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空船【完结番外】>第30章 你敢吗

  密码错误。

  就知道。

  她的屏保还是开机默认,代表时间的四个数字缓缓地跳动一下。

  过去了半分钟,我做贼心虚,把它掖回沙发缝里。没过多久甘玲就直接开门进来,手里提着我的钥匙——仔细想想,我就挂在门边,她随手拎走配一把我可能都不知道。

  她手里提着个袋子,鼓鼓囊囊,她总是拎着各种各样神奇的塑料袋,我探头一看,甘玲正在低头脱鞋。

  “我以为你走了。”

  “继续看照片。”

  “哦……我以为……”

  “你来例假来得矫情了?”

  我不说话了,甘玲走进厨房叮叮咚咚轰轰咔咔,动静仿佛在装修,我捂着耳朵靠着沙发仿佛在战壕中躲避轰炸。等安静下来,甘玲探出头:“好点了么?”

  肚子倒是不痛了,我从沙发后面伸出半个脑袋看甘玲,怕她飞过锅铲来敲我一记。

  她忽然在我家里像个主人一样张罗一切,像一颗圆圆的棋子落在我原来的位置,把我用两根手指夹起来倒扣到棋盘边缘作为装饰,我无所适从。

  没得到回应,甘玲消失在厨房里了。

  装修进入尾声,我嗅到了一股香气。

  土豆烧排骨,还把我吃剩的半截玉米切成小块放进去沾了沾味儿。

  我没有餐桌,独身一人居住也没有讲究什么仪式感,就直接摆在电视柜,茶几,床头柜,书桌之类的地方,取决于我坐在那里。现在我在沙发,两碗米饭就放在茶几上,一盘土豆烧排骨放在正中,还凉拌了个海带丝。

  甘玲端着碗,从沙发缝里抠出手机,打开电视,似乎是打算用能县男人的脸来下饭,我急忙抢了遥控器,调到另一个模式。

  “吃饭就别看那些人了……嗯。”

  而且,照片也渐渐看得很多了,像是金库见了底,剩下的照片肉眼可见的少——即便我拖延,恐怕也拖不过这个假期。

  我切到一个日本动漫开始看,甘玲四指托着碗,夹了一块排骨一块玉米一块土豆一筷子海带丝,就心无旁骛地用这点东西来下饭,目不斜视。

  我说你的厨艺还挺好的,甘玲说吃饭别说话。

  看完一集半动画片我也吃得差不多,甘玲利落地收拾了茶几,非常有定力地截断了动漫,切到了投屏,眼睁睁看着一个金发纸片人大帅哥变成能县大汗淋漓的男人,我又觉得胃痛了,甘玲却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伺候我一上午,我还在这里矫情。

  她深吸好几口气,就像摩托车发动引擎要蹬两下点火,她胸腔里熊熊燃烧着不耐烦的燃料,我调整了一下心情,认真看起电视。

  我在能县的男人的这丰富的库存中看了很久,在假期最后一天把甘玲拍摄的库存看到了底,凶手自然不在其中。凶手几乎没有可能出现在其中。

  我答应她看照片,不过是磨着自己拖着甘玲。

  照片见了底,甘玲的希望就像蜡烛烧到了最底端,烛火摇曳,将熄未熄。

  但这个人很显然比第一次见面时有理智得多,相册一空,像个留守老人一样对着电视呆了一会儿,抢过遥控器眼不见为净了。

  接下来怎么办呢?我和甘玲各有各的苦恼,谁也没贸然开口,心里已经过招八百回合,我是个看照片的熟练工,甘玲没理由就此扔下这么久的沉没成本,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海捞针太难了,骚扰别人强闯民宅显然是更加行之有效的办法。

  我想得入了神,回过神发现天色渐渐变暗,屋子里没开灯,甘玲注视着我。

  甘玲经常盯着我看,在光明幼儿园时在后背若有若无的窥探的眼光,在大街上那阴沉的审视目光,还有嘲弄,漠然,我总是被这种目光盯着看,后来甘玲对我就用三分之一的眼珠子,总是不耐烦的,把我当小孩一样忽视过去。

  再被盯着看,意外地心平气和,甘玲说:“在想之后怎么把我拖住,对吗?”

