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突然开始泛酸。

  史密斯少尉看到长官过来,立刻停下与那女人的交谈,立正,向卢箫敬了一礼。

  “长官好!这是来自军委后勤部的白少校。”

  卢箫整个人无语住,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离谱到可笑的介绍。

  这女人才不是世州军人,是个北赤联的逃兵。但为避免麻烦,卢箫懒得拆穿她,便象征性敬了一礼。

  “您好,我是世州第七十七陆军独立旅的总指挥官卢箫上尉。”

  白冉点点头,紧接着一本正经地说出了接下来这句话:“您好,我叫白佘,白色的白,佘山的佘。”

  空气突然安静。

  灰眼珠中的迷惑达到顶峰。

  ……

  之前是蚺,这次换蛇,凑齐北斗七星可以召唤神龙吗,卢箫越来越无语。

  但她什么也不能质疑,毕竟白冉可是运送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物资的人。

  “白少校,这就是我们这里的最高长官,有什么事情您直接和她商量就行。”史密斯少尉毕恭毕敬。虽然他从言语到行为都很尊重,但他带点攫取的眼光出卖了他。见到如此貌美热辣的长官可是件稀罕事。

  白冉眯起眼睛。她细细的瞳孔与绿色的虹膜组合在一起,看上去分外狡黠。

  “前七辆车是压缩饼干,牛肉干和必要的蔬菜;后三辆车是医疗物资,以抗生素和镇痛剂为主,你们的军医应该都能分辨出来。最后几个箱子让女性军医拆了,然后分发。”

  “谢谢您冲破封锁线,为我们运送物资。”虽然卢箫觉得一切有诈,毕竟旧欧的封锁线很难过,世州官方根本进不来;但对方是大概其知根知底的人,坏心应该能收敛一些。

  马上,她转头吩咐身边的下属:“把那批货卸了搬到仓库,一定要分开放。”

  今天晚上大概能犒劳一下士兵们了,能吃饱饭比什么都强,这是她从战争中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永远正确的启示。

  “是!”两名少尉立刻接受任务,急匆匆离开了。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车队的另一头。

  卢箫和白冉相对而站,相对无言。

  现在,方圆十几米内只有她们两人。整个独立旅还沉浸在有物资的喜悦之中,喧闹异常,根本没人注意她们这边的情况。

  白冉上前逼近一步,卢箫抬起胳膊,强硬地保持着距离。

  “你过来干什么?”

  “我怕你饿死。”

  “……”

  “若唯一的烛火灭了,我就再也看不清东西了。”

  内心一阵暖流涌过,但卢箫表面上仍压抑着久别重逢的热情:“这些物资从哪里来的?你怎么过来的?”

  “在世州内陆批发的,赌上性命穿越封锁线过来的。”白冉伸了一个懒腰,说话的嗓音也越来越慵懒。“当然了,这么大费周章主要是为了牟利,除了给你们的这点东西,剩下的物资我都是要高价抛售的。看见那批跟我一块来的人了没有?当利润到达500%,任何商人都愿意铤而走险,哪儿管绞索架在脖子上。”

  世间所有自私自利的总和。

  看着那轻飘飘的姿态,卢箫想到了梦中的维纳斯。经过那么惨痛的事件后,这女人应该痛恨世州军方才对,即便牟利也不该帮助世州这一边。

  但她没有办法站在道德制高点责怪什么,因为只要有机会,大部分人都会回归充满理性的自私自利。

  而且说实话,卢箫竟有些敬佩这种决断力。所有人都在羡慕,只有她真正抛弃了虚无的道德感,走出了这一步。

  当坏人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卢箫顿了顿。

  “商用船只过不来南岛的。”

  “我很会挑路线。”

  “防卫军能让你过来?”

  “我可是贿赂大师。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有叛徒。很稀奇吗?”

  “……”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

  主要还是因为卢箫大眼瞪小眼的沉默。

  卢箫尴尬地挠了挠脸颊,问:“你为什么要装成军方的人?”

