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怕你不来了。”
陆向峥说着,拥住施陶的双臂缠得更紧了些。
“喂。”施陶试着扯开,“这是在医院门口。”
“再等一会儿。”陆向峥鼻息喷洒在施陶一览无余的颈脖,“一分……半分钟就好。”
施陶叹了口气,只觉得身上压着的不是那个雷厉风行的信远陆总,而是只受了委屈的大型宠物犬。
算了,和一个病号顶真什么。
半分钟后。
眼见陆向峥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施陶只好使出了杀手锏。
“哥,先起来。”
久违喊出了这声称呼,也成功让身后的人站直了身。
“你刚刚……”
“自己开车来的吧?”施陶没接话,俯身去翻陆向峥的口袋,很快就找到了车钥匙,“我送你回去。”
“去哪个住处?”上了车,施陶问。
陆向峥报了一个地址,那是他们之前一起住的公寓。
施陶脸上并没有显露异色,道了声好便踩下了油门。
夜幕里,只有皎皎月光铺洒在前方,一切既静谧又充满暗色的未知。
感知到了强烈的视线,他转头去看曾经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友人。
对方果然正望着自己,那目光太直接,他没有角落退避。
“你先睡会儿。”施陶无奈地劝说。
“好。”
陆向峥应是应下了,却毫无动作,就那样侧着身盯着侧颜。
“你的脸怎么了?”
这问话一出口,施陶这才意识到嘴角的一直以来的不适感大概是挂了彩。
飞快瞥了眼后视镜,果见嘴角有一块淤青。
“一言难尽。”他耸耸肩,想到梁飞就觉得得心累,此刻实在不想多谈,“明天再说吧。”
“说吧,我想听。”陆向峥神情专注,言辞恳切。
施陶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算了,和一个病号顶真什么。
简短地复述了经过。
出乎施陶意料,陆向峥平静地听完,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坐正了些,抱着臂悠悠望向车窗外的无边夜色,自言自语般喃喃,“梁飞……呵。”
熟悉的路标,熟悉的小区,熟悉的地库下坡。
挂挡熄火,施陶拔出钥匙还给陆向峥,“你好好休息。”
他想下车,却被抓住了袖口。
“我实在没什么力气,能扶我上去吗?”说这话的时候,陆向峥眼神有些拘谨地躲闪。
他上一次这样虚弱地拜托别人可能还得追溯到小学。
施陶也是第一次看陆向峥如此忸怩,平心而论如果对方直接开口挽留,他大概是不会答应的。
但寻求自己的帮助的话……倒也无法直接回绝。
“自己可以出来吗?”施陶打开副驾的门,朝里问。
陆向峥点点头,攀着椅子靠背下了车,又顺势揽上施陶肩膀。
两人并帖而行,从远处看既像施陶架扶着陆向峥,又似陆向峥环抱施陶。
八月的天气炎热又潮湿,衣物与肌肤的摩擦间俱是粘腻。
明明是进电梯按个按钮就能解决的事,施陶却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持久的负重训练。
陆向峥几乎把一半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到了楼层,从电梯到门口短短十几米,他已经出了一身汗。
“钥匙。”施陶出声提醒。
陆向峥环在他肩膀的手顺着小臂向下,轻轻挑起他食指,“我没换过指纹锁。”
施陶像被叮咬般猛得甩开对方的手,又有些尴尬于自己的过度反应。
他从陆向峥臂膀下挣脱出来,“你自己进去。”
同一时间,走廊感应灯到点熄灭。
黑暗会放大感官。
温热的指尖在施陶眉眼掠过,虚虚落下,似是想触碰他的唇,却又中途移开落到耳垂边,停滞片刻,覆上清晰跳跃脉搏的脆弱地,不轻不重抚弄。
粗重的喘息缠绕在耳际,那么响,仿若惊雷。
又那么轻,甚至无法惊动头顶熄灭的灯。
空气被充斥荷尔蒙的热意肆意翻卷蒸腾,施陶觉得自己仿若溺水,就快沉沦在窒息里。
“嗙!”沉闷的撞击唤醒头顶灯光。
陆向峥被推开,撞靠在身后门板。
所有靡靡曼曼在一瞬间,与耳鬓厮磨一同消散。
施陶胸膛起伏不定,脸上红晕褪为苍白,“不要这样。”
陆向峥微微低着头,眉骨阴影投射在鼻梁,隐没了大部分神情。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脸上徒留认命般的坦然,“我太想你了。”
施陶心神未定,兀自转身离开。
“太晚了,你还是住下吧。”陆向峥出声挽留。
施陶没停步,又听对方道:“老家你那么久没回去,晚上要怎么住?”
施陶不为所动。
陆向峥扶着墙踉跄着向前追了几步,“你今天住这儿,明天我们一起去接宁宁不好吗?”