  “没有。”我矢口否认,不自在地挪了一下,站起来翻找柠檬片泡水,放了蜂蜜和一点冰糖,用一根长筷子搅动,干巴巴的柠檬片吸水变胖,纤维被滋润,甘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我吓了一跳。

  “其实我找过李子幼儿园的园长了……很好找。”

  “哦。”我忍着心里的惊涛骇浪,端起水杯扣好,再倒进玻璃杯里,平静地递给甘玲一杯。

  “过于甜了。”甘玲评价,我说再兑一点凉白开,甘玲摇摇头。

  “他们在外地,一提起七年前的事情就挂了电话,拉黑了,用公共电话打过去,也立马挂断了……他们不会说的。”

  其实我也不会说的,但我不刺激甘玲,假装低头喝水。这几天我来月经变得矫情,甘玲对我有点儿和颜悦色,但再矫情也耐不住月经就这几天,甘玲很快就会变脸。

  那时我该怎么办呢?直接站在窗户旁边寻死觅活证明我就算死也不会说吗?不至于。

  甘玲喝完水放下杯子,她的头发长长了一些,散落在肩头,新长出来的头发黑色多于白色,那白色像冬天脏在路边的雪,滞留在她头顶上,落下来,蜷曲在肩窝。

  甘玲用水冲了冲杯子收好,这几天她熟知我家这简单的布置,我反而像个局促不安的外人,上蹿下跳碍手碍脚。

  “我走了。”

  就这么走了?

  照片看完了,电视关闭了,手机带走,一次性拖鞋也被带走。甘玲捞了无穷无尽的鱼儿,明知徒劳仍然逼我筛选,我筛选过,里面没有凶手,我筛选的动作快于她拍照的动作,她意识到了去街上游荡拍照这件事是多么不可行。

  可我的嘴巴紧闭,我什么都不说。

  我换了鞋追出门去,电梯托着我送到一层,出了单元门我看见甘玲站在小区门口张望。

  邻居的那只沙发正在被人拖走,一二三喊着号子搬上了车,墙角一片湿漉漉的方块雨痕。甘玲双手插兜,但凡人掀开她卫衣的帽子都看得到浸湿的后背,但帽子仍然堆在脖子后面,像个囊肿。

  她往前走,我也往前走,我尾随甘玲走出小区,没有刻意躲藏。

  甘玲没有回头,四周所有都是我的掩护,保安的声音变得特别大,车流滚滚,过马路变得很不容易,路边有一个母亲抱着哭闹不止的小孩,旁边的父亲只是一个劲儿地左右张望像个没用的摇头机器人,噪音和车流遮掩我的行踪。

  我跟着甘玲走出小巷,穿过马路,红灯和绿灯配合默契,将我放行在离甘玲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所有人穿着半袖的大热天,金黄的马路上仿佛也释放着袅袅热气,甘玲像个原始人一样格外突兀,逆着来吃小吃逛公园的人群一路向北。

  我尾随在后,背心T恤帆布鞋,手里捏着电量百分之三十二的手机。

  我现在明白了尾随一个人究竟有多么容易,为什么甘玲前一天在光明幼儿园附近徘徊,没过多久就能直接锁定到我家附近。行色匆匆一路向前,不会有人频频回头看。

  可我到底还是失败了,甘玲比我敏锐,走到一条七年前还繁华如今已经落魄的街道,稀少的人骑着电动车借道穿行往南,四周是倒闭的手机卖场和凋敝的日化店,老红旗和旧市场像两个对着下棋的老人,在马路东西两侧对着路中间的红路灯坐着。

