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病鹤【完结番外】>第70章 偏颇

  回到游章湖山庄时已过申时。今日天气阴沉,空中积着厚重的云朵,不见一点阳光从中漏出来,分不清此时是否该日落了。

  他们先前没有直接回来,而是在枢吴县中找了个旅店彻底放松休息一觉。睡足饭饱后,赵应禛才找林辰驾马车带路濯返程。

  花忘鱼正站在赵应禛院落门口,隔着杨柳枝干远远就望见两人。赵应禛掀开帘子直接环着路濯的膝盖将人从轿中抱出来,也不落地,就这么往里走。他的动作自然又顺畅,站在一旁的林辰副官之前还大惊失色,到现在反而稳住了,颇有点破罐子破摔之味。

  赵应祾当然更加无所谓。

  如果他只是“路濯”可能还无法接受赵应禛这样对他,毕竟少侠即使是雌伏在男人身下也仍憋一口男子气概的硬气,再爱也要在外人面前保留一份薄面。但他可还是“赵应祾”,只恨不得和赵应禛昭告天下,若是能做庄王之妻就是扮作女儿身也无甚所谓。

  他断腿的那段日子,算满三年,赵应禛日夜照料。因为他只要三哥、离不开三哥,所以不说抱着他出门透气,就连出恭这种事赵应禛都不假他人之手。

  赵应祾后来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过不去心里的坎。他不愿意下地走路,还是不愿意撒开他的手。赵应禛也就这么依着他,如果没有因征战而分开的那十年,他们可能一辈子就这么过了。赵应禛不会主动将身上的枷锁解开。

  他们早已把一切都剖开,坦诚相见。

  比谁都要熟悉。

  那点私欲大抵都心知肚明,只是没人舍得拆穿。

  就像现在,赵应祾也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赵应禛朝他伸出手,他就下意识抱紧。赵应禛要抱着他走,他就乖乖靠在他的肩上。

  他穿上他给的白色长袍,崭新的,因为动作拖了后摆在身后。赵应禛握住他的两条腿,隔着一层好像也能感受到手心的茧子,手掌宽大包裹住他精瘦的肌肉。

  好像一片羽毛在他怀里。

  弓起的背脊是羽根。

  花旌来找路濯是有正事的,不然他也不会在落风门那处找不见人就来赵应禛的院落。只是没想到会正巧碰到他俩你侬我侬的场景,不着边际如花忘鱼都甘拜下风。

  “花兄。”赵应禛看到他,很自然地打招呼,好像怀里根本没抱了一个人。花忘鱼早就知晓他二人之事,他也就没想遮掩。

  路濯也同他笑,露出属于赵应祾的狡黠,两颗牙齿抵在唇边。

  花忘鱼想说什么,语未出就噎死在喉咙边,一时无话可说,只能跟着他们走进屋内。

  说实话,他以前只想过赵小九可能满脑子只有情长情短,倒没想到庄王还要更胜一筹。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林辰将食盒中的东西都摆出来,“花楼主可要一起用餐?”

  花旌摆摆手,他已经吃过了,示意不用管他。

  赵应禛也不和他客气,将粥端到路濯面前,又好好地把勺子擦拭一遍才递过去。他微侧着头,低声细语,像哄小孩子似的叫劝规多少用两口。

  林辰副官秉持食不言的信条,目不斜视,就当没看到自家殿下在做什么异乎寻常的举动。

  路濯倒也不是在耍幼童性子,只是昨夜第一次那么折腾,实在比得上第一次练武那般腰酸背痛。今日睡到日上三竿,大概把饿意都熬过了,他更是什么都不想吃了。

  只是赵应禛惦记着他该吃得清淡些,专门去买了这碗稀饭。如此温柔关切,他怎么也不会叫他担心,便听话地慢慢拿勺子舀汤喝。

  赵应禛捏了捏他的耳垂,这才转身用饭。

  花忘鱼和林辰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脸上读出麻木二字。

  这是什么君王为玉色倾,从此晓落青琐、不理衣冠不见朝臣的戏码?

