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时间迫近。
最近我总感到不安,紧张是一方面,另一些则是对于剧情发展的担忧。
贝拉已经很久没有给我来信,我给她打了电话,也许是我多心。放下电话之后,凯厄斯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他愿意和我分享自己所有的一切,但这些中并不包括沃尔图里和卡伦家族矛盾激化的这一事实。
尽管凯厄斯掩饰得很好,但细枝末节总是容易触动多疑敏感的神经,我知道他最近有事情在瞒着我。
光线很好,空气里闪烁着细微的浮尘。
我同他在明亮的窗户底下交换了视线,然后勾起一个微笑,问:“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凯厄斯定定地看了我几秒,目光投向我尚未从电话上移开的手,沉默之后又摇了摇头,说:“她未必能来,你别不开心。“
他的面容并无任何变化,若非我们不是相处已久的爱人,恐怕我会以为他僵硬的语气是在劝我不要心存幻想。
“你是在安慰我吗?“我过去给了凯厄斯一个拥抱。
凯厄斯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宽大的手掌落在我的头发上,然后顺着背脊轻轻抚摸。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尽管我们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此刻他却像个孩子一样,笨拙得连句像样的情话都说不出口。
我有些想笑出声,但还是忍住了。毕竟我对这种稍显稚嫩的安慰实在没有什么抵抗力。
抛开身份不谈,凯厄斯其实是个很适合恋爱的对象。
俊美、聪明,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除了对我有一些过度的保护欲与被害妄想症。当然,这种适合只针对我,毕竟他不久前才拧断了一只吸血鬼的脖子,将他的躯体毫不留情地扔进了火堆。
我无意去打听这些也许会让我睡不好觉的事,自从新生期过后,人类那些细微的情感仿佛又逐渐从我的身体里开始复苏。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迹象,因为这种特殊,我会很敏锐地察觉到海蒂身上的血腥味,然后推测她是饮用了血袋,还是咬破了哪个人类的脖子。
所以我尽量避开了与其他吸血鬼打交道的可能,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凯厄斯的地盘上,看一看书或者画两幅画。
我画技拙劣,所幸除了凯厄斯不会有第三个人看见,他又总是违心地夸赞,练习下来,反而有了些许进步。
等到宾客从各地赶来,沃尔泰拉下过暴雨,城堡也终于被鲜花堆满时,婚礼临近了。
一共是九万九千朵白色玫瑰,挤挤挨挨铺在各处,仿佛要将沃尔泰拉装饰成花海。
也许听起来有点俗,但当我推开窗,在不甚明朗的晨光里眺望,再没有风景能与其比拟,震撼人心的、无以伦比的美丽。
凯厄斯带着我去城堡的各处转悠。
太阳尚未从天际升起,雨水之后的城堡潮湿又清透,空气里盈满了浅淡的玫瑰花香。
在婚礼当天的清晨,凯厄斯牵着我,在小道上漫步。
凉风卷起小腿处睡衣的裙摆,我朝他笑了笑,他平直的嘴唇弧度因此松懈了些许。
看来不止是我一个人紧张,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等待是很熬人的事,为了这天,我和凯厄斯都付出了很多,也做了很多准备,现在,人生中重要的时刻就要来临,事到临头,反而显得没有那么紧绷。
守卫们都去了另一个方向巡逻,连阿罗都没来打破这正好的氛围,跳出来指责凯厄斯的胡闹。
按理说,新郎和新娘在婚前的一天不能见面,但我和凯厄斯这两天形影不离,导致我总有一种身处梦中的虚幻感。
“我们要结婚了。“
直到朝霞从雾蓝色的天边升起,未被遮掩的肌肤上闪耀出晃眼的光斑,我才真正有了这种认知。
“是的。”凯厄斯说,他的语气里仿佛藏着某种叹息。
小道走到了尽头,面前是一座独立的建筑,简陋、灰暗,却又有种沉敛的庄严。
“你知道吗,安娜,”凯厄斯转过身看我,“其实城堡里有一间教堂。”
“教堂?”我看着不远处的紧闭的大门,有些讶异,“是有人信教吗?”
“不是,建造这座城堡的设计师是个狂热的基督徒。”
但是沃尔图里没有人相信上帝,所以教堂一直空置,后来也就成了展览用的摆件。
凯厄斯问我:“你想去那里看看吗?”
我相信命运,但仍然认为上帝是臆想的东西,尽管我在有些深夜曾真诚地向他祈祷,他也从未给过我任何回应。
凯厄斯深红的瞳孔仿佛红宝石,熹微的晨光下折射出迷人的光泽。他的脸俊美极了,面上的却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期许,我知道他是在寻求我的意见,又怎么能忍心拒绝。
也许在无数个极黑的夜晚,凯厄斯也曾向神灵许愿,渴求上帝对他降下几分仁慈。
“小时候母亲带我去过教堂,但那已经是很远的记忆了,”我握紧凯厄斯的手,朝他笑道:“现在去的话,教堂屋顶上还会停满白鸽吗?”
