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在林间弥漫,枝杈间里飞出惊醒的鸟儿。

  小径很宽,两人并排绰绰有余。我和凯厄斯都没有说话,在静谧的大自然里,保持沉默是最大的尊重。

  光线带着点灰白的色彩,落在翠绿的灌木上,有种冷色调的美感。

  我能听见自己细微的脚步声,落在枯枝上发出嘎嘣脆响。

  并不是很长的路程。

  山顶的林木接受了更多光照,比山脚来得更加茂密。

  凯厄斯带我来到最高的一棵树下面。

  “想上去吗?”他问。

  我看了看那棵树,又看了看他,摇头:“太高了。”

  我对太高的东西有种天然的畏惧,就像坐飞机,我会总担心坠落。我猜想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凯厄斯没有强求,他收回交握的手。

  “想问什么,说吧,在日出之前。”

  地平线的红晕越来越大片,仿佛下一秒潜藏的太阳就会从那里升起。

  “贝拉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

  “是。”凯厄斯走到我身前,并不看我,只是用手将我被树枝拂乱的系带重新绑好。“她见到了流窜的新生儿,目睹了捕食过程。”

  我呼吸一窒,“她受伤了吗?”

  但我在贝拉身上并未发现任何伤口。

  “爱德华及时赶到,救了她。”

  所以贝拉才会对我说那种话,她想告诉我什么?

  凯厄斯退开两步,就像知道我接下来要问什么似的,在我之前开了口。“她让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是不是以为你能从我身边逃走,还是说以为我真的不会对她动手呢?”

  他俯身靠近,平视着:“我说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能放纵你,不代表能容忍她。懂吗?安娜,如果你试图逃跑,就得考虑被抓住的后果。”

  “安娜,我的耐心有限,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可以在福克斯待着,也可以和那个人类一起,但前提在我身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避开目光:“贝拉只是担心我,我没有逃跑的想法。现在我得靠你活着,不是么?”

  就算是一天,我都无法从凯厄斯身边离开,原本我已经开始淡忘这个残酷的事实,为什么又要刻意让我想起。

  “我不提,她迟早也会说,不如我来当这个恶人。躲避是没有用处的,你早明白这个道理,不是么。”

  “就这样下去不好吗?”我无力地说,“我会如你所愿,待在沃尔图里,直到被你转化。”

  凯厄斯冷冷地转开了身体,“这是最愚蠢的想法,我想你爱我,你却根本不敢掏出真心。”

  我有些生气:“你所做的一切,包括强迫我离开我的朋友,强迫我按照你的意愿生活,都只是为了让我爱你,我是个受虐狂吗?我为什么要爱上一个毁掉了我生活的吸血鬼?这就是你所说的对我的爱?”

  在我吼出来的那一刻,群鸟纷飞,橙黄色的暖阳照在了面前的吸血鬼身上,他金色的长发变得过分耀眼,就像他没了遮挡开始发光的面庞。

  喧嚣之后是寂静。

  还没来得及悔恨自己的冲动与懊恼,就听见对方低沉而慎重的回应。

  “是的,我爱你。”凯厄斯说,“就是因为爱你,我才变得如此失控,忧虑,不可捉摸。”

  他的眼帘有一瞬间的颤抖,我怀疑这是我的错觉,对方的面色看起来有种铁血的坚毅,如同他在卡莱尔面前谈判时的表情。

  “我最讨厌失控,偏偏是你,偏偏是我,没有遇见你之前,我没有任何烦恼。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回应,渴望你对我能有一丝心动或者怜悯,我带你回中国,带你来福克斯,给你念诗,想陪你看日出让你快乐,你却只想着那个人类,还有如何远远地避开我。”

  他放低了声音,仿佛痛苦不堪:“我应该恨你,可是我不能,我只感觉到害怕。”

  爱一个人,要认识他的本性,否则就会陷入虚伪。

  “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去爱你呢?”我思考了很久,在他已经坐上树看这场晚来的日出:“我没有爱人的能力。”

  我可以喜欢一朵花,喜欢用了很久的杯子,也可以将它们随手丢弃,贝拉有了男朋友,我知道自己应该开始和她保持距离。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就算凯厄斯现在说爱我,但他只会掠夺,这种病态的关系要一直存续下去吗?

