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警察追人动静大,有目击路人和围观群众拍下警察逮捕傅良材的视频录像,自发传上网络平台。第二天,当地的互联网媒体来事发地点做报道,连续采访多名拍视频的路人。

  媒体爱博噱头,标题夸大,把盗窃被捕说成当街抢劫被抓现行。

  事情很快在邻里间传开,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沸沸扬扬。一时之间,傅良材如同过街老鼠,臭名昭著。

  他们小区里住的多是动迁户,有二十来年的邻里情,认识傅良材的人不少,自然也都熟悉跟他一块住车库的儿子傅宁。

  被傅良材牵连,傅宁成他们茶余饭后的中心,偶尔路上遇见,会在他背后窃窃私语。

  傅宁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怎么说,这种被人指指点点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体验。

  物业的徐姨当然也耳闻了这起事件,不仅听说,还亲自参与后续。

  第三天下午,她下午晒太阳,逛到车库管理室,跟值班的保安咋咋呼呼地八卦了起来。

  徐姨:“哎,他们都是瞎传的。我们老板带着我去警局录口供了,老板特别好心,打算跟老傅私下调解,让他把钱还上就算了,但警察不同意。最后问下来,说是财物价值超过三千元,盗窃这罪是没跑了。”

  “对了,警察审了老傅,问出来他在外头欠钱还不上,才干出这事来。唉,他也真是的……”

  “老傅好像还没什么亲戚朋友,都没人肯出钱保释他。这大过年的,他得在局子里过了……真是自作孽啊!”

  “老板这回倒是放心了,这一大片车库能彻底要回来了,一年也能收不少钱了。”

  “哦,老傅是不是还有个儿子住在这儿呢?哎哟,我给忘了!”

  ……

  傅宁正在一门之隔的后面整理书包,木板隔音效果差,徐姨的话一字不差地传进耳朵。

  他抬起头环顾一圈自己的小破屋,轻轻叹了口气。

  傅良材目前被暂时拘留,那些显示屏的价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结果到底如何很难说。

  无论傅良材的结局怎么样,徐姨话里提到的住所,也就是傅宁从小住到大的小破屋,必然要被收回,不久之后再也不会是他的容身之所。

  他真的要……无家可归了?

  傅宁起身,开门出去,想跟徐姨讨讨好。

  徐姨听到开门声,拧过头来,瞬间面露菜色,她没想到傅宁在家,刚才背后讲人一家的话怕是全都被听进去了。

  除去尴尬,她看向傅宁的眼神也有点古怪,打哈哈道:“啊呀,宁宁你在啊?我们说话是不是吵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徐姨好。”傅宁勉强扯扯嘴角,问:“能否跟您商量一件事?可否暂时把这里租给我住,直到我成年为止,成年后我就能拿身份证去别处租房了,行吗?”

  “啊这……”

  傅良材出了事,老板要踢开这对父子,收回车库管理权顺理成章,管理室旁边屋子的所有权也理应归还物业。

  行或是不行,徐姨做不了主,她脑筋一转,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成年?”

  傅宁道:“还有半年不到。”

  “哦,你们家……没其他亲戚能照顾你?”

  “没有。”

  岂不是……赶出去后要睡大街?

  平时与傅宁交集不多,但硬生生把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赶出去,有点说不过去,徐姨于心不忍。

  她想了想,答复道:“那我回去跟领导反馈一下,他人好,或许会同意。”

  “谢谢您。”

  回到房间后,傅宁思来想去,拿起书包,在最里层小口袋的地方摸出一张银行卡。

  章妙彤名下的一张私人卡,特地留给傅宁。卡面光洁无痕,跟全新的没两样。

  傅宁用它取钱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往都是饿极了或交不出学费了才会用它应急,等攒够零花钱便存回去补上,让自己始终不欠章妙彤一分钱。

  傅宁不愿意动用预备给刘弘彦买摆摊三轮车的小金库,又将背负房租,只能先跟章妙彤借了。

  -

  小破孩藏着尖牙不肯露,心事埋着不愿提,那刘弘彦只能自己想办法打听。

  田芬爱跟人唠嗑,与街坊邻里的关系融洽,街道居委的老阿姨特别爱网购小东西,常遛着狗来取快递,混得也熟。

  正巧有个她的快件,田芬把人一喊,居委阿姨就来了。

  阿姨在这里住了多久就当了多久的居委主任,起码二十年,周围邻里的事她知道得清清楚楚,连谁家结婚生娃卖房搬走都能第一时间打听到。

  刘弘彦认为,车库姓傅一家的事情,没人比她更了解。

  借着傅良材的八卦人人知晓,田芬顺势就提了,“陈阿姨,你听过他家的事不?据说他还家暴哦?”