  甘玲在我过马路时,忽然扭过头。

  这里没有车穿行,我被撞破了尾随的行径,立即慌了手脚。

  甘玲猛地跑到马路中央,扯住我的手腕,把六神无主的没用的姜小茴拉到路边。

  她这样警惕,然而过了足足五分钟,才有一辆车呼啸过去。

  日化店门口,不知道是谁泼了水在马路上,马路有一道地图般的污痕。

  我们踩在人行道上并排站着,我很难为情,低头搓手机,看了看电量到了百分之三十,立即揣进兜里,左手捏右手,右手搓左手,把每根骨节都揉得很是松散。甘玲就近看中一个井盖,故意伸脚踩了一下,收回脚,拽着我往前走了几步。

  “你跟踪我。”甘玲说。

  我往前走了一步,想了个托词:“你这两天……挺照顾我的,谢谢你。”

  “微信不能说?”

  “手机没电了……”

  一个谎话就像一团被吹破的泡泡,已经炸开粘在鼻尖了,我还要嘴硬地嘟起嘴狠狠地往里填充废气。

  “从这儿上去,可以到能县的水库,有一条小路,一直往西北走,能爬上一道斜坡,沿着斜坡走很久,你就能看见铁路,两边都有铁丝网,但是以前有大胆的小孩在那边用铁钉压小刀玩,所以有个很秘密的陡坡被发现,爬上去,就能翻过铁丝网,走上铁轨。”甘玲忽然拉了拉我的胳膊,伸手遥遥指向了北边。

  她说的地方过于遥远,顺着她的手指我只看得见遥远的灯牌和褪色的广告,最后一班公交车摇头摆尾地停在十字路口,吐出三个老太太。

  甘玲搓了搓鼻尖,又回头瞥我,似乎在想事情,过了很长时间,才忽然说:“去看看吧。”

  “啊……什么……”

  “你都跟过来了,不是想知道我要去哪儿?”

  我无从辩解我其实不是好奇,只是回过神来,我已经跟着了。

  情况变得非常诡异,我和甘玲一前一后地走在夜晚的能县,直到路灯在身后被抛下,县城的光变得暗淡,杂草中虫子的叫声变得响亮而聒噪,好像忽然抢到了麦克风。

  起先我不适应四周的黑暗,紧紧拉着甘玲的袖子,后来便透入了光,朦胧一片。

  “十五年前,有一趟车大概在这个点过这里,我当时在车上做乘务员。”

  “唔。”

  “有个男的,故意摸我,我回头要给他一拳头。然后,他隔壁忽然窜出个穿皮夹克的,替我踹了这男的一脚……后来我就跟这个皮夹克走了。”

  “然后就来了能县。”甘玲回身倒着走,四周的风景在不断向前,我怕甘玲就这么倒着走进什么我去不了的空间,好言好语地劝她:“我们走太远了,天黑了,回去吧。”

  “我每次来能县,都踌躇满志,我可以,什么都做得到,美好的生活,复仇的盼望,什么都有。但是,我就是个臭外地的……什么都不是,什么也做不到,疯来疯去,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拍那么多照片,找那么多人,有什么用呢?”

  甘玲继续在野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路过水库,我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体力本就差,离甘玲越来越远。

  可我害怕一个人在野地里,甘玲又不会停下来等我,我只能不住地扶着膝盖往前挪,两条腿越来越重,好似陷入泥沼。

  终于,我走不动了,才刚走到甘玲说的那道斜坡。

  我抱着一棵树靠着,甘玲离我十几步,仍然气息平缓步伐稳健。

  “小姜老师。”

  “我走不动了,对不起……贸然跟上来……下次不敢了。”

  我还觉得是甘玲存心折磨我,深深地悔恨了我那个冲动的决定。

  “来都来了。”甘玲搬出那个万能的没办法拒绝的句子,我也搬不动我的腿,奋力摇着头:“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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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没办法拒绝了,我蹭着树好像后背发痒的大猩猩,犹豫片刻,艰难地把腿迈出去。

