明柚颓败地坐在一楼大厅，胸闷气短的，给顾希芮发了信息：【下午的比赛，我去不了了。我不后悔，也不遗憾。】
【顾希芮：好好陪你姐姐，我会帮你跟同学和组委会解释的。】
病房里的晏柠西先是气，后是慌。双手拿着手机不断打字，当罗永俊是空气。
【晏柠西：说话！】
【晏柠西：你要真的是准备买机票回衡原，你丢下我不管的事，我可以原谅。】
【晏柠西：我头已经够疼了，别再气我。】
明柚看到信息，怒形于色，三两下买好机票，截图发给了晏柠西：【这样你满意了？】
晏柠西看着机票上的时间，算了算，只要中途不过分堵车，明柚就能顺利赶上。
【晏柠西：好，拿到冠军，我送你一件礼物。】
明柚没回。
她内心矛盾，把脸藏在双手之下，憎恶跟晏柠西赌气而用恶语攻击的自己，也憎恶失去自我的自己。
起了报复之心的她，就像一滩扶不起又冲不净的污泥，强行介入无辜者——晏柠西的生活，脏了自己，也脏了晏柠西。
如果晏柠西的生活不被她打乱，或许就会有新的际遇。
或者遇到一个成熟的女人，与她风雨同舟；又或者遇到像罗永俊那样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结婚生子。
晏柠西有什么错？从头到尾，晏柠西都没有错。
……
做完新一轮检查，又听了一遍医嘱，晏柠西回房收拾东西，罗永俊下楼缴费拿药。
两人路过一楼大厅，罗永俊又回头往刚才取药时晃到的一个身影看了一眼，那人还是一动不动。
“柠西，你跟你那个妹妹，是吵架了吗？”
“何出此言？”
罗永俊没说自己跟明柚有过对话，他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指了方向：“那边等候区第二排有个女孩子，脱了外套，脸也用手遮住了，你看是不是她？”
晏柠西望过去，女孩子垂首双手捂脸，长卷发搭在两侧，但没挡住她右手腕上戴着的黑色头绳。
她一边走，一边打语音。
果不其然，女孩放在膝盖上的电话响了。
晏柠西看着她挂断，然后是擦眼睛的动作，再是穿外套。在她起身往医院外走时，晏柠西大步走过去喊住了她。
“明柚。”
女孩回头。买票，只是为了让晏柠西不头疼，让她安心检查，让她以为自己回了学校，让她不内疚。
她在医院坐着，是因为太累，也因为无处可去。
明柚注视着晏柠西，语气疏离：“医生准许出院，那就是没事了。晏姐姐有人陪同，我也放心，麻烦你了，罗先生。我学校还有事……”
“有事？十一点了，你还能有什么事？”晏柠西气归气，可明柚对自己的疏离才是更让她心痛的事。
事已至此，比赛肯定是来不及参加了，晏柠西再怎么“骂”她、“凶”她都无济于事。
罗永俊想当两姐妹的和事佬：“柠西，我看明柚也是担心你……”
“晏老师，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这就从你们眼前消失。”明柚被两人的一唱一和刺得眼疼心疼，一听罗永俊的声音就更烦了，“比赛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晏老师不用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更不必为此感到内疚。”
晏柠西被气得眼眶泛红：“所以就这么一走了之？”
“不然呢？你想我怎样？我能怎样？”
明柚的肚子里的小火苗又蹿上来了，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看看我的眼睛，我这样的身体状态，即便赶回去了，连正常水平都发挥不出来，又凭什么去跟那些养足精神的强劲对手争夺第一？明知赢不了，为什么还要去丢人现眼？”
“连夜赶路，睡眠不足又舟车劳顿，身体肯定撑不住。”罗永俊听出了大概，帮明柚说话，“先一起回酒店吧。”
晏柠西霸道地拉住明柚：“去酒店，别跟我犟。”
……
罗永俊开车来的。
晏柠西和明柚坐在后座，一直抓着明柚的手，生怕她跑了。
到了酒店门口，两人下车，罗永俊说道：“你们姐妹俩先回房间吧，东西我提上来。”
“不麻烦师兄了，开一下后备箱，我们自己拿上去就可以了。”
“行吧。”东西其实不算重，罗永俊也不想再气她，就没坚持要当绅士，照办了。
后备箱打开，晏柠西的手被明柚拦住：“我来拿。”
看样子是不会跑了。
晏柠西心烦意乱，自己往酒店里面走。
明柚像跟丢了主人的小狗，朝大厅望了望，明明看到晏柠西了，却赌气不肯跟过去。她就那么笃定自己会就范吗？
拉锯战太耗心力，总有一方要先“低头”。
晏柠西走了回来，有气无力地拉住明柚的手：“那你告诉我，你想我怎样？我又能怎样？”
一模一样的两个问题，轮到自己被问，明柚也乱了。
这不是数学题，有固定的公式可以解答，也不是阅读理解，有三五百字的背景描述，让你来概括归纳中心思想。
她没有上帝视角，连自己的心都没弄清，遑论晏柠西如深沉大海般的心？
进到房间，门一关，明柚就单手搂住晏柠西，与之四目相望。目光逐渐热.切，下一刻吻上了晏柠西的唇。
“唔……明柚……”
女孩不管不顾，不肯退让。
感情的事用脑子想不清，那就用行动来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