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住院部楼下的小野御河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的人。

  半个小时前, 确认直江庸介失去呼吸之后,他正打算离开,在看到住院部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走出来时, 脚步猝然一顿。

  他握着电话的手猛然收紧, “事情不对劲。”

  电话那边的青年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野御河眯了眯眸子,没有回复。

  时间正是深夜,住院部大楼只有零星几间病房亮灯, 但一楼急诊通道的长廊中, LED灯管散发着刺眼的莹白,白光倾倒在低矮的台阶处,影影绰绰。

  住院部被几栋主楼遮挡, 宛如身在山谷,远离喧闹的人声, 这个时间里少有人在周围走动,因此, 此时此刻穿着病号服从正门走出来的那几个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小野御河这具身体听力极佳,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尽收耳中,虽然有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干扰,但几位不知名病人一深一浅的动作还是被他发现了。

  走出住院部的几人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彼此之间没有交流,目光直视前方, 瞳孔失焦, 就像是被丝线吊住的傀儡,每个人的动作并不僵硬, 只在细微之处能看出些齿轮没磨合好的生涩。

  小野御河舔了舔后槽牙, 从口袋里拿出蓝牙耳机戴上, 把手机收到口袋里保管好,轻舒了一口气。

  “好的,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被人耍了。”

  他倾身上前几步,随后装作路人模样从这群怪人旁边缓慢走过。

  这么一个大活人却完全没有吸引这群人的注意,仿佛前进对他们来说是什么不可违背的指令,又或者说,操纵他们的人完全剥夺了他们的其他能力。

  小野御河视线在这群人身上逡巡一周,意外发现这些人手里都拿着东西。

  打头的中年妇女拿着一把水果刀,刀刃藏在袖口里以至于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后面的青年、老人、甚至小孩,手里无一不拿着一把“凶器”。

  或者是锤子,或者是烟灰缸,甚至开瓶器和金属玩具模型都包含在内,让面对这诡异场景的小野御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很明显这是一群被不知名力量操控的人,阵仗挺大,看起来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这支杂牌军看着就不像有什么战斗力。

  小野御河整理了一下衣襟,电话那头经历过一阵头脑风暴的青年终于有些反应过来。

  “我们的情报出错了……?”青年沉吟一声,“不,他没有给我们错误情报,只是留下了语言陷阱。”

  “是。”小野御河说道。

  他逆着僵硬活人傀儡组成的军团,缓步走上台阶,根据人流走向,终于确定了这群人的来源——脑科病房。

  小野御河脚步一转,准备去查看一下直江庸介的病房。

  “我们陷入了误区。最开始我们为什么认为直江庸介是死而复生的源头?因为我们的合作者告诉我们‘直江庸介是个异能力者,他拥有跨越生死的力量,利用直江庸介的异能力,可以在日本引出藏了很久的黑衣组织boss乌丸莲耶。’”小野御河说到这里,忍不住“啧”了一声。

  “从我们得知这条情报开始,我们就上了贼船了。还记得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吗?我们明明还没有决定采纳他的建议,但死而复生的奇迹却发生了。以你的一颗圣父心,不可能不接手这个烂摊子。”

  “额……”电话对面的青年尴尬地笑了笑。

  他叹了口气,“魔人果然是一步三算的厉害角色,认栽了。早在知道西川绫人是对方手里一张暗牌的时候,果然就不该选择相信他呢。”

  不过倒也不用把他说成接盘侠一样可笑吧?只能说对方揣摩人心的本领的确像传闻中一样可怕。

  彭格列家族十代首领、年轻的黑-手-党教父如是想道。

  整件事情说起来并不复杂。

  与其说魔人是彭格列的合作者,不如说是西川绫人更准确一些。

  魔人只是主动来给两方牵线搭桥的中间人罢了,不过从仅有的几次接触,教父先生就能猜得出来,西川绫人不过是配合对方完成计划罢了。

  教父先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两个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表现地都非常正常,好像真的和外界所认为的一样是什么关系恶劣的仇敌,会合作完全是为钱聚首,但彭格列代代相传的超直感还是让他一眼就看出了猫腻。

  虽然超直感立刻让他生出了警惕,但综合各方面考量,选择和这对仇敌合作是当时彭格列上层一致同意的最优解。

  现在想想,那个常年隐藏在西伯利亚,少在意大利活动的魔人,是如何从当时的局势和铜墙铁壁一般的彭格列家族之外得到黑-手-党-教-父即将进行大行动的消息呢?

