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芜寂很快就发现了君涟漪, 抿唇走上前来,正欲去牵他的手的时候,小月牙也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爹爹!”她十分开心的牵起君涟漪的手, 带着他就往今天下午月芜寂刚给她做好的秋千那里引。

  那个秋千她一直留到现在才想要去坐,就是想让他爹爹醒来帮他推。

  迫不及待坐上去, 小月牙兴奋地对着君涟漪道:“爹爹快推,快推!”

  “那你可要抓稳了。”君涟漪无奈,只得摸索着秋千的绳索,轻轻的推动起来。

  随着秋千越荡越高, 小月牙也越发的激动起来, 高兴喊道:“哇, 我飞起来啦!爹爹再高一点, 再高一点!”兴奋间还不忘朝月芜寂招手,“月哥哥快看,我飞起来啦……”

  月芜寂静静看着他们, 眸子里洋溢着的都是笑意。

  有一种幸福, 叫做岁月静好。

  月芜寂醒了, 可君涟漪却难得的失了眠,同样失眠的还有小月牙。

  这事之后,小月牙便被留在了小院子里, 一直与君涟漪同住着。

  今夜, 许是之前玩得太过开心的缘故, 小家伙现在还在兴奋着, 在君涟漪怀里钻来钻去, 就是不肯睡。

  君涟漪很是无奈, 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头, “别动, 快睡觉!”

  小月牙嘻嘻笑着,将头从君涟漪怀中探出,道:“爹爹,小月牙今天好开心啊!”

  “嗯。”君涟漪轻轻应着,并不准备与她共谈,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的背,试图将她哄入眠。

  可小家伙不但没有闭眼,反努力睁大了她那双湛蓝色的眸子,认真的盯着君涟漪看了几眼,问:“月哥哥醒了,难道爹爹不开心吗?”

  君涟漪拍她背的手一顿,叹气道:“怎么不开心?爹爹可开心了。”

  “那爹爹今天晚上怎么都不怎么笑?”小家伙苦着脸,一板一眼道:“我看今天晚上月哥哥的目光一直盯在爹爹身上,因为爹爹一直不笑,月哥哥后来也不怎么笑了,他是不是喜欢爹爹呀?”

  君涟漪十分诧异,他因为看不见,所以直觉也变得越发敏锐起来,月晚上一直在看他,他不是不清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渐渐收了笑意,偶尔皱一下眉的。

  只是,直觉再怎么敏锐,看不到的东西终究还是看不到。

  他并不知道月在看他之事,就更是不知,他的小月牙明明还这么小,为什么就对喜不喜欢这样的问题,如此敏感了。

  到底……是谁教她的这些东西?

  皱皱眉头,君涟漪不去计较今晚的事情,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问小月牙,“喜不喜欢什么的,这些东西谁教你的?”

  小月牙不懂君涟漪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严肃了起来,歪着头咦了一声,问:“难道我说错了?月哥哥不喜欢爹爹?那他为什么老是看爹爹呀?为什么愿意用命护着爹爹?护着小月牙啊?”

  这一番提醒,让君涟漪又是一愣,反应过来小月牙答非所问后,有些无奈,故作生气道:“爹爹在问你的话。”

  小月牙终于意识到了,这或许是一个很严肃的事情,声音弱了下来,小小声道:“小月牙哪里说得不对吗?爹爹为什么要生气?”

  君涟漪最是见不得她这个样子,更何况他欠这孩子本就太多,这孩子又刚刚才遭那么一场大难,心立马就软了下来,“爹爹没有说小月牙有错的意思,爹爹只是……不想小月牙这么小就懂这些。”

  他将她拥入怀中,心中怜惜非常。

  小月牙反抱住他,亦是如此。

  但……也正因为怜惜,才更想要她爹爹能快乐一点,于是她接着道:“月哥哥对爹爹是真的好好,爹爹要是……”过了这么久,再次提起他,小月牙心中还是会难免难过,但她这一次却没怎么犹豫,顿了一下就继续道:“真的忘了月月的话,那就彻底不要想起他好了,不要想起自己喜欢过他,也不要想起他对自己的不好,爹爹可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就当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君涟漪一愣,实在无法想象,这种话居然是从一个七岁的幼童口里说出来的。

  他复杂的看向小月牙,半晌才问:“这些话……到底是谁教你的?”

