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陶收拾完最后一截脚手架,问身边的年轻人,“今天装完这块喷绘布就就收工吗?”
年轻人看了看表,“哟,今儿可真早!”他朝场地另一头的中年人喊,“老大,今晚喝吗?”
那边的中年人哭笑不得摇摇头,虚虚点了点喊话的年轻人,“何斌你个臭小子,就知道喝。”
何斌呵呵一笑,转过来对施陶道:“陶哥,一起呗,咱七八个人刚好一桌。”
施陶擦了擦汗,摆手道:“不了,今天真不行,晚上和朋友吃饭。”
“嚯!”何斌用手肘碰了下施陶,“女朋友?”
施陶腼腆地笑了笑,没有多解释。
和同事们道玩别,施陶就先一步离开了施工现场。
他在这个小型的装潢公司已经呆了半年,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夏季。
这小公司工资尚可,还提供住宿,虽然相当简陋吧,但对初来乍到泓市的施陶来说却很有吸引力。
施陶回想刚来时自己穿的那件大棉袄,现在应该已经被挤到了衣箱最底下。
七月初,小公司接了个单,给泓市最大的酒店宴会厅做会场布置。
整个公司上上下下,从接单那天起没日没夜干了二十多天,今天终于进了尾声,老板体恤员工,答应请大家晚上一起吃一顿。
施陶本来也是要参加的,但在下午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电话。
于是刚到点,就匆匆离开了。
泓市虽然不比鑫市大,却发展得更早,城区规划也更成熟。
是以施陶虽然才来了半年就已经很熟悉这里的各种交通,他轻轻松松在人流量最拥挤的下班时间按时到达了约定的地点。
那是一间安静的小咖啡店。
因为是晚饭饭点,所以人并不多,施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口的女人。
“宁宁!”他高兴地叫出了声,几步走近却发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正酣睡在宣宁宁怀中。
宣宁宁闻声立马抬起头,朝施陶激动地挥手,并让开了一些椅面。
施陶惊讶五宣宁宁居然把刚满六个月的女儿带了出来,“宁宁你怎么把小甜豆带到这儿来了?”
宣宁宁莞尔,“总得让她见一见舅舅不是。”
施陶戳了戳了小侄女软软的面颊,忍不住露出笑容,“话是这么说,但……”
“现在高铁也挺稳当的,甜豆又很乖,你就放心啦。”宣宁宁止住施陶的话头。
“你又瘦了。”施陶看着好友尖尖的下巴道。
“你不也是。”宣宁宁回望过来,将自己的手掌覆在施陶的手背上,“桃子你真的不回去了吗?”
“嗯,暂时不回了。”施陶颔首,“这里也挺好的。”
“哪种好?”宣宁宁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语气有些怅然,“是没有向峥哥的那种好吗?”
施陶在听到陆向峥名字时神色有瞬间的僵硬,“和他没关系……”
宣宁宁见不得两人之间对她欲盖弥彰的冷战,不依不饶道,“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对他保密?”
施陶不说话。
宣宁宁轻饮了一口饮品,“那就当我相信你,但你突然离开总得有个理由。”
“宁宁你就先别问了……”
“桃子,”宣宁宁叹气,“桃子你听我说,我不是千里迢迢来来质问你的,我就是想你了,想看看你。”
“我知道我知道。”眼见着好友透着哀愁的神色,施陶赶忙安慰,“你就算真的是来问我事儿的,也没关系,等过阵子……等过阵子我自己理清了头绪,就原原本本把一切都告诉你。”
宣宁宁的神色这才放松了些,她怀中的宝宝也似乎要转醒,扁着嘴伸出两条小胖手在半空中抓啊抓。
宣宁宁笑着将食指塞到女儿手里,小婴儿立刻紧紧捏住,逐渐安静下来。
“你看,是不是特别好哄。”她转头对施陶眨眨眼,小声道。
施陶用力点头,朝宣宁宁比了个大拇指,“知女莫若母。”
宣宁宁保持着被抓着食指的姿势,轻轻摇晃着怀抱,不一会儿,小甜豆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施陶在边上看着,只觉得感慨,想当年那个流着鼻涕跟在他身后哭的女娃娃,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妈妈。
他保持着小小声,“宁宁,话说你怎么今天过来,上次说要来,我以为会是周末呢。”
宣宁宁摇曳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停滞,但很快就恢复了状态,“生完宝宝后状态不太好,索性又请了一阵子假。”
“什么叫状态不好,宁宁……”
“昨晚向峥哥来找我,他觉得我肯定知道你在哪儿。”宣宁宁突然道。
“啊……你……”
“我没说。”宣宁宁将熟睡的女儿换了只手抱着,继续道,“但他看起来好像很累,我看着有点于心不忍,只能宽慰了几句。”
“他应该没有哪天不累吧,管着这么大的公司。”施陶尽量平静地说道。
“他很担心你。”宣宁宁放柔了语气,“如果你们之间真的有些什么分歧,倒不是说都要听他的,但向峥哥讲的也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一直都比你我看得更通透些。”
施陶听了宣宁宁的话,有些愣神,倒不是自己真的听进去了建议。
宣宁宁不知道他和陆向峥之间发生了什么,以为只是普通的吵架赌气。
让他愣神的时宣宁宁的态度。
宣宁宁这个人外柔内刚,而陆向峥则是内外都刚。
这两个人经常会因为各执一词吵起来。
譬如上大学选专业的事,找工作的事,结婚的事,争执越多,关系越疏远。
而宣宁宁又和施陶更亲,也讲义气,如果是施陶和陆向峥吵起来,她永远只会帮亲不帮理。
但不知为什么,她方才的话却明显向着陆向峥。
施陶从不怀疑宣宁宁对自己的真心,就冲着她刚生产完没多久就带着女儿舟车劳顿来泓市看望自己这点,这世界上除了宣宁宁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会这么做。
他只是好奇宣宁宁态度的转变。
“宁宁,你一直在说我,说说你呢?”