  陈阿姨最近被问关于傅良材的事次数太多,有话藏不住,一时口快脱口而出,“知道的呀!我都是居委老主任了,怎么能不知道呢?”

  一说完,她想起了什么,有所迟疑,像是在酝酿措辞也像是有所保留,过了会才道:“那家子的事吧,说来话长……”

  田芬试探着问:“那……长话短说?”

  “算了算了,都告诉你。”陈阿姨挥挥手,也不知是被劝服还是自己忍不住想说,当即叨叨了起来,“要说家暴嘛,倒也不至于。老傅确实对他家儿子不太好,可那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就两三年前吧,提了把菜刀要砍人,你不知道当时的场面哦!满地的血哟,吓死个人!他们属于父子相残,都挺疯的!”

  这话一出,震惊四座。

  最震惊的是刘弘彦,他微微侧头,脑海里跳出傅宁乖巧的脸庞。

  小破孩顶着那张脸举着细胳膊拿刀砍傅良材?他怎么都想象不出来,下意识否定:“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咯?”陈阿姨继续道:“老傅那家伙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还把自己搞去吃牢饭了?他老是酗酒,脾气暴躁,对自己儿子狠,三天两头上手教训,闹得我们周边邻居都报过警的。”

  “但警察哪会管这种家庭内部矛盾啊?后来还是经过我们居委调解,总算好些了。可孩子大了,记仇,他俩关系一直不太融洽,没想到跟仇人似的,一言不合闹起来竟然砍人哇!”

  言下之意,傅良材实实在在对傅宁动过很多次手,报了警没用,还是居委办好心地出面解决。

  这话听得刺耳,居委要真是好事做到了底,傅良材早就被剥夺抚养权了,傅宁也不至于长成如今这样发育不良的样子。

  刘弘彦不禁皱眉,“既然你们成功调解了,那傅宁这两个月的伤是哪里来的?”

  “伤?”陈阿姨道:“什么伤啊?我们是调解了呀,还上过新闻,被表彰过的呢!”

  也不等刘弘彦多作解释,她自顾自往下说:“拿刀砍人的事也上过当年的社会新闻呢!老傅看着脾气爆,没想到是个大怂包,当场被自己儿子吓尿了哈哈哈!”

  她一个人笑了半天发现没人附和,很快收住笑意,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总结道:“唉,他家的事吧,就是一笔烂账,出什么怪事都不稀奇。”

  田芬目瞪口呆,这故事听起来就跟之前听过的傅宁他妈跟野男人跑了的八卦一样,离谱,荒唐,完全超出她的认知。

  她大张着嘴,傻了半晌,转头看向刘弘彦,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真的假的啊?

  刘弘彦听得眉头紧皱,捕捉到了几处重点信息,他隐约觉得不对劲,一种不太好的猜测涌上心头。

  他忽然问:“阿姨,你说砍人流了一地的血,谁的血?傅宁砍伤他爹了?”

  “哟,你问到点上了。”陈阿姨端起笑意,仿佛说的不是一场血腥事件,倒像是在说一条相当有趣的娱乐新闻,“大概是想吓唬老傅吧,那孩子砍的是自己手臂。”

  刘弘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他砍自己?!”

  “是啊,你说疯不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

  陈阿姨走后,田芬发现刘弘彦的脸色很怪,分明黑着脸,唇色却微微发白。

  她以为他吓着了,便安慰道:“弘大,陈阿姨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你瞧她说起来跟说书似的,前言不搭后语没有半点逻辑,我觉得没什么可信度。”

  顿了顿,又着重强调,立场坚定地站在傅宁那一边,说:“宁宁那么乖那么听话,哪有她说的这样?什么……砍自己,怎么可能呢?我反正是不信的!”

  刘弘彦没什么反应,只觉得浑身无力,憋了许久才轻嗯一声。

  过了会,他掏出手机,用他们所在的小区和附近道路的名字在网上进行搜索。

  跳出来的都是傅良材那晚被警察抓捕的新闻,划拉到下面,有几条日期老旧的新闻,正是两三年前的。

  【为民办实事:家庭矛盾揪人心,居委办温和化解】

  【XX派出所:父子吵架动刀惹纠纷,民警调处促和谐】

  ……

  刘弘彦逐条点开,每读完一条,面色沉重一分。

  报道里字句夸张,照片模糊还使用了化名,但那瘦弱矮小的身影依稀可辨。

  不是傅宁还能是谁?而陈阿姨说的,竟一字不假。

  作者有话说:

  傅宁:没家了,哥哥会不会收留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