  “你怎么来了?”路濯终于想起花忘鱼来。

  “你二人消失一整天,若是再不出现,我们都要怀疑小郡主暗下杀手了。”他扯起嘴角要笑不笑,关心倒是不作伪。

  路濯想起昨夜荒唐,静默一瞬。只是他在花旌面前向来口无遮拦,又玩笑道:“那您确实来迟了,诡计在路某面前不值一提。只可惜没见到您英雄救帅。”

  这次倒是花忘鱼懒得与他插科打诨,直觉那“诡计”可能不是什么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东西,没两下就将话头拉回。

  “白日大会你和与阆、林辰不在,绝对想不到巩毅那老头说了什么。”

  路濯突然想起昨晚显得拥挤的街道,人们装束不一,不尽然是武林中人。他总觉得这和花忘鱼接下来所要说的有关。

  “说了什么?”他问道。

  “今日东西两观的人比以往还要多上一倍,不止不知从哪来的小门派,我仔细观察下来,感觉其中还混有不少他国之人。”

  “在比完武之后,全真教的人就站到擂台上去了。井兄倒是不知道此事,我瞧着他们天师道的人和我们一样懵,就随山派长老同巩掌门走一路。”

  “那些老家伙废话一筐接一筐,我就不转述了,给你们直接说重点。”

  花忘鱼喝一口茶,言简意赅,“他们说最初就知道杀害乌家及全真教弟子之人是谁,他们门下有一人幸存,逃了回去。只是因为觉得牵扯甚广,是以他们一直不肯透露分毫。”

  “不过阿路你先前就告诉过我们前朝南都一事,所以他们说出此乃灭门惨案之凶时我们还真没有多意外。”

  “他们真这么说了?”赵应禛皱眉。

  “分毫不差。”花忘鱼摆摆手指,“重云老头基本把自己的底都掀完了,说得那是个情真意切。”

  “他说那次全真教接的任务就是护送乌家往返海上,护的镖也就是前朝南都旧部带到蓬莱的宝藏。”

  “为什么乌家会知道南都蓬莱?”路濯觉得奇怪。

  “这事儿他也说了。谁能想到乌家以前也是未屠尽的扶氏拥护者。不过他们惜命,舍不得陆地,又从海岛潜逃回来,隐姓埋名重振家族。这么几百年过去,秘密早就不为人知了。”

  “他们祖上在家训之中存了一份通往所谓蓬莱仙境的地图,用古文所著,又加以八卦之术。这么多年来,乌家人看那东西就是一篇晦涩难懂的古训。”

  “哪想近年来南都古籍突然又开始在晅雅集之中流传,这乌家小儿子乌载良自然紧跟贵公子们附庸风雅之流。他最后倒不虚此行,读了好几本古书,看那东西就有了些眉目。”

  “而且世人皆知,各大宗门内都存有奉为镇门之宝的武功典籍。这些东西大都是从上古开始流传,又经南都高手重新试炼整编,方至如今地步。”

  “所以传统宗派的掌门长老多少都懂一些古语古术。”

  “乌载良找上全真教也是情理之中了。”路濯点头应道。

  如今的四大门派中,峨眉尚年稚,少林远江湖事,武当崇武,全真天师道一心求道,倒是随山派时常接一些活儿,虽说价格不菲,但和所求相比倒是物超所值了。

  “乌家祖宗当年亲眼目睹扶氏携珠玉宝器、奇书刀戈、金银首饰万千逃往南海。他们留下地图一张也就是为后人留一条道,若是有人能堪破玄机便可一朝坐拥昔日天下之宝;若是无人发现,倒也没什么损失。”

  “乌家老人可能也没想主动做一个窃国贼,虽然南都早亡了。”

  路濯反而在思索另一件事,“九皇子提议修建藏书阁是在此事之后,前几年流传民间的书籍都并非出自他之手。”

  这事儿太蹊跷,要是他自己不就是赵应祾本人的话,他肯定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是件巧合的。

  况且他当时动修建藏书阁的念头,就是因为见到那几本古籍对白衣的影响,觉得这些东西被藏在翰林院实在太过蒙尘,所以才去找了周学士。

  而且看翰林院同僚对此事的态度,他大概也排除了他们。

  甘西阳是在他来以后才开始往外寄古术的,他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没必要骗他。

  那问题应该出在最初将这几本书带出来的人身上。

  那这究竟是一场天时地利的偶然,还是有人步步经营设下的一场局?

  赵应禛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他们靠着软垫坐在榻上,赵应禛的手圈在他身后,力道正中地帮他揉腰。

  花忘鱼一下子就明白了路濯的话中意。他自然知道赵小九做这事儿完全是随心所欲,但赵应禛可不知道。

  “所以九皇子应该与此事无关。”花忘鱼接着他的话道,“九皇子自幼残废,养在深宫之中,政事也鲜少参与,我们先前都未曾听过他的名号。他多半没机会接触到乌家,更遑论前朝南都旧部。”

  路濯矜持地点一下头。

  赵应禛坐直身子,看向花旌,手掌撑在膝盖上。分明是寻常的动作,由他做来就让人觉得压迫,气势浑然天成。

  他道:“越是这样不张扬之人,越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最是小瞧不得。”

  花忘鱼惊得下意识和路濯对视一下。镇静下不掩慌乱,就差没写出——“他知道了!?”

