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野狗徘徊之城【完结】>第27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16

  办完了事,无声铃悄悄地进门、洗澡,出来时却发现曲章瑜已经醒了,安静地给她递上毛巾。瘦削的脸蛋上眼窝深陷,头发凌乱,睡衣睡裤裹着娇小的身躯,曲章瑜用干涩的声音问:“你去哪儿了?”

  无声铃接过毛巾擦长发上的水珠,微微一笑:“教训坏人。”

  曲章瑜轻轻地“哦”,也不追问:“那我帮你吹头发。”

  吹风机嗡嗡地响,细长的手指拨弄着无声铃的长发,仔细地一层层吹干,然后梳理整齐。无声铃在镜子里对她说“谢谢”,躺到床上去的时候,曲章瑜自然而言地圈住她的手臂,将头靠在她肩膀上。

  “下次……你出去要告诉我哦。”

  “你在睡觉。”

  “那叫醒我。”

  “嗯,好。”隔了一会儿,无声铃问她:“做噩梦了吗?”

  曲章瑜好半天才回了一声:“嗯。”

  “你要看心理医生,不能总是吃安眠药。”

  “不要,不想看,不想跟医生讲话!”曲章瑜捏无声铃的胳膊,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他们一定会问我那些事!我不想讲!”

  无声铃说:“不想讲的话不用勉强,医生都会很温柔的。”

  “那也不要!”

  “好吧,那就先不要。”无声铃伸手摸她的头。

  曲章瑜逐渐安静下来,又像抱怨又像撒娇似的说:“你以前对我好凶……”

  “谁叫你不听话。”

  曲章瑜半天不出声。无声铃能想到她撅着嘴巴十分不甘心的模样,就像曲文夺不带她玩的时候那样不乐意。

  “因为我知道你有多害怕,毕竟我经历过跟你一样的事。”无声铃说,“可你又不去看医生。”

  曲章瑜发出懊恼地咋舌,扯无声铃的衣服袖子:“我不想回忆……!我害怕!”无声铃转过身把她搂住了,抚摸她颤抖的脊背。

  “不用怕,都被我收拾掉了,一个都不剩。”

  曲章瑜在她怀里哭:“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们!”她洗澡曾把被碰过的地方洗到破皮出血,不敢露出胳膊和腿甚至脖子等任何一点肌肤,不敢露出脸孔,不敢拉开窗帘,睡觉要开灯,不敢接触任何男性。

  曲章瑜的应激障碍刚刚度过最严重的时刻。

  无声铃把手臂从她脖子下穿过去,把人抱紧了一点,听她抽泣着问道:“你那个时候……不害怕吗?”

  曲章瑜并不知道很详细,她也不敢问。

  无声铃淡淡地说:“我更恨。”超越了恐惧的恨。

  “我什么时候……可以像你那样……”

  “你不要像我这样。”无声铃斩钉截铁地说,“你一定会克服恐惧,你的身边有很多人保护你、疼爱你,让你变得很坚强,但千万不要像我。”

  “为什么啊,你明明就很厉害……”曲章瑜嘟囔着说,“如果我能像你这样会用刀,就不会被他们欺负了。”

  “我可以教你一点防身的技巧,至少遇到危险的时候能给自己创造逃生的机会。但用刀就算了,我怕你会切掉自己的腿。”

  “真的哦?那好啊!诶?不是,你什么意思?”曲章瑜双手揪着无声铃的T恤质问。

  无声铃翻了个身,轻轻地笑,单手揉她的头发:“睡吧,养足精神,我可是很严格的老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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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女儿童保护协会的下午依然闲到无聊,人也不剩几个。

  红黛定期跟阔太们小聚,听说这回还有知名的企业家和富商,钟婶早早地就去献殷勤了;副主任和李姐成了大能天佛会的教友,冲着隔三差五免费发放的食油、茶叶、手帕纸,每天兢兢业业去听讲座。

  楼上的胖姑娘晶晶打扮得光鲜靓丽说去办事,叫小文员对面的茉莉帮她打卡;茉莉正一边外放电视剧一边剥松子,看得哈哈大笑的同时剥了一地松子壳。

  只有小文员在她的笑声里翻着白眼,敲打着老旧的键盘机勤勤恳恳整理记录。

  越整理越觉得奇怪。但凡是调解报告里有过给丈夫登记务工的家庭,男人不是跟小三跑了就是抛妻弃子消失了。上一次她亲自跟钟主任去调解过的家暴案件,男人刚找到工作当天,就喝多酒跟附近的帮派成员起冲突,当场被敲碎了脑壳。

