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苏慕最终脱身出来的时候, 已经到了丑时一刻,黑衣人一直不肯吐露自己的名字,一副舍身取义的模样,他虽然算是得到了些侧面的回应, 但是也只能说聊胜于无了。

  苏启和宁王之间, 又存在什么利益纠葛呢?

  他一路沉思着走出来, 等到丁零当啷的锁链声响起又落下, 他才抬起眼,朝着柳潇然微微笑了笑。

  “都这个时辰了,先走罢。”他拢了拢自己的斗篷,半开玩笑地摇了摇头, “这狱里呀,阴气太重,深更半夜的万一遇上些什么作恶多端的恶鬼,那便不好办了。”

  柳潇然微微一愣:“喻之信这些?”

  苏慕心道我本来也是不信的, 但现在自己就是个实打实死过一回的人了——不得不信啊。

  难保有人和自己一样变成了超自然物种呢。

  但面上他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眨了眨眼睛:“说笑的。”

  就算真遇上什么了, 也未必就能打得过自己身边这位大理寺少卿吧。

  如此一想, 他更放心了些。

  他将里头的情形描述给了柳潇然,这算是在两人的预计之内,因此算不上有多失望,更何况,这人的出现可不仅仅只是带来了一条线索。、

  “看来,我们是需要好好拜访下这位金小公子了。”苏慕看了眼晦暗的夜空,眯了眯眼睛, 随后突然转过了身, 有些无奈地感叹了一句。

  “没想到今日, 又不能回自个儿的床上了,想来我这自打回京之后就多番冷落它,着实是有些对不住它了。”

  柳潇然侧过身,看着苏慕颇为认真的神色,也不禁勾了勾唇:“那等到下一回遇上,可一定要给它好好赔不是了。”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了出去。

  虽然前途未卜,但起码眼下尚且安心,便足矣。

  第二日,派去金家的人很快来报,说是金小公子昨日正巧和朋友们相约出城赏梅未归,扑了个空,陆灵珏听完便炸毛了,一脸急吼吼地问道:“这怎么办,他绝对是跑了!”

  而无论是苏慕还是柳潇然,似乎对这个问题都表现出了十足的淡定,柳潇然更是连头都没抬。

  “不是,你们不着急?”陆灵珏掀了衣摆,有些着急地凑到了柳潇然面前的桌子上,“大人,大人你刚刚听到了吗?”

  柳潇然终于抬起了眼,淡淡地点了点头。

  “嗯。”

  “嗯?”陆灵珏一脸茫然,“然后呢?”

  苏慕正在旁小口喝着热腾腾的姜茶,看柳潇然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解释的模样,好心地开了口。

  “眼下最着急的,应当不是我们。”热气氤氲中,他轻轻地放下了杯盏,“今日抓到不明黑衣人的消息一出,最慌张的应当就是金小公子本人了。”

  陆灵珏依旧不明所以,茫然地歪了歪脑袋:“对啊,所以我们不该——”

  一旁的祁皓似乎终于转明白了,啪的一声把自己的玉骨扇一收,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原来如此。”

  那么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一个人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的陆灵珏委屈巴巴地看向了唯一一个会好心且耐心解答自己问题的人。

  苏慕也不负他所望,提点了一句:“若是你手下有一人,在紧要关头露出了马脚,被人抓住了把柄,那么你会怎么做?”

  陆灵珏心思单纯,绕了半天才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有些犹豫地看了眼柳潇然,随即很小声地回答道:“杀了这个人。”

  柳潇然果然投来了一道凉飕飕的目光,吓得陆灵珏立刻开始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动这样的心思,嘟嘟囔囔地说了半天自己是个好人之后,柳潇然才又低下了头。

  在大理寺之内说这么血腥的话,可不得被自家大人好好收拾一顿。

  虽然因此遭受了柳潇然的眼刀,但陆灵珏依旧没有减少自己的好奇心,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之后,他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悟了。

  “这黑衣人一暴露,相当于暴露了苏启是死在了那间房里的事实,那么那晚去过且呆在那里的金小公子就没得抵赖了,若是他背后的人不想因为一个人的暴露牵扯到自己——”

  “那么他就一定会想法设法地斩草除根!”