  “为了占你便宜,不然我可听不到你恭敬地叫我——”

  卢箫一脸嫌弃。

  白冉笑笑,立刻改口:“逗你的,给你留些面子。中央给你物资,总比你勾结无耻的商人有面子吧。而且你们都成瓮中之鳖了,谁还管我是真少校还是假少校。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

  “我谢谢你。”卢箫没好气地回应。

  白冉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嬉皮笑脸的神色突然洗刷得干干净净。

  话题要变了。

  见惯了这女人慵懒到不正经的模样,在她猛然严肃时,压抑感是成倍的。卢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脏开始打鼓。

  白冉的表情很冷,但这种冷是温柔的。

  “对了,你现在能站稳吗?”

  “什么?”

  “我是说你的精神状态,还好么?战争可是个折磨人的妖怪。”

  “还好。”

  白冉盯着面前人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确认它是真诚的之后,说:“那就行。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其实卢箫对它们的顺序无所谓,只不过她不喜欢说随便都行之类的话,因为她认为这种回答会让询问人难堪。

  白冉点点头,从手提包中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你家里人给你的信。”

  喜悦涌上心头,卢箫赶快接过,如获至宝般抱在怀里。她真的很想家。如果能看到母亲或哥哥的字迹,和温暖的房间近在咫尺没什么两样。

  正要拆开时,她却停下了手。

  “那坏消息呢?”

  白冉顿了一下,绿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上尉。

  “先考虑一下,要不要扶着我?我会稳稳地站在这里,很可靠的。”

  卢箫心里咯噔一下。但她早已习惯坚强,并不认为有什么事情能让自己站不稳。

  “不用。”

  白冉停了几秒,而下一句的语气充满怜悯:“你哥哥死了。”

  轰。

  卢箫的头脑一下子炸了。刚才的话在耳膜上散开,她用了很久才散开的话重新拼凑到一起。

  她的脑海内浮现出与哥哥有关的回忆,顺序播放,变成了一幕短剧。卢笙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卢箫问得很虚弱,接近自言自语。她的灰眼珠似阴天的井水,但终也没有落下泪了。井水早就干涸了。

  “一句话说不完。愿意好好聊聊吗?”

  卢箫转头看向忙着搬运物资的下属们,与三两聊天的军官们。犹豫片刻后,她点了点头。

  两人席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之后。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影,有的只有大自然的无边壮阔。

  四月的风仍有些凉意,但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住身体的白冉倒也不觉得冷。她伸手拽下一颗蒲公英,拿到嘴边吹散,让无数个小伞顺咸湿的海风飘向远方。

  卢箫将背有些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大石头上。不真实感包裹住全身,汲取血液中的氧气,让她有些头晕;抑或是因为长期食物不足的低血糖。

  “呶。”

  卢箫低头,只见那纤长雪白的手捧着一块巧克力。

  巧克力。自踏上大和岛这片土地的第一天起,她就没有吃过任何甜食,巧克力更是一种根本不敢想象的奢侈品。

  过于奢侈,以至于她在考虑要不要拿的时候,都考虑了很久。

  “吃吧。我又不吃甜食。”白冉怂恿着。

  于是卢箫接过,撕开包装,将那块巧克力送入了口中。

  是她最爱的牛奶巧克力,加了不少糖,很甜。她小口小口地含着,牙齿都不敢碰那一分一毫,只想让久违的甜腻感多停留一会儿。

  白冉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自从发现你爱吃甜食后,每当有可能见到你时,我都会在口袋里揣几块巧克力。我体温低,藏巧克力浑然天成,根本融化不了。”

  羞赧涌上脸颊,卢箫不好意思地说:“现在这种情况下,一块巧克力很贵的吧。”

  “确实,它和珠宝、发卡、好看的衣服属于一类的。这么一小块要8列欧,换算成世州的货币嘛,54州元。”

  卢箫瞪大眼睛:“汇率已经跌到这种程度了吗?”

  “是的。还要吗?我装了满满一兜呢。”白冉拉开她大衣的口袋,里面果然满满当当塞了不少巧克力。

  梦回那年的开罗海关。不起眼的双肩包什么都没装,只装了各种小甜点。

  卢箫呆滞地看着手中的包装纸,嘴唇抖了又抖,将它放入军服的口袋中。

  “不用了谢谢,我负担不起。”

  白冉微笑着眨眨眼:“你不吃的话,我就扔喽。这么点巧克力没什么卖的价值。”

  “……”

  “扔海里是不是太污染环境了呢?”