闻声,施陶步履放缓了些。
陆向峥继续劝说,“我睡沙发。”说着伸手勾住对方衣摆,声线几近虚脱,“不要怕我。”
施陶叹了口气,脑子里还是蹦出了那句话。
算了,和一个病号顶真什么。
“沙发我睡就行。”他转径直走到门口,按下指锁,“进去吧,再折腾天都要亮了。”
瞬间,陆向峥的心情肉眼可见变好了。
一进门,那段说得上惬意的同居生活的点点滴滴便涌入施陶脑海。
只是没想到才过了半年,他和陆向峥竟然成了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关系。
这个公寓太久没有迎接回它的另一个主人,但处处都留着施陶的痕迹。
就连茶几上的日历还停留在他离开的那一天。
衣柜里,属于他所有衣物按照不同门类折叠得整整齐齐。
陆向峥见施陶站衣柜前发呆,便出声解释,“会定期拿出来清洗晾晒,是干净的。”
施陶默然点头,却觉得心里有说不清的感情起起落落。
囫囵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就见陆向峥已经在沙发上躺下,身上还盖了条只能遮住一半身子的小毯。
“你去卧室睡。”施陶劝他。
“不用,你快去睡吧。”陆向峥将将靠垫放倒,理了理小毯子,和衣躺下。
陆向峥生得高,完全躺下后只能微曲着腿,他倒也不介意,只是有意识往里靠了靠,以防睡着后翻身滚到地上。
施陶突然觉得这个从来充当庇护者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分外可怜。
恻隐一动,便说了软话。
“算了,一起睡吧。”
半夜三更,陆总抱着抱着他的小毛毯跟在施陶后面,心满意足进了卧室,嘴角有隐密的笑意。
施陶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但一整天的奔波下,陡然沾到床,困意便如海浪般袭来。
半梦半醒间,感觉身边人靠近了过来,但他已懒得推拒,只留了微末清明作防备。
但对方只是贴近了些,并未有其他动作。
施陶心里渐渐放松,无边睡意卷土重来。
“我喜欢你。”
意识陷入黑暗前,他听见对方这么讲,陡然间,过往十年化为梦境碎片将他卷入无边海。
这真是混乱的一夜。
醒时因为斗殴进了派出所,睡着了又梦回少年时。
梦里十七岁的陆向峥牵着他的手,躲在老平房区隐密的小角落。
他们头顶是逼仄屋檐间的狭小天际,对视时,却仿若得见整个宇宙。
施陶是在梦里两人细细密密的亲吻间转醒的。
他揉了揉沉重的额头,一时语塞。
对施陶来说,和陆向峥关系最好的时光便是互相扶持的少年时。
反观过去几年的种种,陆向峥的爱太沉重,又太严苛,还总是阴晴不定。
他命如草芥,实在无福消受。
—
宣宁宁在两个好友的注视下昂首阔步进了民政局。
不一会儿,鼻青脸肿的梁飞也从出租车里出来,灰头土脸往那里赶。
陆向峥透过挡风玻璃死死盯着着那个过马路的身影。
“别冲动。”感知到身边人的戾气,施陶赶忙提醒,想了想补充道:“至少等他出来再说。”
本以为宣宁宁和梁飞会进去很久,没想到也就过了半小时,两人便一起出来了。
陆向峥将安全带解开,想要下车,施陶按住他,“等等。”
从他们这个距离,只能看到两人面对面交谈着,气氛看起来还算平和。
末了,似乎是谈妥了,两人略显生分地握了下手,便背道而驰。
施陶看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想起他们刚在一起时,那时候宣宁宁脸上的幸福笑容简直能让天光失色,星空黯淡。
不过,经过和陆向峥之间的纠葛,他也了然了。
分别终究是常态,要是能回到最初的时候,该有多好?
宣宁宁不一会儿上了车,她还未坐稳,施陶就赶忙问情况。
“怎么样怎么样?这次认定你们感情破裂没?”
出乎二人意料,宣宁宁先是噗嗤一笑,而后指了指眼睛,“都打成那样了,还不破裂,等着出人命吗?”
施陶没想到困难会以这种方式解决,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觉得好笑,跟着宣宁宁一起捧腹,“这派出所进得值。”
宣宁宁和施陶相视笑了一会儿,又转头去看陆向峥,这人从她上车就一直没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但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陆向峥直直望着施陶,专注又深沉,若说他这视线有什么问题……
宣宁宁觉得自己是多想了,这可一点都不像看朋友的眼神。
一时间,她被自己的揣测吓到。
似乎是感受到了宣宁宁的注视,陆向峥的目光终于从施陶那里移开,“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
闻言,宣宁宁和施陶都有些犹疑,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当然是走法律途径……”陆向峥无奈地解释。
宣宁宁还是有些不放心陆向峥的手段,但平心而论,离婚这种事,费时费力又费心,如果能得到一些帮扶,速战速决是再好不过的。
“别担心,”施陶柔声安抚,“我暂时不走,会留在这里陪你处理事情。”
“好,就这么定了。”不等宣宁宁开口,陆向峥替她直接应了下来。
宣宁宁还是想回绝,哪能让施陶放下工作长久在这儿。
刚要开口,却再次看到了陆向峥的眼神,要说的话也卡在了嘴边。
这一次,她看得很清楚,陆向峥的眼里除了热切与渴望,再无其他。
过往种种电光火石间碰撞在脑海,宣宁宁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