  女人听闻丈夫的死讯,先是愕然,接着掉眼泪,哭着哭着却又笑了,笑完接着哭。

  小文员事后去看过一次她,独身带着孩子虽然很辛苦,但眼神里却恢复了些精神,对她说:“老实跟你讲,我现在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还会害怕呢……一想他已经走了……还,还有点不敢信……”

  小文员走访了其他几家,没有一个女人想把丈夫找回来,甚至不关心丈夫去了哪儿,有人干脆搬了家。她顺便收集下对大家妇保会的意见,不出所料大多数人对妇保会的工作内容都很模糊,连钟主任全名叫啥都不知道。反正报警完了没人管她们就该上门了,车轱辘话和稀泥,出个调查报告就完事。

  “搞不懂这妇保会到底是干啥的……”小文员暗自叹气。电脑上跳出来个网页新闻,她看一眼吓一跳:“R8数据公司疑似因传播贩卖色情视频遭报复式袭击,十五名员工无一幸免——十五个?!我的天呐!”

  “活该,”茉莉依然对着电脑笑,却接了她的话茬儿:“在我这儿,这些人够死好几回了。”

  “难道没有其他不这么极端的办法吗?”小文员很不理解,“举报他们就好,干吗非要杀人啊?”

  茉莉终于将视线转到她脸上:“对呀~”说完噗嗤又笑了,继续看电视剧,还把音量调大。

  狗血电视剧台词不断涌进小文员的耳朵,忍着头痛敲完记录打印出来,整整齐齐码在文件夹里,打卡下班。跟茉莉说“再见”,人家也没空搭理。她出门坐公交车,坐了四五站下来,去商场转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出门拐到农贸市场买了两颗苹果,步行进了小巷,左拐右拐,拐到叫不出名的胡同里。

  “没路了。”身后有人跟她说。

  小文员叹了口气:“这都没甩掉你。”她也不惊讶,回头说道。

  “怎么,歧视胖子?”晶晶还是那副睡不醒的模样,查看自己的手指甲。接着从腰后一左一右抽出两把细柄锤斧,在手上掂了一掂,把斧柄在掌心调整到合适的位置。连接两把斧头末端的金属链随之哗啦作响。

  “你们真的很喜欢暴力哎,那些失踪的男人都被处理掉了吧?R8数据也是你们做的好事?”

  “不得已而为之。身为女性同胞,不能互相理解真的很可惜,不过我猜,你本来也不打算跟我们做朋友吧?调查得如何,想问的东西可以问我啊。”晶晶上前一步。

  小文员退了一步:“如果我说我们不是敌人,你会相信吗?”话音刚落,她头一歪,将将躲过飞驰而来的锤斧,斧头尖嵌进身后的墙壁里,劈出一道缝隙。

  小文员嘻嘻一笑。

  晶晶眼前飞来两个阴影,她抡起锤斧利落地劈过去,四瓣苹果掉在地上。小文员凌空一跃,转眼间到了她头顶,手腕里转出两把匕首朝着她颈后切过去。晶晶灵巧地弯腰反手一挡,匕首切在锤斧上碰出火花,她左手挽起金属链将另一把锤斧抡得呼呼作响,朝着小文员飞驰过去。

  小文员动作灵活,身体像装了弹簧一样,反应迅捷地跳出两把锤斧的攻击范围。晶晶立刻缩短距离,体重不轻但敏捷度也不低,两把锤斧可短可长,让小文员一时之间只能防守,完全找不到进攻的空隙。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小文员纵身两步蹬上墙壁,在房顶上鼓掌,“不知道像你这样的杀手,福友会还有多少?”

  晶晶仰头看着她,“啧”了一声,“居然佩戴了外骨骼。你有军方背景,治安局还是市政厅?”

