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猜, 做的是什么样的梦呢?”为了能让莉香舒服地躺在后座上,森鸥外没有占用后座的位置而是直接坐在座位下方。

  “有海吗?有黑色的箱子吗?手脚的关节处是不是很疼?”森鸥外抓住她的手。

  因为是学钢琴的所以平时很注意手的保养,要涂护手霜, 要做手指操, 不管天冷还是天热,手上经常戴着皮手套。此时皮手套已经摘了下来,森鸥外摸着她纤纤的手指,再往上是手腕, 腕骨。

  “明明异能【匣中人】没有出任何问题, 为什么还是会死呢?”森鸥外把莉香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冷静地在头脑里回放当初解剖尸体的过程。

  箱子没有破,里面的尸体冰冷干燥,不是溺死也不是缺氧而死。

  尸体折断的手脚已经恢复了一半,也就是说莉香是在【匣中人】启动治疗功能的中途死掉的。

  那一半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该死的意外, 为什么验出的死因是毫无狗屁根据的心脏麻痹。

  莉香没有心脏病史,从来没有说过她的心脏不舒服。而且自从出现了某次意外后, 森鸥外每个月都会强迫她做一次仔细到近乎过分的身体检查,他知道莉香有贫血,肠胃炎之类的毛病,但心脏方面的问题从来没有检查出来过。

  还好, 她重新活过来了,贴在脸上的手那么暖和。

  “稍微, 有一点害怕。”

  在莉香的手机里植入芯片是正确的,在她家的周围安排眼线,装上摄像头也是有必要的。

  如果不是这样, 今晚很可能会发生极为糟糕的事。

  “要是发现自己的生活被最讨厌的人几乎二十四小时全天监控着肯定会生气的吧。”森鸥外想。

  但也不一定。

  欺负她反而不会生气, 若是动了她重视的人才会有反应。觉得自己是最不重要的, 时刻带着强烈的自毁倾向。

  “麻烦了啊,那个女学生死了,莉香醒来肯定会很伤心的。”森鸥外往车窗外看去,有些头疼地想。

  *

  在小旅馆困乏得眼皮都难以睁开的时候我就感到不妙,但没想能不妙到人命关天的程度。

  要不是在去别墅的路上刚好碰见追踪要犯的警察,我现在不知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而那个杀害夏穗的犯人仗着自己有消除犯罪痕迹的异能还杀害过很多女孩子,这是警视厅的工作人员告诉我的。

  “……别墅里有间屋子没有窗户,四四方方,面积小,而且还在里面发现了束缚人用的铁链,估计是用来……”年轻的女警官斟酌了一下用词,“限制女孩子活动的地方。”

  如果不是被救,现在被关在那里的人无疑是我。

  “既然他有消解犯罪痕迹的能力,那怎样才能知道其余受害者的身份,通知她们的家属呢?”

  “这个犯人有给被害人制作相册的习惯,还编上了时间序号,所以,要找到被害人的家属也不困难。”女警官的表情变得像含了口很苦的茶,也不知是该吞下还是吐出。

  “原来是这样……”我想起夏穗在电话里说的那人有奇怪的癖好。除了照片,估计还有影像,只是女警官没有和我提罢了。

  “警方打算怎么处置犯人?”私心希望能够立马处以死刑,但按照目前的法律条文,要做出这样的判决估计相当困难。

  “已经处以死刑了。”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女警官,“这么快吗?我还以为……”

  她也露出不解的样子,“具体我也不清楚,但确实是已经处以死刑了没错,明天报纸上应该会刊登出确认他死亡的相关信息。”

  “我明白了,谢谢你。”

  犯人被处以死刑。

  而我的学生夏穗,也死了。

  对于犯人而言,杀掉的女孩就和纸张上冰冷的名字没什么不同,再加上他有消解的异能,连善后工作也不必花心思,这样一来,杀人简直和掐死一只大点的蚂蚁没什么区别。

  可这也不过对于犯人而言。

  那些死掉的女孩都有家人,有同学,有老师,有朋友,或许有的还喂着宠物,毛茸茸的小猫小狗或许会失落地想为什么主人今天没有和我玩。异能抹消的只是物理的痕迹又不是连感情的痕迹也能抹去。

  学校在人身安全教育这块还是做的不够,让学生高估了罪犯的道德观以至于对他们有所期待。不过说起来容易,不要对残忍的杀人凶手抱有期待,可真的置身事内时,人类本能的对求生的期望可是非常强大又具有欺骗性的,更何况还是身心都未发育完全的未成年人。

  我难以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后怕,难过还有自责,若是我的警惕心再提高一点,在挂掉和夏穗的那个电话后立马报警的话说不定她也能活下来。

  可哪里有那么多的若是,假如,如果。

  人死不能复生,要让死掉的人复活,那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我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眼发呆。

  让夏穗复活这种事,其实我,可以做到。

  但决定权不在我,原本的决定权在森鸥外那里,而现在的决定权在谁手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归根究底我也是个自私的人。

