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市警察局门口前,裴洺还对这个人间的执法系统抱有一丝幻想。

  然后他三观尽碎地眼睁睁看着殷述毫无阻拦地走了进去,两个手下紧跟其后。

  裴洺:“······”

  殷述坐在电脑前查档案,说到底他大晚上不睡觉也是为了自己昨天晚上忽然被鬼找上门,便自觉走到局子门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给几人买烤牛肉饼和奶茶饮料。

  买完正要付钱,猛然想到殷述极有可能不喝奶茶的问题——喝茶讲究到要用茶台的家伙,平时肯喝这种爆糖爆添加剂的东西?绝对只喝白开水吧!!!

  于是裴洺转身又走了回去,从货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

  除了领导亲自接待,局里还有两个值夜班的小警察,裴洺把夜宵送到的时候纷纷起身道谢。

  “谢谢,谢谢,”一个女警官羡慕地说道:“能当明星的果然都是真人看了移不开眼睛的帅呀。”

  裴洺道:“是呀,述哥真的很帅的。”

  那女警官闻言笑起来:“我是说你啦!你长得好可爱哦!”

  裴洺的长相从小就讨喜,不过倒也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谢谢,不过我不算明星,也没赚什么钱。”

  女警官说道:“没关系,你这么帅肯定会红的,你应该和殷述一个公司的吧?”

  显然女警官误会了殷述和裴洺的关系,裴洺觉得没什么必要特地解释,便默认了转了话题问她道:“你知道为什么述哥能来局子里查资料吗?”

  女警官和另一个小警官对视了一眼,不确定地说道:“这我们也不知道,刚才殷述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呢,我不敢放他去查资料,只敢跟他要签名······”

  “然后没几分钟领导就打电话来了,让我们满足殷述一切要求。”另一个小警官说道:“打完电话没多久,领导自己也赶来陪着了,所以我们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裴洺噢了一声,心道也是,两个小警官,顶多是普通警员,能做个二级警司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有权限接触殷述这种为所欲为的人?

  正想着,袁杭凯在里面叫了他一声,裴洺便提着袋子走了进去。

  “我买了夜宵,这是牛肉烤饼,这是烤肠,还有奶茶。”裴洺拿出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分给他们,殷述听见动静停下来偏头看了他一眼。

  裴洺一杯一杯分奶茶,分到殷述的时候,殷述正要去拿一杯奶茶,只见裴洺刷地从兜里掏出一瓶两块钱的矿泉水:“哥,你的水。”

  殷述:“······?”

  裴洺道:“我怕你不喝甜的······”

  裴洺瞬间天打五雷轰,不会吧,殷述喝奶茶?!他喝奶茶???

  一个兴趣爱好即将步入八十岁的人喝什么奶茶?!不可能!

  于是裴洺坚定地把白开水给他:“不,你不喝。”

  殷述:“?”

  坐在殷述边上的警察局领导探出头说道:“哎呀,一杯奶茶而已啦不要抢不要抢,一会儿我带大家去吃烧烤啊,夜市现在正热闹呢!三点钟都还有店开着,都是新鲜赶海的大海鲜!”

  殷述没有回答,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水。

  几人又查了一会儿,殷述似乎查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他把一个桥梁工程的备案打印了出来,接着让警察局领导去调出参与工程的人员。

  查到两点多的时候,案情明朗了起来。

  “这个人,成寅,他的DNA有在数据库里面吗?”

  警察局的领导立刻叫来小警官,确认了一下后告诉殷述有。

  殷述便站起身:“走吧,叫上法医出个警就能知道事情真相了。”

  领导忙不迭给法医打电话,然而这个时间点本不是出警的时候,任谁都睡得正香,他一时没能打通,只能一边整理卷宗,一边继续想办法联系法医。

  警员在桥墩的缝隙里取到了白骨的DNA,拉了黄线,东西带回警局交由法医化验,现场再次只留下殷述、裴洺、袁杭凯和戚霄四个人。

  裴洺一头雾水,殷述伸手探上桥墩,淡淡地问道:“你听说过‘打人桩’吗?”

  裴洺迟疑了一下,反问道:“是孟姜女哭长城那种吗?隔一段路就埋一个人在里面?”

  “差不多。”殷述点点头:“它不是水鬼,是一个冤死鬼。”

  裴洺惊道:“他被埋进了桥墩里吗?为什么要这样,现在还有这种迷信?”

  “长城不倒,为什么真的这么久了没倒过,你想过吗?”殷述用平淡的语气给他震惊的思维再添一道惊雷:“做工程的人大多相信风水一说,尤其是做桥的,有时候会出现桩子在水里死活打不进去的情况,如果用尽办法都没能打下桩,那就不是技术的问题,是此地的风水上涌,桩子立不住,就需要献祭或者镇压。”

  裴洺第一次听说这种玄学说法,一愣一愣的。

  殷述拉起他的手,自己另一只手探入桥墩的缝隙,手上的镯子微微一闪。

  裴洺睁大眼:他见过这个镯子!那天挂在手提箱里的!那个藏银镯子!