  “不瞒你说,都不是。”小文员收起了匕首,抬抬腿,“到底为止吧,我本来也不擅长战斗,而是擅长逃跑。请告诉红夫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见面礼已经留在我办公桌上的文件夹里,请查收。”说完转身刚要走,想到什么似的又留下一句:“姐妹,我真的以为可以很轻松甩掉你呢,为我的轻敌向你道歉,拜拜~”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屋顶,晶晶自知追赶不及,将锤斧干脆地收回腰间的武器匣:“切,我可是学舞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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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文员几个起落之后消失在街道中,不到半个钟头出现在菱山区政府三楼的办公室。向正在瞧着窗外的男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灰狐向队长报告!”

  男人并没有回头,用折扇挡着夕阳,始终看着楼下。一楼停车场,他的两个秘书正在亲密地说悄悄话,然后一同上了车。他这才回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上去。

  “说了多少回了,现在得叫区长。”

  赵享载摇着扇子说道,心情看起来有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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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茉莉从小文员留下的文件夹里拿出两张名单:义海集团核心与久安商政主要人物的交集,从简单履历到私密行程、资金往来。名单背后不难推断出义海最近的主要动作、标的方向——如果是真的,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一份大礼。

  红黛看着茉莉传过来的文件,轻声一叹,又轻声一笑:“一个个的都要坐不住了。”

  纤长的手指将名单放在一份调查履历表旁边。那份履历表上的照片看起来相当眼熟,除了发型略有不同,长相与曲文夺身边的小丁一模一样——当然,他的本名并不叫小丁。

  幼时家境优渥,父亲公司破产后离家出走,他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在地下室单间里,用自己组装的二手电脑黑进银行系统,每个月从其他储户账上挪用几毛、几分、几块凑生活费,过了数年才被发现,治安局找上门来的时候发现他刚满十四岁。

  事发后因为年龄关系免于起诉,不久后得到慈善人士的资助,母子二人得以从地下室搬走,下落不明。两年后的国际网络安全大赛,他再次出现夺得个人赛冠军。

  资助他的慈善家名叫韦争,在久安毫无知名度。搜索这个名字唯一能出现的结果是“玫瑰马俱乐部创办人”,如果在他的名字后面增加一项关键词——好友,那么出现的结果是:曲文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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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狗终于从医生那里听到了好消息,开心的表情一直挂在脸上。一大早就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望眼欲穿地在门口看着走廊。然而甘拭尘并没有来,来的是一个叫知心的姑娘,怕黑狗不跟她走,当面给甘拭尘打了个电话才把人给接回来。

  路过住院部中庭,黑狗往自己常坐的长椅那边看了一眼。

  阿虎昨天来了,听说他第二天出院,问“你等的人会来吗?”

  黑狗使劲点了一下头:“甜哥说来,就一定来。”

  “真好,恭喜你。”

  “你呢?”

  “我?我也要去找该找的人了。”阿虎站起来朝他笑一笑,戴上帽兜,干脆地告别。

  “那你一定找到。”

  阿虎摆摆手,仿佛已经习惯了离别:“承你吉言,小狗。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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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春天大酒店,“K”并不在。阿虎从茶几上拿起一片未关闭的电子屏,一页一页查看里面的资料。身后有响动,阿虎并没有回头,直接问道:“是这次的对象?”

  “嗯。”“K”一边把身上的廉价西装脱下一边回答。不晓得他去做了什么,甚至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员工工牌,跟劣质的白手套一起塞进西装口袋里。

  走近阿虎的身边,“K”习惯性地摸左手无名指的白骨,看他把资料跳回到初始页,说:“为什么是他,理由不难猜吧?”

  阿虎表情变得有些险恶:“赵享载的左膀右臂!我会切下他的头!”

  被一把扔在沙发上的电子屏里,钱金石正叼着没有点着的烟,坐在车里满脸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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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金石摸了一下脖子,僵硬地转头。小舟问他:“师傅,是不是颈椎病犯了?”

  “谁知道,可能着凉了吧。”使劲儿把手搓热,钱金石捂着脖子对徒弟说:“走吧,去曲家见见当事人。”小舟“哎”一声,将车开出了治安局大门。

  二楼警监办公室里,蒋宝芳冷冷地看着他们,合上了百叶窗。

  钱金石原本以为见曲章瑜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说明来意出示了警探证,十分轻易地便迈进了曲家大宅。只是接待他的并不是主人曲文夺,而是红黛。

  第一次见到顶级女明星,隔着一张茶桌不到两米,小舟紧张得满脸通红,坐在钱金石旁边一个劲儿大喘气,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钱金石——”红黛形状漂亮的嘴唇里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在确认什么,“钱警探,之前怀疑过我们文夺的人就是你吧,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个案子已经了结了,不是吗?”