  路濯也惶然,微不可察地摇头,极度恐惧之下便显得镇定许多。

  心里七上八下,她就听赵应禛又笑道,“不过祾儿与孤亲近,这事不会是他所为。”

  座下两人暗暗喘出一口大气,差点没绷住。

  林辰也附和:“小殿下虽说在王府的时候是孩子心性,但最看中我们庄王殿下,要是牵扯到庄王,他定不会乱来。”

  路濯小小地勾起嘴角,虽说林副官这是在背后说他幼稚,但他和禛哥彼此扶持、相互在乎却是众人可鉴,听来就叫人觉得心情舒畅。

  赵应禛摩挲手腕平安符,垂眸沉思,还是抬手示意花旌继续方才所说。

  “重云老头说他们跟乌家跑了三趟蓬莱岛,大致路线都摸得差不多了。南都人将宝物放在两处,宗族祭司那里存有一份,用以平常交易,另一份就埋在皇陵之中。”

  “他们去盗墓了?”林辰瞪大双眼,确实是意料之外。

  “差不多吧。当然他们讲得冠冕堂皇,乌家人说要拿回自己先辈的东西,随山派道士就是个出力的。”花忘鱼耸肩,“我是觉得南都人来追杀他们倒是说得过去了。”

  这掘人坟墓的缺德事,谁干谁活该。

  “不过南都人没找回宝藏,东西早送到登海山顶上了。全真教这次也下了血本,以那十箱宝物为赏金,先选盟主率众人往蓬莱去,言和不成大概就要武斗。”

  “他们想干嘛?屠城吗?”林辰副官大抵是在战场多了,经历了一段和平,此时路见不平倒是更加义愤填膺。

  “副官莫激动。”花忘鱼笑着拍他的肩膀,“我觉得大多数人可能是奔着宝藏去的,还有一部分……”

  他顿了顿看向赵应禛,“可能是为了复辟前朝。”

  几人沉默片刻,俱是想到了这种情况。

  赵应禛亦默然,这才是皇帝想让他掺和到此事的真正原因吧。

  路濯抓住他的手指,轻轻捏了一下。他就这么回握,将五指和对方的扣在一起,每一个关节都如此合适,严丝合缝。

  “孤方才仔细思索,能在祾儿之前将古籍带出来的地方,除了翰林院,还有一处,即是皇帝的御书房。”

  “普通官员进出翰林院藏书阁需向诸位学士交以文书稿件,无召更是不得进宫。”

  “若是翰林院官员没有与之串通包庇,不将丢失书目上报,那他们确实是无辜的。那能完成这一切的只可能是某位皇亲国戚,甚至可能就是孤的某位皇族弟兄。”

  赵应禛语毕沉吟,“只是我不明白,他做这些的理由是什么。”

  能有什么好处呢。

  让天下大乱,趁机夺权吗?

  那这得利的可是庄王。

  毕竟现在军中威望最高的人是赵应禛,民间若是一定要选,首选也只会是他。

  那那人为何要为他人做嫁衣。

  众人一时想不明白。

  花忘鱼摆摆手,“反正目前只知道这么多,多想无益。”

  “明日盟主之选最后一战,井兄还等着我们给他助威,你们可别又缺席。”

  路濯笑道:“天下第一盛事,我们岂会错过。”

  花旌说那就行,见时日不早也不再耽搁。林辰没什么事了,也跟着他一起起身告辞。

  不过两人没走多久,路濯还正软了骨头靠在赵应禛身上喝茶,林辰就又绕了回来。

  副官拿着书信,身后还跟着一人。路濯认不得此人,到明显赵应禛和林辰是认识的。

  他对庄王抱拳行礼,却不知该对路濯如何表示,只好又行一礼。

  林辰看他面无表情,却也能深刻体会战友内心,差点没脱口而出——兄弟好眼色!一眼就知道前面是怠慢不得的“庄王妃殿下”。

  不过待高翰再开口时,林辰也忍不住正襟危坐。因为这消息确实堪称重磅,今日震荡朝野,明日就该撼动天下了。

  “陛下前日立诏,事关东宫之位。”

  “想来消息明后两日就会传出。”

  “英王赵应恪被封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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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剧情一章也被喂狗粮的花楼主和林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