  苏慕很欣慰,陆灵珏虽然偶尔反应慢些,但好歹还是会思考的。

  那么像金恪这样精打细算的人,想必就更能体会其中道理了。

  只是……也并非就没有隐患,他们所猜金恪会不惜暴露自己回返京城是建立在他是个正常人的基础上,一个怕死且会审时度势的正常人,但若是这金恪不是个正常人,那么这结果可能就并非如此了。

  或者,这宁王的刀够快,在人做出选择回到京城之间,就了结了这个人。

  但眼下金恪已然没有踪迹,那赏花的托辞在简单调查之后便被查出是作假,想要找人也是全然没有方向,只能希望这人是个正常人了。

  毕竟在不知名的角落被人不明不白地杀掉,还不如回到京城风风光光地被送进大理寺,那金大将军又是个护短之人,平日里最宠爱这小儿子,兴许还能有个好结局。

  苏慕皱着眉,对自己这般轻描淡写地想象此等事情表示了谴责。

  兴许是在这个时代呆久了,都已经快要忘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一贯穿法治时代的准则了。

  但这个时代,官员本身便是比普通人多上好几条命的,苏启虽死,但直接凶手是黑衣人而非金恪,这若是有人在其中转圜,指不定连流刑都未必能用上,金恪便能平安无事地离开了。

  但即便如此……

  他看向了坐在主位的柳潇然,他既然是大理寺少卿,那便必然是见过无数回这样的场景,明明已经将人绳之以法,却最终无法让罪魁祸首受到最终审判和惩罚,在这般境况下仍能坚定真相存在的必要,这才是真正固执的人。

  注意到了苏慕的目光,柳潇然微微抬眸,似乎有些不解,而陆灵珏先一步开口问道。

  “喻之,你在看什么呢?”

  苏慕笑了笑,缓缓挪开了自己的实现,恍若无事地端起了自己的茶盏。

  “赏梅。”

  陆灵珏看向了窗外,果然在白色的纸窗外,有着虬劲枝条的影子:“是这株啊,这株梅花说来也很是蹊跷,旁人都说这花已经好几年没开了,但我和大人来的那一年,这花开得可好,之后年年岁岁都开得好,想来是我们把这儿的风水变好了,这才养活了这株梅。”

  柳潇然又瞥向了陆灵珏,缓缓地重复了一遍这人的话:“风水好?”

  陆灵珏立刻反应了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不不不,不语怪力乱神,没有什么风水,都是凑巧,凑巧……”

  苏慕却对这段话深以为然。

  这兴许就是理由呢。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京城一处精致典雅的屋内。

  烛火晦暗不明,屋内之人的神色同样如此。

  一者面色冷峻严肃,展现肃杀之意,而另一人嘴角噙笑,仿佛怡然自得。

  “下去。”上位者的声音充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使得下跪的黑衣之人心一凛,即刻站起身走了出去。

  “就这般不要那颗棋子了,殿下真是一如既往地心狠。”一双葱白修长的手轻轻扣着桌面,发出令人有些焦躁地“笃笃”声。

  “惹出了这样大的麻烦,你可知错?”

  声音中透露出铺天盖地的杀意来,而那人却浑然未觉般,有些不解地抬起了眼:“殿下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了。”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金色衣袍的人倏尔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只着了一身薄薄红纱之人,眯着眼睛,像是在打量着什么猎物。

  “哦?”眼波流转,那人继续装傻充愣,“不明白。”

  “颜云泽,收好你的尾巴。”

  面对着逐渐逼近的熟悉眉眼,颜慧只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勾起了眼前之人的一绺头发把玩起来:“尾巴?我的尾巴不都被殿下收着么?”

  话音刚落,唇上便传来了痛意。

  被称作“殿下”的人,咬上了他的唇。

  一阵尖锐的刺痛过后,他的唇才被人松开,上面传来的血腥味让他无比确信,这人和兽没什么区别。

  “殿下的本事真是不敢恭维。”颜慧轻轻伸出舌尖,卷走了嘴唇上溢出的血珠,在烛火之下,这样的他如同曼陀罗一般,摄人心魄,但却危险无比。

  像是在挑衅一般,他用另一只手支起了头,煞有介事地看着面色愈沉的人,缓缓开口。

  “那南苑里的小倌,兴许会更让人舒服些?”

  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嗤笑,随即便被人整个打横抱了起来,就在那人抱着他往内屋走时,他已经伸手攀上了对方的脖颈,像是讨要糖果的小孩一般,轻轻贴上了那两瓣冰冷的唇。

  血腥的味道在两人唇瓣相贴处弥漫,更催生了心底的欲望和情愫。

  “殿下,你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