  “是已经结案没错。我只是还有点小疑问,想再跟曲小姐求证一下。”

  “什么疑问?”红黛直截了当地说。

  钱金石并没有回答,只说“补充调查一些细节”。红黛了然地微微一笑:“钱警探,我们开门见山吧,你这次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可别跟我说那个姓于的是被冤枉的——”

  钱金石不置可否:“我只是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些细节需要搞清楚,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妄下结论。”

  红黛意有所指地“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治安局之前都在妄下结论?”

  “我没有这么说。”

  红黛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皱眉地看向钱金石:“我记得,负责这个案子的人并不是你呀钱警探?你是在质疑蒋警官吗?”

  “我只质疑让我有疑问的东西。红小姐,你们想要让伤害曲小姐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也同样。之前每一个受害者的失踪案都是我来经手的,我只是希望给活下来的人一个交代。”

  “‘每一个受害者的失踪案都是你来经手的’,”红黛一声冷笑,“但你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人,就让她们活活被折磨致死。”

  钱金石说不出话。小舟急忙为师父辩解道:“我们尽力在查了,当时师父半个月都没回过家,可是因为局长他和——”

  “小舟!”钱金石毫不客气地打断徒弟,“是我能力不足,不用推卸责任。”

  红黛好似在“局长”两个字里听出一丝端倪,毫不避讳地问道:“前治安总局局长,现菱山区区长赵享载是你的战友吧?难不成你们两任局长之间的不合要把受害者当棋子?他们两个都要竞争下一任久安市长,钱警探是想借此机会踩下现任帮赵区长上任喽?”

  “红小姐,”钱金石坐直了身体,直视着红黛,不喜亦不怒,“我是个警探,只管破案;不管这一任局长、下一任市长姓什么,我都只想抓住真凶。”

  “漂亮话谁都会说,野狗也有养熟的一天。”红黛不为所动,棕色的眼珠盯着钱金石胡子拉碴的脸,唇边的冷笑仍未消失,用温柔的声音吐出讽刺的冷箭。

  钱金石并不反驳,只是沉默地接受她的质疑。

  红黛能够看透的事情,所有在久安旋涡中的人都能够看透的事情,他又岂能不知道?然而他却无从辩解。他既然已经身在治安局,无论是赵享载还是现任局长付达,钱金石都没有资格说自己的任何行为都与他们二人立场无关。

  恰恰相反,有太多人的立场在左右着他的行动。

  “只管破案”是他的理想,只能是永远无法实现的理想。

  一声轻叹,红黛主动结束了陷入僵局的对话:“罢了,如果钱警探单纯为了这案子而来,那我也没有理由阻止。放过不该放过的人,也不是我的作风。”她叫来无声铃,问曲章瑜现在能不能接受问话,又对他说:“钱警探,小章鱼现在的状态恐怕不会给你太多有用的信息,希望你不要刺激她。”

  曲章瑜不愿意见人,钱金石只好通过电话让无声铃转达提问,即使如此也不过几分钟就被曲章瑜挂断了。钱金石也不勉强,留下电话就告辞。

  红黛问他:“钱警探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举动也许会惹来杀身之祸?”

  钱金石正从口袋里掏烟,挠一挠眉心:“干我们这一行,哪一天是安全的?”皱巴巴的烟盒里没剩几根,他抖出一根来拿在手里没点,反问道,“红夫人又是站在哪一边的?”

  “这个问题与钱警探破案有关吗?”

  “无关,只是想知道。”

  “谁能抓住真凶,我就站在谁那边。”红黛眼睛一弯,莞尔一笑,表情立刻生动起来,“还有问题吗?”

  小舟突然高举手臂:“我我我我有个问题!”他只见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一支笔,双手送到红黛面前,“可可可不可以帮我签签签个名?”

  钱金石:“……”

  红黛纤细的指尖挡住嘴唇:“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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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回车里,小舟抻着自己的T恤衫下摆看也看不够,“红黛亲笔签名的耶!”抻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啊!香气!我要把它挂在墙上!”看他师父一直不说话,于是翻开随身的笔记本其中一页送到钱金石面前,“师父师父,这个送你!刚才红小姐在这里签字了!嘿嘿嘿我很机智吧?”

