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骗。◎
下朝之后, 萧霁瑾来到兵部私牢。
盛济就躺在最里面那间牢房里,他手腕上带着镣铐,身上沾着血, 形容狼狈不堪。
听到脚步声,他忍着疼痛坐起身, 就看到站在牢房前的人。
萧霁瑾命所有人退下,才道:“八年前, 姝儿是否提过退亲之事?”
盛济眸色微敛,继而讥笑道:“你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姝儿与宋兄青梅竹马,怎会主动提退亲。”
他若直接肯定, 萧霁瑾反而会怀疑, 他越是这样,萧霁瑾便越怀疑当年的事有蹊跷。
萧霁瑾道:“你想骗我?可惜了,这是姝儿亲口告诉我的。”
盛济有些激动地起身, 将铁链扯得叮当作响:“姝儿恢复记忆了?!”
萧霁瑾得意地道:“她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但她并未记起你, 也未记得那青梅竹马的宋端,她只记起了我,记起了她曾对我的心意。”
盛济对萧霁瑾的话半信半疑, 不知是真的,还是姝儿为救他而诓骗萧霁瑾。
若是后者那便再好不过,也不枉费他来京城这一遭。
萧霁瑾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他面上不露端倪, 只是哈哈大笑起来。
萧霁瑾微微皱眉:“你笑什么?”
盛济道:“我笑姝儿心瞎眼盲, 好好的姻缘不要, 偏偏喜欢上了你。结果呢?给你当外室, 被你囚/禁多年,你却连她的话都不肯信。”
萧霁瑾心口被刺了一下,他确实没有完全信任盛姝。
“姝儿本就心悦于我,何来囚/禁一说。”萧霁瑾不等盛济回答,就对狱卒道,“看好了,别让他死了。”
盛济看着萧霁瑾离去的背影,他原本是心存疑虑的,可听到萧霁瑾最后一句话就打消了顾虑——姝儿在想办法护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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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盛姝和萧霁瑾和好如初,各种绫罗绸缎、钗环珠翠不要钱一样送来。
萧霁瑾原本就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待过她,此时更是恨不得将她捧上天去。
可当盛姝想要出门时,依旧被拦了下来。
浣青给她指着一处道:“夫人,主君命人新建的园子,听说里面移植了数千株菊花,如今开得正好,不妨去看看。”
盛姝点头应了,相较于之前,萧霁瑾对她很是宽容,她喜欢什么,想做什么,都随她去,只是始终不让她出府。
盛姝不想余生都在这高墙之中度过,只能继续想办法。
晚间,她主动端了汤羹,去了萧霁瑾的书房。
萧霁瑾听到通传眸色一亮,抬起头果真看到盛姝正站在门前,身着素色衣裙,长发挽起,清丽脱俗,不可方物。
盛姝这两日虽不再有意疏离,却也不肯主动与他亲近,这还是头一次主动来找他。
盛姝柔声问:“我能进吗?”
萧霁瑾放下狼毫,对她伸出手:“过来。”
盛姝走上前去,刚将汤盅放下,就被萧霁瑾揽进怀里。
萧霁瑾看着她的侧颊,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莹润的脸庞上,鸦翅般的睫羽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抖着,令人心生摇曳。
盛姝被他看得有些不适:“我来给你送补汤。”
萧霁瑾瞥了眼桌案上的汤:“只是送汤?”
盛姝捏住他的衣袖:“我想见二哥。”
盛姝若是无所求,萧霁瑾反倒不信,他轻声哄道:“他毕竟关在衙门中,等我寻个方便的日子再带你去。”
盛姝善解人意地应了,柔荑撑在桌沿,起身道:“汤趁热喝。”
她难得送上门来,萧霁瑾如何肯放她走,直接将人按回怀里,捏住后颈吻了上去。
盛姝起初被吓到了,她偏头去躲:“补汤还没喝。”
说完又补充道:“我亲手炖的。”
萧霁瑾贴着她的脸颊,低磁的嗓音问:“补什么的?”
听出他话里的促狭之意,盛姝脸颊一阵发烫:“不,不知道。”
萧霁瑾笑了一声:“那便一起尝尝。”
他端起补汤,一饮而尽,而后吻住了怀里的人。
盛姝被迫喝下补汤,用尽全力推开他,红着脸落荒而逃了。
萧霁瑾看着她的背影,抹去唇角的汤渍:“姝儿啊,你当真心悦我吗?”
盛姝跑回住处,撑着梨花木桌角喘着粗气,颇为苦恼地想,该怎样才能让萧霁瑾对她放松警惕?