“我?我很好呀,甜豆也很乖。”宣宁宁朝施陶做了个俏皮鬼脸,一如少女时的灵动样。
但施陶没上当,微微皱眉,“我是不聪明,但你好不好我还是感觉得出的……”他顿了顿,脑海里闪过一个揣测,“你婆婆欺负你了?”
宣宁宁没点头也没摇头,“我们来做个交换,桃子。等你把出走的原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的事。”
施陶无奈地扶额,要套出宣宁宁这个小狐狸的话,凭他施陶估计还要等个八百年。
宣宁宁在鑫市还有其他事,第二天一早就要回去。
两人就近吃了顿晚饭,施陶就带母女俩回到自己的住处附近,他帮她们在公司宿舍附近的宾馆开了一间房,准备明早送她们去了车站再上班。
第二天,施陶送走宣宁宁母女后,就紧赶慢赶回公司,却是跑到差点断了气还是迟到了五分钟。
还好,他们这个小公司也不用打卡按手指,施陶四下看了下,见老大还没来,这才大喘着气顺胸口。
何斌从边上工具间出来,正看到满头大汗的施陶站原地喘气,他赶慢给施陶抽了两张纸巾,惊讶道:“陶哥,大早上的怎么了这是。”
“迟……迟到了,跑过来的。”施陶胡乱擦了把汗。
“嚯,嫂子呢?”何斌已经默认昨晚施陶去见了女朋友。
施陶也懒得解释,“回老家了。”
“我知道了,肯定是临走时候两个人啊你侬我侬,依依惜别不愿撒手,你才迟到了嘿嘿嘿。”何斌摸着下巴,满眼放光。
“嗯嗯嗯对对对。”施陶觉得自己和现在的年轻人有代沟,虽然对方脑补的内容从某种意义上也没错。
宣宁宁在上车前拉着施陶的手红了眼,施陶给她抹泪,答应她一定尽快回去看她。
在回公司的车上,他还在想着宣宁宁的眼泪,导致他错过了一站,这才迟到的。
不过,小公司虽小,工作强度可不低。
老大在施陶之后没两分钟就到了公司,一进门立马布置了今天的活计。
施陶按下心头对宣宁宁的担忧,整理好心情就跟着何斌去准备工具了。
今天的依旧是在昨天的场地施工,按照合同,竣工期应该不晚于本月25日。
眼下已经是23号,还好昨天一整天已经将所有主体部件都安装完毕,剩下的不过是些局部修补与清场打扫,不出意外甚至可以在今天之内全部整理完毕。
施陶给入口处的立牌撑起定制的支架。
支架是今天早上刚从邻市工厂用物流发来的,不得不说这次的主办方真是花了血本,现成的租赁器材不用,非要专门定制。
就这一对支架,加上加急费用,即便给他们的是优惠价,也超过五千,更别提会场内动则五位数起跳的其他大型布置。
所以昨天顺利做完所有大活计后,老板特别高兴,难得阔气了一把,请他们吃饭。
施陶是最后一个进公司的,经验比起其他员工尚且不足。
不过,他本着一贯多做不多说的精神,加上待过的行当又多,基本可以触类旁通,所以进公司没多久就到了老大的肯定。
最近这两个月更是被安排了出外场的安装工作。
外场工作风吹日晒,十分辛苦,但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奖金发到位,对于不在乎吃苦的施陶来说,很合适。
只是,他现在辛苦工作也和以前的目的不一样了。
以前,他工作是为有朝一日找寻到施南施北做准备,现在他只是为了工作而工作。
失去了人生目标后,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工作还能做什么。
能攒些钱在泓市立足当然好,如果不能就就当块浮萍,天南地北走走,打打零工挣个饭钱就好。对现在的他来说,哪里不能生活呢?
反正他早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