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予嘉眯起眼睛,看着瞬间在病床上坐起身的夏暄阳。

  “不是说死了吗,怎么还能跟别人聊得眼睛都要弯没了?”纪予嘉凉凉地说。

  夏暄阳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回他:“本来是要死了的,因为知道纪老师要来看我,怎么都想见纪老师一面,于是回光返照了。”

  纪予嘉:“……”

  他是觉得演戏限制了夏暄阳嘴上功夫的发挥。

  指的是胡诌能力。

  纪予嘉仔细观察着夏暄阳的脸,虽然那对颇具风情的桃花眼还是炯炯有神,但脸色确实没有以前那么红润,嘴唇也不见血色,还带点惨白。

  这时候纪予嘉才想起来,或者说才相信,这家伙是病患的事实。

  “所以是怎么回事?”纪予嘉抬了抬下颌,问。

  夏暄阳理解和反应能力都极佳,明白纪予嘉是在询问自己的病情的详细情况,怎么看都是在关心自己的样子,于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没什么,就是很普通的发烧,现在烧已经退了一大半了,纪老师你别担心。”

  发烧?

  不是说车祸?

  纪予嘉皱着眉头:“我听杨涛说的是你出车祸了。”

  “啊哈哈,不算车祸吧,只是腿被车子刮了几道口子而已。”夏暄阳摸摸额头,语调很轻松。

  纪予嘉:“……”

  怎么听他的语气好像恨不得那车再撞得狠一点似的。

  “是助理和经纪人他们太小题大做了,得知消息的时候都要魂飞魄散了,然后赶紧把我架到医院里来……纪老师,没把你吓到吧?”夏暄阳试探着问。

  “还行,你这么福大命大,轮不到我来担心。”纪予嘉淡定地回答。

  “可是纪老师你真的来看我了,不就是因为担心我吗?”夏暄阳的眼神清澈透亮,颇有一种无辜之感。

  但说出的话到底无不无辜,那就只能另说了。

  纪予嘉:“……”

  跟夏暄阳说话,他不想暴躁都没有办法。

  “闭嘴。这花自己插上。”纪予嘉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那束向日葵干净利落地扔在床单上,“我走了。”

  然后转身就要离开病房。

  “诶等等,纪老师!”夏暄阳的语气有点急切。

  纪予嘉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轰隆作响的声音。

  回头一看。

  ……果不其然,是夏暄阳整个人从病床上摔了下来。

  纪予嘉:“……”

  夏暄阳此人即使摔了个狗啃泥,也能若无其事地拍拍病号服,直起双腿,丝毫没有自己“很丢脸地摔了一跤”的自觉。

  ……甚至还颇为怜惜地用衣袖擦了擦连带着跟他一起摔下来的花束的包装纸,低垂着头,颇为好看的眉眼在午后的阳光里柔和了角度。

  对此,纪予嘉是很佩服的。

  向日葵明亮的黄色花瓣与夏暄阳的棕发一同沐浴在带有耀眼气息的阳光下,折射出异样的色彩。

  纪予嘉在心里想着,这花倒是选对了。

  那活泼劲儿简直跟夏暄阳如出一辙。

  “纪老师,这是你亲自给我买的花吗?”逆光中,坐在地板上的夏暄阳猛地抬起头来。

  “怎么?不要吗?”

  夏暄阳笑得很灿烂:“不是,我就是想问纪老师为什么选了这种花送给我。”

  “店员推荐给我的。”纪予嘉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我觉得跟你也挺配的,就买了。”

  “店员?”夏暄阳的眼神忽然变了,那种突如其来的锐利感连纪予嘉也不好说那是什么,“男的女的?”

  纪予嘉耐着性子答道:“男的。”

  “你跟他聊了多久?”夏暄阳继续追问。

  “夏暄阳。”纪予嘉突然沉下脸来,“我跟谁说话都不关你的事,你没那个立场。”

  话一出,纪予嘉就在想自己是不是语气有些过重了。

  正在他琢磨该如何开口时,也不知是要解释前面的话还是继续说下去,夏暄阳却像没事人似的“哦”了一声。

  他继续问纪予嘉,语气还是很平常:“纪老师,我能碰你吗?”

  纪予嘉立马警觉起来,然后一口回绝:“不行。”

  “签下的合约这么快就忘了?”纪予嘉以一种俯视的姿势逼问他。

  纪予嘉所指的当然是那份给夏暄阳和自己两人量身定做的——

  禁·止·心·动·法·则。

  “可是纪老师你先主动跟我讲话了,我就以为可以暂时不管那个条约了……”夏暄阳的语气里渐渐带上了点无辜。

  “闭嘴。”纪予嘉目露寒光,十分强硬地说,“合约的一切解释权在我。”

  如果此时何易在现场,肯定又要举小旗呐喊“打倒纪予嘉强权政治!”“反对纪予嘉专制!”,势必将反抗进行到底。

  “因为你是病患,这是特殊情况,所以我同意你跟我讲话进行交流。”纪予嘉皱着眉说,“但是身体接触不可以。”

  可夏暄阳对纪予嘉的这种“专制”明显接受良好,不如说是甘之如饴,纪予嘉说的一切他都接受,纪予嘉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

  包括之前的那份合约,很明显是强人所难的产物,但夏暄阳还是很爽快地签了下来。

  这一切的原因可能都是因为夏暄阳喜欢他。

  纪予嘉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这样完全就好像是他仗着夏暄阳对自己的喜欢而在单方面地欺压夏暄阳。

  而且看着夏暄阳这个当事人完全不觉得“有在被欺负”的表情和眼神,纪予嘉反而觉得此人愈发……可怜了?

  因此,纪予嘉觉得夏暄阳那清澈又带了无辜的眼神此时看起来是那么刺眼,让他的心里产生了点莫名的负罪感。

  然而事实证明,纯粹是纪予嘉想得太多。

  还沉浸在负罪感里的纪予嘉忽然听见夏暄阳这样说:“纪老师,喂我吃苹果好不好?”

  “你用叉子喂我吃削成块的苹果,这样我们俩就没有实际的接触,所以就不算违反合约,你说是不是纪老师?”夏暄阳振振有词,“啊不过把苹果削成块太麻烦了,还是我来吧……”

  “刚才不是还不要人家护士喂吗,拒绝了别人又来求我?”纪予嘉面若冰霜,丝毫没有对病人的人文关怀,“想吃就自己削。”

  “啊?纪老师你连这个都听到了?”夏暄阳微微瞪大眼睛。

  夏暄阳这幅明明心里有数却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戏精模样让纪予嘉又觉得烦了。

  “行了,削成块没什么麻烦的,你别帮倒忙,给我在这里待着,我去洗苹果。”

  鉴于先前已经品尝过出自夏暄阳之手起码要等到下个世纪才能被世人所接受的二十一世纪最伟大作品——胡椒蛋糕,纪予嘉二话没说拿起了床头柜上放着的苹果,走到病房门口又忽然回过身。

  “我说。”

  “嗯?”夏暄阳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你能不能先从地板上起来?很碍事。滚回床上去。”纪予嘉面无表情地说。

  夏暄阳:“……”

  过了一会儿,还在医院楼层洗手间里洗苹果的纪予嘉忽然在手机上收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纪老师,喜欢你。”

  洗完苹果后的纪予嘉关掉水龙头,然后甩掉了手背上的水滴,盯着微信里的这条消息看了很久。

  “……有病。”纪予嘉低声嘟哝道。

  可是会为这条消息而略微感觉心跳加速的自己,是不是更有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