  我去参加了夏穗的葬礼。

  我以前没有见过她的父母,所以不清楚她的父母是否原本就如此苍老和疲惫。见到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是悲恸和羞愧,夏穗的妈妈伏在地上对我行礼,“我们家的孩子真是给老师您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我也朝对方深深地行了李。

  夏穗妈妈抬起身子来,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也都怪我和她爸爸之前只顾着挣钱,没有好好关心她的心理健康,等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好歹也留下那孩子的尸体啊,我还没有见那孩子最后一面。”夏穗的爸爸哑着声音说。

  对于家境一般的家庭而言,能维持小康生活都已经很不容易,要分出额外的心思去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简直是难上加难,特别是对夏穗这样正值叛逆期,性格还尖锐的女孩子来说。我实在是没什么立场去说什么话。

  简单寒暄几句后我离开了夏穗的家,在回去的路上碰上了美夏。

  她穿着黑色的裙装,胸口戴着朵白色的花,憔悴得不成样子。

  “美夏。”我叫了她的名字,算是打过招呼。

  她一开口,语调却夹着湿重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唉哟,我都要气死了……我当时到底是在置什么气啊,为什么没有主动和她道歉,为什么没想去报警,为什么什么都没做,她当时该有多害怕啊,我还算是她的好朋友吗?!我真是要气死了,我真是要被自己气死了……呜呜呜……”

  一旦自己重视的人死去,回忆就会被翻来覆去地揣摩,要是我稍微注意她的心情就好了,要是我没有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就好了。

  “老师,我真的真的好后悔!”美夏哭着说。

  成年人的生活本来就是被后悔,痛苦还有不安这样的词语叠加起来的,快乐只占很小的部分,有时我甚至找不到快乐放在哪里。可对这般大的孩子说这种话也太残忍,于是我没有说话,只是抱了她一下。

  我在便利店买了小瓶的烧酒,在店外设置的供路人休息的椅子坐下,小口小口地喝着。

  本来还手脚冰凉的我不一会儿便热了起来,点到为止,再喝下去可会醉的。我把瓶盖拧好,将没喝完的酒揣进大衣外兜里准备要走。

  是我坐的时间有点长了还是对自己的酒量估计错误,站起来的那一刻有点晕,以至于和刚出便利店的男生撞了满怀。

  “哇!本侦探的零食都被你弄洒了!”孩子气的声音响起。

  我愣了愣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这就帮你捡起来。”

  雪地上是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袋,棒棒糖,薯片,巧克力,草莓大福,甚至还有波子汽水。这么冷的天喝汽水吗?我用晕乎乎的脑袋想。

  他也弯着腰和我一起捡,不一会儿全部捡回了购物袋里。

  我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个男生戴着顶猎鹿帽,这打扮让我想起前几天才读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刚才不小心撞到他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说了“侦探”这个词?大概是福尔摩斯的粉丝也说不定。

  他从购物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丢到嘴巴里嚼啊嚼,“以后走路要注意,不然撞伤了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可怎么办。”

  看来确实是福尔摩斯的粉丝,而且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

  不管怎么样先应和着,而且刚才撞到他也确实是我不对,“不好意思,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这才眯着眼睛把视线落到我身上,不对,他一直都是眯着眼睛的。

  “看在你还识相的份上,本侦探免费帮你看看最近你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事。”他用慷慨的语气说。

  这话听上去不像是侦探更像是算命的,我开始怀疑他粉的到底是不是福尔摩斯了。

  总之还是拒绝,“不用了,我还有事……”

  不知从哪里掏出了黑框眼镜戴上,原本的眯眯眼睁开,我看见翡翠的绿意。

  “哇啊!”他惊叫一声抱着装满零食的购物袋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和我拉开距离,“搞什么,你这家伙早就死了吗?”

  好失礼的话。

  失礼是失礼,但很有道理,我不自觉愣住,压低声音问他:“你看得见吗?”

  他拉回距离又仔细看了看,推了推镜框,“不对,没死,但是回来的原因居然看不清……”

  旁人听这话肯定觉得是在胡言乱语,但我居然能奇异地和他对上脑电波。

  “回来的原因看不清”应该是指不知道我复活的原因。

  原来不是侦探,是很厉害的灵媒啊。

  正当我还想问他能看见别的什么信息时,他把眼镜一收,翡绿色的眸色也跟着消失,变回一开始的眯眯眼,气呼呼地说:“不看了。”

  “是……是后续的内容需要收费吗?”我结巴着问。

  “我可不是什么神叨叨的骗子,什么后续的内容需要收费啊!”他朝我挥挥拳头表示抗议,“不看是因为不想看,你这家伙也太倒霉了,看了心情不好,我心情不好,所以不想看。”

  虽然才见第一面,但我感觉这个男生的性格似乎和富江有一点像,都是很自我的类型。

  不过回想我从小到大的经历,确实挺倒霉的,好厉害,这都能看出来。眼看他抱着满得要溢出来的零食袋要走,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衣服,“大师!请问以后要算命的话应该去哪里拜访您呢?”

  戴着猎鹿帽的男生露出被冒犯的表情,张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