  然而不等他细想,眼前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场景一下就变成了白天。

  地方似乎在一个办公室里,每个桌上都有一台电脑。

  “他妈的,要是这根水泥桩子再打不下去,成本就要压不住了,合同交付时间也要赶不上了。”一个胖脸肥腰的男人拿着图纸说道。

  他边上另一个人戴着眼镜,身高不高,这人回答道:“我看直接打‘生桩’吧,我已经找风水师来看过了,就是地气压不住的问题,现在招标也招了,地也批了,许可文件都下来了,就差开工了,整个前期已经投了两千万进去,光请人吃饭都请了五十万,这种节骨眼上,难道还要换方案?”

  大肚腩男人精明地算计道:“换方案是不可能换的,这种大工程都有伤亡指标,死一个两个的只要没超指标,上面也会帮忙压,不过是赔十几万的事情罢了,问题是埋谁?”

  另一个说道:“生桩要心甘情愿做桩才有用,不然过几年还是会裂开,到时候修补成本可不是小钱,我早给你物色好了,施工队里有两个男的,都是家境一般,有老有小有老婆的,这种人最好操控,到时候只消把这两个带去,谁下去了就是谁。”

  男人笑了起来:“很好,还是你细心,招人的时候就物色好信息了吧?”

  矮个子也谦虚地笑了:“应该的,毕竟我也是投了钱的。”

  说完画面再一转,眼前的景象换到了一座正在初步施工的桥梁上,确切的说根本还都是钢筋的状态,水泥都没砌,只有八个极大的圆形桥墩正在浇灌水泥,裴洺的视角正在一个施工速度明显落后于其他几个桥墩的正上方。

  “下面搅拌机卡住了,谁下去看看?”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喊道。

  这里一队施工的男人,大约七八个,纷纷面面相觑。

  “怎么会卡住?”

  “对啊最近又没放东西进去。”

  工头不耐烦地喊道:“快点!我们已经比别人慢了这么多,一会儿雷总要来视察的,被他看到了我们都要扣工资!快快快下去一个!”

  “快点啊!成寅,你下不下?今天给你加两百块,等下去菜市场买扇排骨回家给你女儿烧排骨!”

  人群中慢吞吞走出来一个瘦高的男人,肤色晒得漆黑,探头探脑地往黑魆魆的洞口看了一眼。

  裴洺的心提了起来,不要!不要去!他们要把你埋进去啊!

  成寅又看了一眼,迟疑道:“有没手电筒啊,看不清楚里面。”

  “手电筒一会儿给你扔下来!海子!去找个电筒······哎呀我草,雷总来了!快下!”

  成寅没有办法,只好系上了腰带,攀着简易铁梯摸黑下去了。

  谁知他刚一到底,那矮个子的雷总就走到了,他问包工头道:“下去了?”

  包工头道:“成寅下去了。”

  不一会儿,成寅的叫声传出洞口:“谁在倒水泥?停下!快停下啊!”

  两队人在雷总的指挥下不仅没有停,反而倒得更快了,生怕里面的成寅挣脱沉重的水泥顺着铁梯爬上来。

  洞里回荡着男人绝望的惨叫声。

  裴洺的心狠狠揪了起来,直到水泥半数没过男人腰际的时候,上面的人才停了下来,一竖探照灯的灯光打进洞口。

  成寅满头满脸都是水泥,肌肤被腐蚀得冒起轻微白烟,下半身已经完全在水泥之中,动不了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绝望的可能性。

  雷总对着他喊道:“小成,你的老婆女儿我会照顾好的,给你老婆十六万外加把你女儿送到顶级高中实验班去,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打钱。”

  “为什么?为什么——”成寅绝望大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工头挤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小成啊,这个桩子一直打不下去,你也是知道的,左右都要打人桩了,无非就是你运气不好,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算我把你捞上来,你以为你还能活?腿都烂没了,活下来也是废了,还不如拿钱,雷总还把你家照顾好。”

  不等他回答,雷总说道:“我不是不给选择的人,你要上来也可以嘛,我让人把你拉上来,要是不用拉呢我立刻就给你老婆打钱,十六万啊不,二十万,二十万怎么样?省重点高中可不是你女儿那个成绩能上的啊,你老娘还有心脏病,我让医院给她装支架,医药费我出!”

  “你选吧,拉还是不拉?”

  成寅绝望地看着自己被腐蚀得见到皮肉组织的双手,是的,就算拉上去还有什么用?在轮椅上拖累一家老小一辈子吗?心甘情愿在这里就死,反而还值当点。

  “我,我······不用拉了。”

  “好嘞!”包工头眼神亮了,立刻指挥人继续填水泥:“快快快,埋了!”

  雷总也满意地笑了,说道:“你就放心的去吧,你一家我绝对替你照顾好,小沈去打钱······”

  工头对雷总道:“我就说这种有家有口的最好拿捏,那些个单身的,老婆都没讨过,埋了也不是心甘情愿。”

  铺天盖地的水泥兜头落下,很快成寅就被埋在了窒息的黑暗中。

  裴洺眼眶发红,望着倾泻的水泥大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