  “……”

  “露天扔了的话,鸟吃了会中毒的吧?”

  “……”

  卢箫撅了撅嘴,慌忙从白冉大衣兜里掏出一把巧克力,塞到自己兜里。而放到兜里后,她踌躇了片刻,又掏出一颗,撕开包装纸送到了嘴里。

  对于爱好甜食的上尉来说,巧克力乃珍馐之首。

  “不许给别人。”白冉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上尉的脑门。敲完后,那根手指还调皮地拨了一下旁边的灰色碎发。

  经这么一闹,坏消息的冲击力瞬间弱了不少。巧克力也促进了多巴胺的分泌,冲淡了不少悲伤。

  卢箫的呼吸重新趋于平稳,问:“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白冉拉紧衣领最上方。明明阳光移到了这边,温度却降低了。

  “他也是决定冲封锁线的商人之一。但他选择的时机不太巧,也不舍得下血本多贿赂几个关卡。当时正在打海仗,旧欧戒严得厉害,他的船在经过郁灵岛的时候,被城防炮击中,因为当时天太黑了,他晃手电筒的方式也有问题,当场沉没。老倒霉蛋了。”

  “哦。”听完上述故事后,卢箫内心五味陈杂,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将千言万语回汇聚成一个字。

  白冉扁了扁嘴。

  “说直白点,他是个蠢蛋,勇气和智谋都少得可以,根本不适合铤而走险。”

  “怎么能这么说……”卢箫的牙轻轻颤抖。

  “那我该柔和些?”

  卢箫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冷静下来后:“算了,你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白冉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长官脾气真好,不愧是大家梦想中的情人。”

  卢箫迷茫地望向远方。

  哥哥已死,没什么能改变这个事实;死人也不需要吃饭,在当下这个时代无暇去管。

  但活人呢?妈妈,嫂子,还有小侄子安安。失去了经济来源的大头,她们该如何生存下去?想到这里,她更是默默发誓,千万不能战死,不然她们就真的只能流浪了。

  卢箫深吸一口气,考虑好了。

  “如果你能回开罗的话,能不能帮忙取一下我的存折?我给你开介绍信。”

  “嗯?”

  “如果通货膨胀这么严重的话,哥哥的存款应该支撑不了多久了。把我的存折给我妈她们吧。”

  “嗯……”

  “寄过去就好,邮费我出,我也会额外付给你服务费。”

  白冉没有允诺,表情中带着不解:“那个存折是你全部的财产吗?”

  “我确实是个废柴,没攒下什么钱,那十七万就是我的全部了。”卢箫痛苦地低下头去。她不是第一天觉得这么无力了。

  十七万。

  说多也多,说少也少。保释不了司愚,但也却能在柏林的郊区买一套房子。

  白冉挑眉问:“不给自己留?”

  “我是个军官,不管怎样都会有口饭吃的。”

  白冉的嘴角猛然向下扯动,万分讥讽:“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那她们也会先比我吃不上饭。”灰色睫毛颤动,语气平静。

  很明显,白冉张嘴的幅度预示着她又要说什么尖锐的话。但她却顿了顿,摇摇头:“算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傻了。”

  卢箫没有反驳。她不想说话,任何话都不想说。

  “要再在这待会儿吗?”白冉问。

  “你可以先走。”

  卢箫伸手,摘下身边的一株蒲公英,抬到眼前看了看。

  “说实话,我和我哥的关系很一般。但我还是会难过,人的脆弱性,对吧。”

  白冉也靠在石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说实话,听到你刚才这番话,我应该感到共情;但实际上,我只是觉得刚才的你很可爱,落寞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狗。”

  “……”

  卢箫一下子就脸红了,气氛一下子就没了。她将蒲公英拿到嘴边,一吹,小伞四散开来,载着往事飞向天际。

  看到她这个反应,白冉非常满意。太阳换了个位置,两人所在的地方变得暖洋洋的。她的背从石头上起开,伸了个懒腰。

  “话说回来,亲爱的长官,需要陪.睡服务吗?”

  作者有话要说:

  被自己笔下的cp喂满狗粮的是什么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