  钱金石一把夺过本子敲他的头:“机智!机智!你他妈最机智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赶紧开车!”

  钱金石懒得理他。然而红黛确实跟他认知里的女性有很大不同,与其说她是明星,不如说“久安的红夫人”这个称号更适合。

  有人说她不过是个交际花,靠着脸蛋和身体睡遍久安富豪与政要;有人说她攀附曲家而不得,转而拼命要打进上流阔太的福友会;有人说甘拭尘实则是穷鬼一个她已经后悔订婚——无论何种传言都在告诉大家,这个女人只是主动或者被动地跟一些男人睡过被捧起来的戏子而已。

  什么红夫人,客套而已,谁会当真?

  不,她没有那么简单,更没那么肤浅,钱金石想。他并不了解红黛,连红黛的电影都看过不超过两部,他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危险。她对于久安的斗争心如明镜——钱金石有种直觉——她甚至可能在这斗争中推波助澜。

  红黛的眼睛,让钱金石觉得熟悉。

  那是不惜一切想要达到目的的,犯罪者的眼睛。

  “师父,下一步是去医院吧?”小舟总算从兴奋中回过神儿来。

  “嗯。”钱金石点点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曲章璞,问题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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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无声铃下楼来,问道:“就是他?”

  “就是他。”红黛挑眉作为回答,转身拿起自己的手包,“文夺还在俱乐部?”

  “嗯,说是今天无论如何要去一趟,需要我陪您吗?”

  红黛摇头:“他既然没打算继续瞒我,就知道我早晚会知道的——你去做你‘该做的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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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狗面前的建筑是他只在电视和杂志上见过的豪宅,低调而隐蔽,比雀哥以前带他去的那个宅子还要大。知心把他送到门厅,说“我家哥哥的见面会来不及了麻烦你自己先坐吧”,将装着病历的袋子放在他手里就急匆匆地走了。

  门在黑狗面前关上,他没来得及拦住。从没见过的电子锁又不会开,出口被封闭这一认知让他变得有些焦虑。攥紧了自己的手提袋踏进一尘不染的大厅,一边寻找能应对突发状况的武器和逃跑的路线,一边观察戒备是否有其他人在埋伏。

  陌生的地方,就是隐藏着危险的地方。

  “砰”一声钝响传进他的耳朵,紧接着是呼痛的惨叫。方向来自角落的下行楼梯,那里似乎有一个地下室。黑狗并没有贸然接近,而是放下手提袋随时准备开始战斗。

  脚步声由下及上急促地响起,阿择高大的身躯从楼梯口一下子扑到地板上:“我不行了!我要死了!”发现客厅里有人,抬头一看惊喜得要哭了,“啊,师弟你来啦!”

  黑狗一头雾水,什么师弟?谁是你师弟?

  甘拭尘悠哉悠哉地走上来,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深灰色的运动裤,踩着阿择的背踏过去:“别乱认师弟。”阿择像被甩上岸的鱼一样撅了下头尾,翻滚到一边去张嘴哼唧。

  看到甘拭尘,黑狗刚往前跨了一步,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看自己的脚,脚跟互相踩一踩把破烂的球鞋脱下来,拎在手里。

  甘拭尘笑一笑,走过去摸摸脑袋:“乖的。终于出院了?”让他换了拖鞋,带着走了一圈宅子,打开二楼的一个房间说道:“这是你的房间。”

  虽然只是个卧室,但比之前他们俩住过的小屋还大不少,简单干净,明亮整洁。

  黑狗并没走进去,转头问甘拭尘:“甜哥睡哪儿?”

  甘拭尘带他到三楼打开了自己的卧室,黑狗就地指一指门口:“这里,我睡。”

  “不可以,我睡觉的时候身边不能有人。”

  黑狗跨出门外:“那这里。”

  “也不可以,”甘拭尘说,“你有你自己的房间,不需要睡在地上,更不需要为了保护我睡在地上——你叫黑狗,并不是真的狗。”

  是狗又不是狗,黑狗能理解但并不在乎。可他甜哥说不行,那就是不行吧。

  甘拭尘把他下巴捏起来:“小黑,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跟在我身边?”

  “嗯。”

  “只是因为我对你好?”