  小月牙摇头,“没有人教,小月牙只是,想让爹爹更快乐一点而已。”

  君涟漪心跳莫名一滞,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月牙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君涟漪根本没有发现。

  他只是麻木的拍着小月牙的背哄睡,在许久没有听到怀中动静之后,方低头看去,才发现对方竟是已然沉睡了过去。

  而他,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起,君涟漪径直走到院中那架秋千旁,摸索着坐了上去,对月空望着。

  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

  有轻微的脚步声缓缓朝他走来,随即停在他身后,轻轻的为他推起了秋千架。

  君涟漪知道是谁,但却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动作,丝毫没有搭理身后人之意。

  身后人亦是不恼,默默的为他推着秋千。

  良久良久,君涟漪终于轻轻开了口,问:“月,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

  月芜寂张了张口,这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不得不闭目,轻呼一口气,道:“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君涟漪心间复杂情绪又起,抬头对上月。

  那双瞳孔依旧无神,可月芜寂却感觉自己在那双瞳孔里面看到了星辰大海,让他沉醉,让他着迷,让他不可自拔。

  他的心跳又不可自控的加快起来,那握着秋千绳的手不自觉的收紧着,紧到君涟漪都发现了异样。

  二人就如此对视了有一炷香的时辰,君涟漪才像是想清楚了什么一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次发问:“你真的喜欢我吗?”

  “此心,日月可鉴。”月芜寂立马出口,那语气,竟是急切到他自己都为之一愣。

  君涟漪听到这样的回答,倒是平静得很,许久之后,才继续问:“有多喜欢?”

  月芜寂微讶他为何会问这种问题,正要回答之时,对方却是一笑,喃喃着,不知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是我问的多余了,你都可以为我去死了,我还问你这种问题,我真的是个笨蛋啊……”

  听他此语,月芜寂连忙开口,“你一点都不笨。”

  可君涟漪却并没有在意,继续道:“月,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三天了,你也愿意和我牵扯,陪我走完这最后三天吗?”

  他问的问题越来越离谱,而月芜寂的心跳却是越来越快。

  他有一种直觉,直觉君涟漪接下来将要说的话,会是他期待已久的。

  于是他毫不犹豫答:“莫说三天,就算最后一分一秒,我都甘之如饮。”

  “是吗……”君涟漪再次抬头看了看了月,最终轻叹一声,“罢了……罢了。”

  月芜寂不懂他为何这样说,正要询问,却又听得君涟漪道:“那就……如你所愿吧。”

  自打重生归来后,君涟漪便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复仇。

  他要立于那些曾经践踏过他的人之上,他要让月芜寂为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要让这世界上所有人知道,他君涟漪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可他真正做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些事情根本毫无意义。

  于是,他全身心都投入到回家这条路上。

  然而,他却比谁都清楚,这绝对是一条不归路,无论这条路是真是假,他都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死,要么真正回家。

  无论结果走向哪一条路,他都是不可能再留在这个世界的。

  即是明知不可能留在这世界,他又如何能回应他人的爱意?

  人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被伤太深,或还放不下月芜寂,才会在感情这条路上,不愿重新开始。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容玉也好,月也罢,他都是……许不了他们未来的呀!

  既然许不了未来,他又为何要招惹?

  可月的深情,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的。

  试问,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真的为另一个人而不顾自己的生命呢?又有几个人,是真正的做到了,付出而不求回报的?

  从前的他算一个,而现在的月,亦算一个。

  君涟漪总是能在月的身上看到从前的自己的影子,然而他并不是月芜寂,也做不了月芜寂。

  既然是他所求,自己为什么不在最后的日子里,让他圆满?明明他自己最清楚,求而不得的苦,到底有多苦。

  既然他都已经受过了,那为何……又要让与他如此相像的月再受一次呢?