  彭格列十代首领非常清楚,甚至敢拿自己黑-手-党-教父的身份担保,这场仅有十代家族知晓并参与其中的行动根本不会被外人得知,这是他作为一位首领对自己的家族成员的绝对信任。

  也就是说,魔人完全是根据当时西西里的几场暴动、里世界混乱的局势,以及看透人心的本领猜到了这场隐秘的行动,甚至在提出合作时不动声色完全以情报贩子的中立身份出现,没能让彭格列这个庞然大物生出半点警惕,这本身就是件让人叹服的事。

  不过合作内容暂且不提,只说这次的事,彭格列原本的计划是和港口Mafia接触,让港-黑代替彭格列杀死黑衣组织的boss乌丸莲耶,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日本境内的事,港-黑做起来一定比他们更得心应手。

  魔人的提议只是合作中的一个小小添头,连魔人自己似乎都只是随口一提,作为达成合作并给死屋之鼠添了一大笔钱的感谢。

  年轻的教父先生甚至现在还能想起那个黑发青年笑着和他提起这条情报时候的样子,平和、随意、毫无破绽,甚至劝说:“虽然我不介意你们用这种方法,但生与死的界限就和潘多拉魔盒一样,开启之后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现在仔细想想,那话语里分明有着些许引诱的意图,就像藏匿在黑暗中的陷阱,稍不留神就要埋葬进去。

  不过对生死这种潘多拉魔盒不感兴趣的黑-手-党-教父也根本不可能把这个计划放在整个行动中的第一顺位,但他很清楚,一旦这种情报被其他人知晓,那想要试探这种生命永恒的人只多不少,所以早早就让线人对直江庸介进行监视,甚至密切留意日本境内关于死而复生的消息。

  计划本来有序地进行着,然而在彭格列的外派人员刚刚抵达港口Mafia的本部大楼时,却突然接到线人的消息,直江庸介的最后一位病人,高野建出现了死而复生的状况。

  一个消息把彭格列的计划全盘打乱,年轻的黑-手-党-教-父没办法在即将出大乱子的时候甩手离开,幸好和港-黑的接触也只在起步阶段,他只能下令终止合作,被迫采纳了魔人不是建议的建议。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赶鸭子上架吧。

  那位港口Mafia首领也是个人精,看出彭格列没有合作的诚意,只让港-黑协助找回高野建的尸体,面上没有敷衍了事,实际对彭格列暗地里的调查和行动了如指掌,早早就选择了从混乱中收手,否则以重力使的本事怎么可能拿不回一具不会动的尸体呢。

  “不过,君度,极力主张不和港口Mafia合作,选择这个激进计划的人可是你啊?”

  小野御河上楼的脚步顿了顿,“选择权在你,和我有关系吗?”

  这话说得实在轻巧,但年轻的教父先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是事实。

  如果他放弃接手这摊烂事,和港口Mafia合作得有些诚意,现在焦头烂额这些事的就是那位老练狡诈的港-黑首领,而不是他这个远在西西里、鞭长莫及的一个大忙人了。

  “现在看来,魔人一句假话也没说过,真的是诚、意、满、满。只不过对于异能力并没有深刻了解的我们陷入了思维误区。我们以为直江庸介和普通的异能力者一样,一旦他死亡,他的异能力就会跟着消失,可事实恰恰相反,他死亡之后异能才刚刚开始——也就是说他虽然和河鹿村的死域以及高野建的死而复生有关,但估计只是演员们交替上场擦肩而过的交情。”

  “算了,这些事的谜团留给异能特务科和军警去头疼吧。”

  “你觉得他的异能怎么样?还有解开的方法吗?”

  教-父先生知道电话这头的人是整个意大利里世界擅长操纵的行家,比起魔人这种操心师,他的同僚在操纵替身傀儡上也毫不逊色,就是有的时候脾气不太好。

  “你在心里把我和这种家伙做对比了吗?”小野御河用意大利语小声骂了句脏话,“我和这种只能下一条指向指令的傀儡师不一样。”

  说话间,小野御河已经一口气爬上了住院部十一楼。

  教-父先生理解了,这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既然死亡才是直江庸介异能的起点,那魔人是怎么知道这种情报的?”

  小野御河已经站在了直江庸介的病房前,他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有趣极了,让他这个久居黑暗的人都忍不住神经战栗。

  “说不定他会读心呢。”

  他这样说着,缓缓推开了面前的病房门。

  作者有话说:

  一更。没有意外的话今晚还有一更o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