凯厄斯也笑:“进去看看吧。”
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沃尔图里禁止游客出入之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陌生人来访。
神父坐在前排的长椅上,面庞上布满清晰可见的皱纹。
“你们来了。“
他已经做完晨祷,看见我们时微微侧头,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
巨大的十字架矗立在彩色玻璃窗下,给神父的脸镀上了一层慈爱而悲悯的柔光。
凯厄斯看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出神片刻,随后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拉着我在另一侧坐了下来。
旅游旺季,会有唱诗班组织来这里表演,凯厄斯说他偶尔能听到那些孩子稚嫩的嗓音。
沃尔图里讲究血脉与正统,从不容许豢养的吸血鬼们对这些孩子动手,但有一年还是出了事,后来就不再允许未成年进入城堡。
并非出于愧疚,而是代表不允许尊严受到折辱。而像踏进教堂这种事,对吸血鬼来说,它的本身意味着危险。
毕竟流传的各种故事里,吸血鬼总是被圣水所伤,被银刃插入心脏而亡。
神父静坐良久,厚厚的圣经被搁置一旁,最后他站起身来,整理了衣冠,走到十字架下,开始吟唱。
我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歌词晦涩难懂,语调厚重又清透,耳朵无法感受它的美妙,每个字句都敲在人的心里。
我瞥见凯厄斯皱紧又松开的眉宇,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有什么很复杂的东西闪过,又很快消失不见。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在床边为我吟的诗。
凯厄斯突然开口,轻飘飘的声音几乎要被歌声完全遮挡。
他说:“我爱你,安娜。“
我说:“我知道。我也爱你,凯厄斯。“
远处钟声响起,烈阳高照,光明驱走黑暗,于是我们在神父的见证下亲吻。
再回到房间,时间已经来到十二点。
阿罗派来的人站在门口,等凯厄斯与我话别。
他今天还有其他需要准备的事情,盛会百年难逢,即使安防设置了一层又一层,沃尔图里的人也未必能真正安心。
“别紧张,“凯厄斯安慰我说,在我的眼侧印下一个吻,”在房间里等我。“
我理解地点头,况且我也确实需要一些时间了整理自己此刻复杂的心绪。
我仰头看着凯厄斯。叮嘱道:“小心一点,我等你来接我。“
多余的话不必多说,我想,婚礼一定会很顺利地进行,我和凯厄斯,也将接受来自所有人的祝福。
我被海蒂带来的化妆师按在椅子上,各种各样的化妆工具被她依次打开。
对方大概是个人类,对城堡里隐藏的危险毫无所知。
据她所说,她是好莱坞最出名的化妆师,长途跋涉,她还没从睡梦中缓过神,就被海蒂拉来给我化妆。
“皮肤真好,“化妆师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夸了我一句,”几乎看不到什么毛孔,难道做公主的都这么天生丽质吗?“
我被她逗笑,我当然不是什么公主,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等待出嫁的新娘。
于是我说:“那你是握着魔法棒的精灵吗?把我打扮得这么漂亮。“
化妆师也笑:“新娘子当然要是婚礼山最漂亮的人,最好让新郎看着你移不开目光,在不能从你的掌心里逃出去。“
说话间,她将我黑色的头发绑了起来,露出我的额头。
“你是亚裔吗?“她问。
“是的,我来自一个很美的国家。“
“中国。“
我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面孔,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只是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那多遗憾啊,“化妆师感叹,”听说那里的人结婚要穿红色的礼服。“
“那个叫嫁衣。“我对化妆解释,看向旁边摆着的几套婚纱,其中有一套大红色的纱裙,裙摆上是大面积的刺绣与钻石,看起来价格不菲,凯厄斯似乎很喜欢亮闪闪又十分昂贵的饰品,总把那些东西往我身上戴。
“脖子往下低一点。“化妆师好听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问她:“化妆大概需要多久?”
“一般是三四个小时,”化妆师答,“不过我们开始得有些晚,可能要耽搁一些时间。”
婚礼晚上才开始,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一边与化妆师闲聊,心里却已经开始想念凯厄斯。
贝拉在婚礼开始前给我打了电话,她的生意很虚弱,我怀疑她生了重病。但今天是应该高兴的日子,任何容易产生争吵的话题都不适宜现在提及。
她在电话里说了很多话,祝福与不舍都有,更多的是为我开心。
贝拉说:“我以前总担心你没法陷入一段真正的爱情,你看起来太冷静了,甚至有点悲观,那是很难想象你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凯厄斯是个不错的对象,“我说,”他对我很不错,我从他这里得到了安宁。“
一段感情如何,身份与权势,或者财富,都不是决定好坏的标准。
贝拉是人类,最终放弃青梅竹马的雅各布,选择了危险莫测的吸血鬼。凯厄斯带给我如此多的痛苦与快乐,我的生命与他息息相关,甚至成为了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那边听完我的话,传来一阵冗长的沉默。
我知道贝拉还是在为我担忧,就像我不可避免地在某个片刻不由自主地像预测到她的未来。
磨难与煎熬从未离我们远去,只是我们都选择了更为隐忍的方式去面对它。
“不管怎么说,“贝拉平稳的声音从话筒里扩大,”我相信你的先择。”
她继续说:“希望我们能很快见面,弥补这一次的遗憾。“
“会的。“我答复她,”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你也是。“
我挂了电话,落日的余晖将房间笼罩成一片暮色。
爱是冲动,是心软,是痛彻心扉与可以随时抽身的虚假谎言;婚姻是责任,是担当,是心里一堵厚实的围墙与禁锢自由的牢笼。
从今天开始,我和贝拉,也许就彻底不能和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随心所欲了。
窗外的晚霞铺满了天与地交际的边缘,最后一丝暖意在夜幕降临前消失,徐风刮起窗帘一角,玫瑰的馥郁飘到鼻尖。
黑夜取代白昼,沃尔图里灯火辉煌。
婚礼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