  “嗯。”

  黑狗不知道他甜哥为什么又叹气,好像有一堆话想说但又说不出来,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使劲一掐,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现在离开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以后你要是想走,恐怕我只能留下你的命了。”

  黑狗指指自己:“为什么走?”又指指甘拭尘,“甜哥在,不走。”

  “不管我是什么人吗?”

  黑狗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多此一问,拍了下自己的胸脯,给他解答:“是甜哥啊!”

  甘拭尘看了他半天,胡撸几下毛蛋一样的脑袋就快步走开了,一边走一边说:“收拾完过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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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不是会员,红黛进入玫瑰马俱乐部也并未受到阻拦,她连曲文夺的名字都不用报,顺顺当当就坐上了直升电梯。公关经理将她迎进一间独立包间,曲文夺正跟阿善一起用餐,服务生刚将下一道菜端上来。

  见她来了,曲文夺站起身连一声“红姨”还没叫出来,就被红黛一把手枪顶住了脑门。

  紧接着,两柄匕首抵住了红黛的脖子,后背响起了电磁枪磁道弹充能的细微声响。

  红黛不惊不惧,反而笑了。

  红黛把手枪随意地放在桌上,看着曲文夺笑个不停,与其说高兴,倒不如说是欣慰:“你们曲家人真是一个都不能小瞧,老狐狸生了个小狐狸!”转瞬间脸色又冷下来,“你大哥知道吗?还是说只有我不知道?”说完瞪了一眼阿善。

  曲文夺笑了:“他连阿善的底细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我这个俱乐部的事。”

  曲文栋是非常典型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换个角度来说就是“灯下黑”。相信陈生所以没有对阿善做过更多调查,对自己眼皮子下长大的曲文夺又何来怀疑?

  红黛叹了口气:“文夺,不管你信不信,曲家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为何要插手这么危险的事?”

  “那红姨呢?”曲文夺反问道,“好好的明星不做,为什么也要插手这么危险的事?”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切。”红黛状似嗔怪地看着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端起了桌上的红茶尝了一口,“你以为区区一个女明星能在久安立足吗?红姨要做的事你不用管,怎么着也不会伤害到你和曲家——”

  “那我要做的事红姨也不要管,怎么着也不会伤害到红姨——至于曲家嘛,看心情。”

  红茶缭绕的香气盘旋在红黛眼前,她将视线从澄亮的茶汤里转移到曲文夺身上,漂亮的紫色眼睛从未像现在这样让她看不透,摸不清。

  “文夺,你到底要做什么?”

  曲文夺没有给她答案,红黛缓缓地放下了茶杯,换个了问题:“你知道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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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章瑜从二楼远远地对曲文栋摆手,说“爸爸再见”。

  虽然暂时还无法像以前一样缠着他撒娇,但曲章瑜的状态相比最初时已经好了很多。曲文夺不在,曲文栋便趁机去看了一圈他的卧室、书房,看见书架上还摆着小时候自己买给他的木头小汽车,常年冷硬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笑意。

  小汽车旁边,是一张旧照片。

  虽然早就流行电子版了,但曲文夺还是好好地保留着用相纸洗出来的这一张,放在木头相框里。

  年轻美丽的女子抱着年幼的曲文夺,撑着一把太阳伞,笑着看向镜头。

  曲文栋拿起相框,她又仿佛透过十八年的光阴在看向他。

  “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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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文夺看向红黛,一字一字地问道:“我妈妈,为什么会死?”

  红黛手里的茶杯底磕在杯碟上,清脆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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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文栋轻轻地把相框放回原处,走出书房,关上了门。

  若他将那个相框翻过来,或许可以看到一行秀丽的小字:夺与吾爱,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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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金石在路上堵了半天,到医院已经傍晚,曲章璞探视时间就快过了,没多久就被护士给撵了出来。快天黑才饿着肚子到家,一边支使小舟去便利店买泡面和烟,一边下车靠着车门,把最后一根叼在嘴上。

  刚点着火,烟突然断成两截。

  他把剩下半截烟拿在手里,微微侧过头。

  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合金皮肤上嵌着电子义眼,左手有一根金属无名指。手里的长刀缓缓提起,指向他:“钱金石。”

  小舟拎着购物袋跑回来,想问他师父“平时抽的香烟没了要换哪一种”,却并没有看到本该在车旁抽烟的钱金石,只有一辆几乎被刀痕贯穿整个车身、已经报废的破车,和地上的血迹。

  “师、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