  甘玲一把拽住我的手:“别放弃,都走到这里了……”

  我总觉得她意有所指,比起鼓励我更像是鼓励她自己,她牵着我,我弓着腰,影子又虚又长。

  我做好了第二天没办法起来上班的准备,满腔觉悟,仿佛上阵打仗,甘玲犹如健身教练一样给我加油鼓劲,话不多,手指攥一下,我就被打气筒充气,短暂地昂头精神一下。

  可我在看见水渠中奔流的水花,还有两侧布满潮湿苔藓的滑溜石壁时,觉悟迅速漏了出去,坐在地上,哪怕甘玲已经打算往陡峭的石壁上攀,还伸手招呼我,我也奋力摇头,一下子坐在地上。本文来自[日.更.资.源.衤君:9/2/3/5/8/3/1/2/3]

  甘玲抬着下巴看我,我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搬着挪到石壁边缘,用腿蹬进了水渠中。

  噗通——石头落下去,被水掀起,像一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被水花冲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掉下去——

  我立即往远挪了挪,抱紧了膝盖。

  甘玲说:“你这样,会被我套出凶手的身份。”

  我不知道这其中有何关联,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我想杀人的心,跟我现在一样,我就要走到那个地方——”甘玲指了指水渠尽头,那高高的铁丝网。

  “你的决心要是不如我,我就迟早……攻破你的防线,你会老实把凶手告诉我。”

  我说这不是一码事,我从来没来过这里,这又是夜晚,她占尽天时地利,又有肌肉,我没有锻炼,量力而行,怎么能说明我没有决心。

  “打赌,你要是跟上了,我就再也不问你凶手的身份。”甘玲直接扔下了最大的筹码。

  “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甘玲说:“那我对着什么发誓?哪个神?还是天地祖先什么的?”

  我想说你对着郑宁宁在天之灵发誓,可终究也没说出来。

  甘玲一直在刺激我,非要我大半夜冒着被水冲走变成尸体的危险跑去爬石壁上铁轨——我这辈子最大的运动量就在今天,和甘玲的体力差距就像天和地那样明显。

  想了无数种可能:

  石壁上我生命垂危,若不直接说出凶手身份,甘玲就一脚把我踢下水沟去。

  或者石壁上她救我一命,然后以道德逼我为了报恩而就范。

  亦或是她今天发现大海捞针实在无用,背地里疯得彻底了,决定直接踹下我抛尸。

  甘玲忽然抬起三根手指:“小姜老师,我对着我自己发誓,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跟上了,到达目的地,我再也不会去问你凶手的信息,也不再让你看照片,也不去骚扰李子幼儿园的那些人,我自己去法院,去监狱,去派出所,故意打人,被关进去再跟犯人打听——都不会再问你凶手了。”

  我仍然在犹豫。

  “你赌吗?”甘玲开始挑衅,食指和无名指微微晃动,似乎如果我临阵脱逃,她就要屈起那两根手指,狠狠地羞辱我一下,“或者现在把凶手告诉我,你还可以从上面踹我一脚,把我踢下去,再也没人烦你了——”

  “我不在乎你来找我。”

  “嗯?”

  “被家属骚扰的麻烦……是我活该的。”

  我把手机往兜里狠狠地填了填,最后还是拿了出来放在原地,系好鞋带。

  “我并不是为了你不骚扰我,凶手的信息,呵,我又不是倒卖信息的!我们赌个别的,我要是跟到了目的地,你就要放弃报仇。怎么样,你赌吗?”

  我屁股着地,慢慢地挪向石壁,伸手一摸就是滑手的苔藓,我狠下心,用指甲抠掉了那些苔藓,挑了石头缝勉强固定住自己。

  身下是湍急的水流,我恶狠狠地看向甘玲,撑起我微不足道的气势:“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