  而且,平心而论,他其实对月还挺有好感的。

  不过是最后的一缕时光罢了,他又有何舍不得的?即是月想要,他许他便是了。

  就是……

  眸色暗了暗,君涟漪继续道:“只希望,无论以后的结果如何,你都能为今天自己所求,无怨无悔。”

  月芜寂激动到握绳子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唇瓣颤抖着柔柔道:“我必无怨无悔。”

  君涟漪闻言轻笑,缓缓从秋千上起身,握住了月的手。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虽然君涟漪说是如他所愿,但二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却也与之君涟漪刚刚搬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除了正常帮助时的必要靠近之外,月并没有借助这个理由对他行任何越举之事。

  对此,君涟漪又欣赏了他几分。

  他们犹如普通的一家三口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终。

  君涟漪时常会跟着月一起去山中,哪怕他看不见,月亦会很耐心的教他骑射,这让他黑暗的世界里,又重新有了光彩一般,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愉悦起来。

  偶尔偷得一闲,君涟漪便继续在院子里倒腾起他的玉箫,而这时,月便会拿出他的古琴,和他合奏。

  许是月的古琴弹得太好的缘故,他那曲不成调的箫声与之和声,竟也能听出别样韵味来。

  这是月芜寂从未给过他的体验,虽然不想承认,但君涟漪却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因为有月的陪伴,他真的在开始淡淡忘却月芜寂了。

  以前他说的放下也只是放下而已,而现在他却是真的……在遗忘他,甚至于偶尔想起之时,也能一笑置之,心中再无波澜。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中秋,团圆的日子。

  这一天,刚好君涟漪之前酿的桃果酒也飘出了酒香味。

  趁着这个高兴的日子,君涟漪搬出了自己的酒,与月与小月牙共享自己此生酿的第一次酒。

  这酒因为是用果子酿的,度数不高,味道微甜,因此他并未制止小月牙饮,也给她倒了一杯。

  哪知道小月牙这孩子小小年纪,却是贪杯得很,像是饮水一般,竟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君涟漪想着难得团圆的日子,小月牙又不是普通孩子,在饭桌上训孩子就不好了,便随她去了。

  怎料,这孩子贪杯也就算了,酒量还特别不好,酒品也不太好,醉了之后竟是吵吵闹闹的。

  闹得他好生无奈,还是月的一通哄,才把人哄睡了。

  只是之前的对饮气氛,却是如何都找不到了。

  看着天边圆月,月芜寂难得大胆一次,轻轻将君涟漪的手握住自己手中,跟他讲今天的清风明月。

  君涟漪通过他的话语想象着那一轮满月,突然笑意在唇角浮现开来。

  月芜寂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笑,不禁问道:“笑什么?”

  君涟漪对着天上明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道:“刚刚饮酒饮得不够痛快,我们换个地方继续如何?”

  月芜寂十分诧异他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但还是答应了他,“好,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君涟漪忽而转过头来对着月芜寂,狡黠一笑,“去后山温泉。”

  这个温泉,自打他们上一次在此闹得不欢而散后,他们便再也没来过了。

  此次再来,竟是别样心境。

  他们依旧像上次一样,一边泡着温泉,一边对月畅饮着,甚是开心。

  许是温泉醉人,又许是君涟漪实在饮得太多了,隐隐有了醉意,对着月芜寂时,他竟是莫名晃了神,不自觉的伸手,缓缓抚上他的面颊。

  他每次喝醉之后,胆子总是会比平时大那么一点的,这一次也丝毫不例外。

  对着近在咫尺的月,他轻笑一声,释怀一般喃喃道:“以前在书上说,上天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就必定会为你开一扇窗,月,你是上帝为我开的那扇窗吗?”

  月芜寂听不懂他的话,但还是伸手覆盖上了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轻柔道:“你想要我是什么,那我便是什么。”

  君涟漪被他这话逗乐了,缓缓靠近于他,将自己的头靠上他的肩头,轻轻道:“我好像有点醉了,让我靠一会儿。”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是没了声。

  月芜寂目光柔柔的看着天边圆月,“好。”

  月芜寂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却发现君涟漪不见了。

  明明他在进来温泉的时候就已经在周围设下了结界,可为什么君涟漪离开的时候,他却一点都没有发现?

  月芜寂心中一紧,连忙起身去寻。

  好在,君涟漪并没有出他的结界范围之内,没一会儿,他便寻到了被蛇咬了的君涟漪。

  虽然说来月芜寂自己都觉荒唐,但月芜寂却是真实的感觉到了,自从君涟漪被踹下云端之后,气运又开始变差了。

  明明……他有自己的真龙逆鳞护体。

  微微沉眸,月芜寂毫不犹豫上前,抓住君涟漪的手,查看着他的伤口。

  竟然还是一种从未在此处出现过的灵蛇。

  月芜寂眸中神色越发晦暗,毫不犹豫张口,含住了君涟漪的伤口。

  这种灵蛇十分特别,但毒性极强,一般不咬人,但对妖魔十分的不友好,且毒性极强,稍有不慎,甚至是大魔,都极有可能丧命于此蛇之口。

  他现在和君涟漪出门在外,身上根本就不可能带有治愈这种不可能出现在此处之蛇的灵药,便也只能用最简单复古的方式为他清除蛇毒。

  君涟漪看不到是被什么蛇咬的,也看不到自己的伤口究竟如何,但感觉到肌肤上那温温柔软的触觉,他立马便反应过来月做了什么,连忙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别这样,给我一颗灵丹就好了。”