  他说得对,我在逃避,我从来没有放弃过离开的想法,只是被迫安于现状,凯厄斯对贝拉的威胁,对我的威胁,无孔不入地入侵着我的生活,我逃不开。

  凯厄斯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我不是人类,不需要那些虚伪的誓言,也不需要你粉饰太平的搪塞。”

  “你想怎么样呢?我们谈论过太多次这个话题,你知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无法忘怀我们的过往,但又恨不起来,你今天和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呢?凯厄斯。”

  他拿捏了我软弱的本性,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谈话,我被玩弄于鼓掌,终于按照对方的计划说出了令人满意的问题。

  “不要参与这件事。”凯厄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即使你不说,我也没有掺和的打算。”

  “你会的,我需要你的保证。”

  “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即便我保证,也可以反悔。”

  “那是我的事,我现在需要你的保证。”

  “我保证不会参与卡伦家族与维多利亚的恩怨。”我盯着眼前的新阳,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疲惫,“可以了吗?”

  “可以了。”凯厄斯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线在头顶上方响起:“原谅我,安娜。”

  “我会的。”

  我从来都没有过多选择的余地,有时我会想这是不是我的错,但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

  软弱和犹豫并不是罪过,我却因此遭受了许多。

  我尝试着接受发生的一切,把事情往乐观的方向分析,可现实却越来越糟。

  活着当然很好,如果不用整天喝凯厄斯或者其他人的血,我就不会有负罪感,就能心安理得地离开,而不是听凯厄斯在这里控诉我的无情。

  “你是故意的。”我说,“你知道不论如何,我最后一定会答应。”

  上方的人没有说话。

  他的阴谋如此粗糙,甚至根本不担心被戳穿后我会有过激的反应。

  他就是这样的人,就算再如何掩饰、伪装,最后还是这样。

  “我累了。“太阳高高升起,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适合卡伦家族去追捕犯人。

  在这样晴朗的日子里,我的心在下雨。

  凯厄斯沉默地走到我身边,将我抱起。

  我没说谎,确实很累,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算什么,其实我有点想哭,从开始到现在,我和面前这个人纠缠不清,我很想尽快了断这种模糊又压抑的关系。

  或者让它分明一些,但是太难了,主动权不在我手上,也不在他手上,能打败一切的只有时间。

  “我们这样算什么?”

  凯厄斯走得很稳,也很慢,他没回答,大概是他也不能找到满意的答案,毫无疑问,我们在彼此折磨。

  “我尝试放过你,但我失败了。安娜,我想你快乐。”

  我想起我的绿裙子。

  “我想待在这里,你送我回去吧,回贝拉的房子,那里有我的娃娃。”

  凯厄斯停了下来,很快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有时候我觉得凯厄斯是个矛盾体,他看起来对任何事都有极强的掌控欲,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可现在竟然也会放低身段主动道歉。

  我如愿来到我在查理家的房间,凯厄斯没有跟进来。

  “明早我来接你,去卡莱尔家。”他的口吻带着无奈,更多的像是对我的妥协。很难想象有一天这种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放在平时我说不定还要感动,但现在我关上门,将他的脸挡在了外面。

  “给我找几条裙子,要长的,裙摆大一些。”我知道他会在外面守着我,因此补充道:“不要让查理发现。”

  我不想让他也卷入这些不必要的纠纷。

  这一天太过混乱,清晨我刚完成第二次转化,醒来后还没来得及品味重返福克斯的喜悦,就又被凯厄斯搅得心绪不宁。

  这样下去,不用等凯厄斯或者谁来对我进行折磨,我迟早会自己崩溃。

  门外的凯厄斯真的很吵,尽管他没有发出半丝声音。

  我越想越气,拿起一个枕头网门口扔:“能不能走开点,你的呼吸吵到我了。”

  扔完枕头我还是不觉得解气,就像胸口堵了一块石头,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真的很难受。

  我现在只想把外面那个脑子有坑大清早发疯的吸血鬼骂一顿,但是我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汇,只能躺在床上生闷气。

  心跳由于情绪剧烈起伏而变得鼓噪不安。

  混蛋凯厄斯,混蛋沃尔图里,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维多利亚,真希望他们从现在开始滚出我的生活。

  最后我走到窗户旁边,探出身体,把捡起的枕头朝着等在那里的凯厄斯头上扔去。

  “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