她上次莽撞离开,让萧霁瑾对她失去信任,又岂是一句喜欢便可打消所有顾虑的?
盛姝听到一声动静,这才发现狸奴已经爬到了桌子上,打翻了案上的书卷。
她抱着狸奴坐下,梳理着柔软的毛发,心中又做出一个决定。
隔日晚上,盛姝依旧命人备热水沐浴,而后翻开了桌上的画本子。
从前萧霁瑾不让她看这些,将她身心都困在方寸之间,她自然也就没了出去的心思。
可如今见到了,便会心向往之,想要一睹山川河海、众生万物……
侍女将热水提进去,有条不紊地备好胰子、巾帕、香粉,才来请盛姝进去。
盛姝把画本放下,起身道:“都出去吧,不必侍奉。”
浣青迟疑片刻,还是带人退了出去。
盛姝进了热气氤氲的浴房,只将房门半掩,便除去衣物,跨进浴桶里。
热水浸入肌肤,整个人暖融融的,她倚在桶壁上,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平日她不过两刻就会洗好出去,今日却是存了心思多泡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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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萧霁瑾从书房出来,往住处而去。
他心中对盛姝其实是有些愧疚的,但更多的是惋惜,倘若他当日弄清楚盛姝的心意,他们也不会经历这诸多坎坷。
可若如此,他也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幼时,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哪个恩客留的孽种,所以才备受欺凌,直到他发现自己的生父是瑞亲王。
自那时起,他便生出了野心,想要成为万人之上,想要权倾朝野,或许干脆取代龙椅上那一位。
他对权势,不比对盛姝的执念少。
走到门前时,萧霁瑾看着烛火通明的房间,空落落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偏两样都要。
浣青禀道:“主君,夫人还在沐浴。”
之前不知是否有意避开,盛姝总会赶在他回来前沐浴好,这次却……
萧霁瑾道:“我进去看看。”
他推开房门进去,只听到轻微的水声,他走到浴房前,只见房门半敞着,一眼望去,正是盛姝白皙的肩背,滑嫩的肌肤上还覆着点点水滴。
萧霁瑾只觉身子一热,沉声唤了一句:“姝儿。”
盛姝回头看了一眼,被他黑沉的眸色吓了一跳,那里面装的,分明是满满的□□。
虽是有意,可想起前不久的事,盛姝还是害怕起来。她扶着浴桶壁,想要到另一边去够叠放整齐的衣物,却有一只手先她一步,将衣物拿走,丢到了一旁。
萧霁瑾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神色,再加之刚沐浴过,脸颊红润,显得尤为秀色可餐。
萧霁瑾伸手去撩水,她就在浴桶中往后退去,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萧霁瑾收回手:“水快凉了,出来吧。”
盛姝明知出去就是羊入虎口,而她不得不出去,可就是想再拖个一时半刻。
萧霁瑾来到她身旁蹲下:“怕我?”
盛姝红着脸,低声道:“可不可以温柔些?”
萧霁瑾喉结滚动一下,抬手拂去落在她胸前湿漉漉的长发,眸子的□□再也不加克制:“姝儿,我会对你好,别再想着离开我。”
盛姝身子微微颤抖:“我知道我跑不掉,既然我原也是喜欢你的,那就如此吧。只有一样,你不能再骗我。”
萧霁瑾明知许多事仍有欺瞒,还是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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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青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就想进去查看,谁知刚进去就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和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
“夫人!”