  月芜寂却越发用力的抓紧了他,语气不由也严肃了几分,“别动,是灵蛇。”

  灵蛇的毒性,君涟漪是知晓的。

  曾经他麾下有一大魔,就是被灵蛇咬了而没有重视,最后丧命于蛇口之中的。

  他一愣,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灵蛇?”

  “嗯。”月芜寂一边为他吸着蛇毒,一边解释道:“我也不知灵蛇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而且这里我是布下了结界的,它是怎么进来的?”

  这一问题,他们二人谁也不知。

  可君涟漪的思绪却不在此处。

  他听言是灵蛇之后,反挣扎得越发凶了,焦急道:“灵蛇虽然只咬妖魔,但毒性对人亦是致命的,你不要命了,居然用嘴吸?”

  “别动!”月芜寂却是比他还要强硬,第一次,朝他吼了一声。

  君涟漪被吼得一怔,一时竟真就忘了挣扎。

  等他再次反应过来后,月芜寂已然放开了他的手。

  月芜寂刚刚心间实在太过着急,才会在无意识下吼了他,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后悔得很,连忙又开始道歉道:“阿漪对不起,刚刚我实在是太过着急了,要是晚一步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我……真的害怕……”

  后语不待月芜寂说出,君涟漪已是伸手,抚摸上了他的面颊。

  月芜寂抬眼看他,眸中竟是隐隐含了泪意。

  他真的再也经不住,再次失去君涟漪的痛楚了。

  君涟漪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随后又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捧起了他的脸,随即,一个吻,落在了他额间的面具上。

  “你为何要这样傻?三番两次为我冒这样的险?”

  月芜寂不语,缓缓伸手,盖住了君涟漪的手,还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

  可他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呢?明明……他是为了救自己啊。

  从未有过的暖流自心间蔓延开来,君涟漪缓缓勾了唇角,从身后拿出一束鲜花来,递到了月芜寂面前。

  刚刚,他就是为采这些鲜花而来。

  不为其他,就是在睡梦中突然闻到花香,他突然就想送他一束花了,于是来了这里,于是被蛇咬了。

  想想,其实还挺不值的。

  但……再一次让他见识到月的真心,他又觉得,又挺值的。

  这束花其实并不怎么好看,好多花瓣都已经凋零了,但是却依旧很香。

  这大概也是君涟漪会采它的原因吧!

  虽然花不好看,但这束鲜花对于月芜寂来说,却是此生,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缓缓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鲜花,终是再克制不住,伸手,抱住了眼前人。

  君涟漪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或反感,反有一股莫名欣喜之意在心间蔓延开来。

  他反抱住眼前人,将头埋在他肩头,漂浮的心,好似终于找到了归属一般,安定了下来。

  一切都好似那么的顺理成章,一切都好似那么的理所当然。

  君涟漪从来都不知道,月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一个个吻落在他额间,眼角,唇上,一路向下,好似错过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一种遗憾一般。

  他的吻那般小心翼翼,仿若蜻蜓点水一般,在他心间荡起一阵阵波澜。

  他的吻如同他的人一般,亦是温柔的得不像话,他那样小心,小心到甚至没让他感觉到任何不适来。

  而不像月芜寂,每次都让他痛苦不堪。

  君涟漪今天亦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就是被爱着的感觉,原来这种事也可以很欢愉,而不是,只有痛苦。

  他躺在床上,面具因为二人过大的动作,缓缓从对方面上滑落,差一点砸在他脸上。

  幸而月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面具,才避免了他的脸遭殃。

  君涟漪突然想起那一次他摘下了月的面具,却并没有看到他的脸之事,顿觉可惜无比。可惜他现在能看想看却看不到,于是他缓缓朝身上之人伸了手,一寸寸,抚摸上了他的面颊。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