浣青急忙跑去查看,却只见萧霁瑾反手将浴房的门拉上,里面温香软玉,让她羞红了脸,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霁瑾低沉的嗓音从里面传来:“出去。”
“是。”浣青慌忙应了,连忙跑出去,将房门牢牢关上。
浴房里,水汽弥漫,狭小的空间里带着淡淡的麝香味。
盛姝从前总是极力克制,不敢推拒也不忍伤到萧霁瑾,然而这次行将崩溃之际,却在萧霁瑾的手臂上留下数道血痕。
萧霁瑾微顿,而后似乎更兴奋了,将她从浴桶边缘抱起,抵在了屏风之上。
戌时将过,萧霁瑾才将盛姝放回床榻上,抱着她一夜好眠。
此后几日,两人之间再无争吵,仿佛只是寻常恩爱夫妻。
萧霁瑾虽然依旧不许盛姝出门,但每日都会带回许多新奇物件,院子里的库房很快就堆满了。
一日黄昏,萧霁瑾去前厅接待外客,盛姝则端了汤去书房。
她神色如常,似乎对萧霁瑾不在之事毫不知情,侍奉的人自然不敢让她在外面等,直接放她进去了。
盛姝支走浣青,将汤放到桌子上,顺势扫了一眼上面摆放整齐的书卷。
她看到有一封没有落名的信,就轻声拿起来看。
里面是毫无特色的小楷字体,前面半部分写的前言不搭后语,但透过某些字眼,盛姝能猜出大抵是在密谋什么诬陷某人的事,怕被人发现,所以写的甚是隐晦。
至于后半部分,先提及主母嫡妻的重要性,又说夫妻不应分居诸如此类的话。
盛姝大抵能猜出,这信是从梁府来的,萧霁瑾因为某事想向梁府借力,梁相则提出要将梁语心接回……世子府。
盛姝指尖从“世子”二字划过,她竟不知,这日日居住的萧府何时换了名姓。
她心口隐隐透着寒意,却仍旧不死心,想亲眼看看萧霁瑾如何答复。
她将一本折子挪开,就看到一页空白的信纸,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可”。
手中信纸飘落在地,盛姝撑着桌角,既心酸又好笑地想:“不是都已经决心要离开了吗?又抱有什么期待呢?”
她将地上掉落的书信捡起,平静地折好放进信封,其实并没有那么伤心, 反而有种解脱之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浣青的声音里带着喜悦:“主君,夫人在里面,正等着您呢。”
萧霁瑾淡淡应了一声,看到浣青手里的披风,直接接过,而后推开了房门。
就见盛姝正坐在一旁的软塌上,手里拿着一本他的兵书,皱着眉头看着。
萧霁瑾轻声上前,抽走她手中的书:“看什么呢?这般入迷。”
盛姝抬起头,对他粲然一笑:“夫君,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萧霁瑾将书册放到一旁,抱着她笑道:“一点小事。”
盛姝并未在意,只是如往常一般,懵懂地唤着他夫君,仿佛对一切都全然不知。
又过了几日,萧霁瑾终于肯带她出门去见盛济了。
盛姝坐在马车里,一面想着该如何带二哥一同离开,一面又猜测,萧霁瑾大抵是因梁语心之事有愧于她,才肯带她去见二哥。
这么一说,她反倒该感激梁语心才是。
“在想什么?”萧霁瑾握住她的手,开口问道。
“没什么,”盛姝对他一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二哥。”
她和盛济毕竟才见过一面,上次二哥冒着危险来带她离开,她竟还舍不得走,如今想来,真是无颜面对二哥。
萧霁瑾宽慰道:“放心,我会陪着你。”
盛姝为难道:“夫君还是回避的好,我怕二哥看到你我在一起会更生气。”
萧霁瑾有些不悦,可想来盛姝说的也不算错,加之盛姝这段时日确实听话至极,最后便同意了。
盛姝刚进入大牢,就觉一阵阴冷,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萧霁瑾连忙用披风将她裹住:“牢里湿冷,莫要待太久。”
盛姝点点头,快步走到那间牢房前才止步,当着狱卒的面,她踮起脚尖,掀开挡在面前的轻纱,在萧霁瑾脸上迅速亲了一口,低声道:“我会告诉二哥,我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你。”
萧霁瑾心中熨帖起来,笑道:“去吧。”
盛姝脸上带笑,脚步轻快地走向牢房,进去前还不忘再看一眼萧霁瑾。
萧霁瑾对她摆摆手,示意她放心去。
盛姝便推开牢门进去,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向牢房,大抵是萧霁瑾专门吩咐过,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被褥也都是干净厚实的,桌上甚至还摆着热茶。
而盛济,虽手脚带着镣铐,身着囚服,身上却不见伤,衣服脸颊上也不见污垢。
盛姝将帷帽摘下,含泪唤了一声:“二哥……”
盛济立即站起身,将她抱进怀里:“姝儿,你终于肯认我了。”
盛姝这些日子和萧霁瑾周旋,一直都表现得睿智而冷静,此时见到盛济,委屈却一股脑涌上来了,忍不住哽咽道:“对不起,二哥,上次是我不对,我应该毫不犹豫地和你离开的……”
盛济抚摸着她削瘦的肩背:“上次是我考虑不周,才功亏一篑,这次不会了。”
盛姝哭声止住,疑惑地看着他。
盛济抹掉她脸上的泪:“傻姑娘,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被抓住?”
盛姝原以为那次之后,二哥应该会再也不想见她了,没想到竟会为她再次涉险。
盛济知道时间不多,就先将正事交代了:“下月十五,你想办法去城西的普照寺,我带你走。”
盛姝没想到她苦恼许久的事这么快就有了着落,又担忧道:“二哥,那你怎么办?”
盛济唇角带着笑意:“我既然算好了进来找你,自然有办法出去。”
他说着看向牢房外,盛姝回头,只见一个狱卒正对她点头。
盛姝心中了然,上次危急关头,也是有人出面,二哥才能全身而退,盛家自祖上三代一直身处朝堂,自然会有一些相熟之人。
盛济道:“姝儿,你之前做的很好,之后也要想办法稳住萧霁瑾,千万别让他察觉出来。”
盛姝点点头:“二哥放心,我现在已经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了。”
因为不在乎了,所以不会再乱了心绪、失了方寸。
盛济笑着抚摸她的头,打趣道:“姝儿也能独当一面了,吾心甚慰。”
盛姝离近了,才看到他锁骨边有一道极淡的伤痕,有些心疼却也没多说什么:“二哥,我虽未全部记起,可我知道了,父兄是被冤枉的。”
盛济想起如今只剩他们两个,不由得心生悲凉,又想起当年家破人亡时,盛姝哭着将过错悉数揽到自己身上,以为她是记起了什么,就宽慰道:“姝儿,朝堂上本就尔虞我诈,他们只是想要找人开刀罢了,至于为何会从盛家下手,不关你的事,也不必多想。”
盛姝什么都未记起,只是敏锐地觉察到,父兄被构陷之事,只怕与她是有干系的。
他们只又说了会话,浣青就来催促道:“夫人,地牢里阴冷,您身子又弱,先回去吧。”
盛姝知道是萧霁瑾派她来的,只能不情不愿站起身,依依不舍地告别。
她被浣青扶着出了牢房,刚走到拐角处,萧霁瑾就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这么凉,回去得喝点姜汤去去寒。”
盛姝刚经历过分别,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并未多话。
出去后,萧霁瑾先将她送上马车,才道:“姝儿,我有件事未处理,你先在此等我,很快就回来。”
盛姝点点头,乖乖坐在马车里。
萧霁瑾回衙门后,径直去了牢房。
他来到最里面那间牢房前,就见盛济正盯着墙面发呆,神情有些落寞。
他冷声问:“你们都说了什么?”
“你又在怕什么?”盛济扫了他一眼,复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如今权势滔天,值此乱世,比我更能护姝儿周全。”
萧霁瑾没回答,只冷冷看着他,听他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没错,姝儿同宋端青梅竹马,但其实更多是拿他当兄长,见你之前还好,见过你后,便决意要退亲。”
萧霁瑾听到这些,心中总算有了些波动。
盛济道:“你既知她心意,我只希望你能善待她,别再伤害她。”
萧霁瑾道:“她是我的妻,我自会对她好。”
盛济心中冷笑,却还是只得道:“盛家败了,但好歹她还有我这个二哥,你若再敢负她,我拼死也不会放过你。”
萧霁瑾冷哼:“先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转身离去。
他今日心情很好,回去的路上顺便带着盛姝去街上逛了逛。
坊间平日最是热闹,最爱旁若无人地讨论什么宫闱秘事和权贵的风流事,然而今日被萧霁瑾眼风一扫,全都老老实实闭了嘴,更不敢去看他身旁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萧霁瑾来到一个小摊前:“这瓷娃娃做的不错,买几个如何?”
盛姝兴致缺缺:“都可。”
萧霁瑾握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姝儿,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盛姝道:“我只想着牢中湿冷,如今又一日冷过一日,很怕二哥落下病根。”
“无妨,我命人送些炭盆和厚实的衣物进去,必不会让他生病。”萧霁瑾道,“你若有什么想送给他的,也让人一并送去便是。”
盛姝眸色一亮:“我想亲手给二哥缝制一件冬衣!”
萧霁瑾问:“只有他的吗?难道我就不会冷?”
盛姝只好道:“也有夫君的,但我往年给夫君做了许多,今年想先给二哥做。”
萧霁瑾宠溺道:“好,都随你,我带你去选布料。”
萧霁瑾牵着她的手,穿梭在人群中,心中有些侥幸,原本他正不知如何开口,正好姝儿提出要亲手裁制冬衣,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盛姝则在盘算着,她一针一线绣花,一点一点裁制,应当能拖到下午十五,至于萧霁瑾要将梁语心还是旁的什么人接回府,都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