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初宵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 话里的内容也是多到惊人,他不由地问了一句:“你要怎么毁了霍氏?”

  霍初铭抖了抖烟灰,一脸的不耐烦, “话真多, 说了你能听得懂?安生在家呆着, 咱俩最好少见面,省得让霍初鸿那个小贼给撞上。”

  他又斜眼看了看霍初宵, “还跟小时候一个德行, 懒得见你。走了。”

  他嘱咐霍初宵等个十分钟左右再出去,搞得像什么地下党接头。

  回家后,他基本把这事就给忘了, 毕竟他又不像霍家人沉迷尔虞我诈,商战哪有画画香。

  更何况最近开了个人账号后, 他渐渐还感受到了上网冲浪的快乐。

  一周功夫, 微博粉丝已经涨了一百多万, 霍初宵对这个数字没概念,但是艾丽莎看起来很兴奋, 大约涨势还不错。

  他粉丝有不少也是同行,霍初宵甚至发现原来在美院上学认识的一些同学朋友还加了他关注,虽然不算熟识, 但偶尔在评论区一起讨论个画技手法还是很舒畅的, 后来就连当时教过他的一些爱玩社交软件的年轻教授也摸过来, 一聊就是几十楼。

  连带着他的评论区都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 天天在底下免费蹭大佬讨论的小课,霍初宵有点喜欢,也就越来越多地刷评论,看网友妙语连珠逗他开心。

  一般十条评论里,六条是彩虹屁,两条是美术生过来学技法,但是剩下两条他总也看不懂。

  什么“总裁老婆就是有情趣”、“J先生家书房采光真好,特意留给媳妇画画用的么”、“kswlkswl”……

  霍初宵看得满头问号,但多翻几条,就能看到有人科普时打出J先生的全名。

  季宗明?

  霍初宵挑了挑眉,所以评论区里的“总裁J先生”是他,那这个“总裁老婆”……

  答案显而易见。

  霍初宵心想,他跟季宗明平时挺低调的啊,怎么婚姻状态都能被人扒出来?

  晚饭时,他一见坐自己对面的季宗明,又想起那些评论,就随口提了一句:“你知道么,有人在网上管我叫总裁老婆。”

  季宗明本来淡定喝着汤,冷不丁听他说这么句话,差点呛死,放下碗咳得惊天动地。

  霍初宵不明所以,只能给他递纸巾。

  季老板稍显狼狈地擦了擦嘴,一双眼睛就不大敢和他对视了,盯着眼前的饭菜闪烁其词道:“哦,是么。”

  霍初宵见他这个反应,觉得他应该也没太在意,就道:“会不会有点麻烦啊,明年离婚的时候。我看你在网上也有点名气。”

  话外之意,到时候别影响了生意。

  作为公司CEO,季宗明现在满脑子什么都想,唯独就是没想着他的生意。

  霍初宵一提离婚,他就跟迎面挨了一闷棍,心里说不出地堵。

  他俩现在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舍友关系,但其实真过起日子来,他一直有种沉浸在奇怪幻象里的感觉。就比如像现在这么一起在家里吃晚饭,他看他的新闻,霍初宵刷他的微博,都有点老夫老妻的既视感了。

  但是季老板现在有点乐极生悲的感觉。

  离婚离婚,干他的离婚。

  网上开玩笑管霍初宵叫总裁老婆,他诧异之于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结果霍初宵用那么平淡的语气说出来,摆明了对他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季老板还是隐隐有点挫败感的。

  他也只能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无所谓,都是小事。”

  然而心里大喊:去他妈的小事!很严重好么!再过几个月总裁老婆就成总裁前妻了!他必须得干点什么了……

  季宗明正沉思着,忽然听见霍初宵喊他名字。

  “怎么?”他秒答。

  霍初宵奇怪地看他,半晌才说:“那个,你在用筷子喝汤。”

  季宗明:“……”

  看着季老板淡定地拿起勺子,霍初宵心说,果然从商就是累,从商还当大老板更累,瞅瞅,这都精力匮乏到分不清餐具了。

  这周末杜媛跟妈妈出国旅游,家教课停了,霍初宵本来计划着在书房大战到天明,画个通宵,结果刚到下午,手机就催命似的响起来,把他吓得手一抖,颜料甩地板上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发现居然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汤老。

  老先生自从买了他的画以后就没怎么联系过了,但是偶尔有几个买主过来想跟他买画,看身份应该都是汤老推荐的,所以霍初宵对这个老先生一直有点感激,忙放下画刷接听。

  汤老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意外地有些焦急。

  “小霍先生,还记得我么?”

  霍初宵应了一声,汤老突然重重叹了口气道:“实在抱歉,我也不想这么冒昧地打扰你,但是眼下我也没有多少人可以选择了……”

  这话头一听就是有事,霍初宵微微皱眉,问道:“怎么了?”

  而汤老说的事,也像他这个电话一样,完全在霍初宵的意料之外。

  汤老居然是来找人的,找罗然。

  自从学校开学后,罗然其实来他这里的次数少了很多,一是因为课业重了,二是他这边暂时不需要帮手,罗然就利用周末时间做小学家教,像往常一样补贴家用,忙得像个小陀螺。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用手机联络,包括改画和指导。

  霍初宵想起上周给罗然的素描提了些建议,若是平时的话,这孩子也就用一周时间,就会把改好的作品再发他,但直到现在两人的聊天时间还停留在七天前,这么一想确实有些奇怪。

  汤老确认过最近他也没见过罗然后,声音骤然悲切起来,竟然听着隐隐要哭。

  “都怪我……怪我啊。”汤老感叹。

  霍初宵心说这都哪跟哪,就追问了两句,谁知汤老随即抛出一个炸雷:

  一听就不是小事了,于是两个人干脆约在附近见了一面,当面聊起来。

  这一聊就是两个钟头,霍初宵这才明白,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多少事。

  原来从法国回来后,汤老觉得和罗然那孩子聊得蛮投缘,又总看他觉着亲近,所以两个人偶尔也有联络。

  慢慢地汤老也就了解了罗然的家世,心里更是唏嘘,对他也越发心疼,总想着帮一把。但罗然那个性格霍初宵也明白,倔得很,挺敏感一小孩,受不了别人那种高高在上式的可怜。汤老也是想了点别的办法,最后听罗然偶然提起他老师在给人当家教,汤老便效仿着,也让罗然来他家教他那个最小的孙女画画,也不图能教出多大本事,就借着这么个由头帮他赚点学费。

  霍初宵心说挺好的啊,要是真考上美院,以罗然那个爹妈,八成是不会给他出高昂的大学学费的。

  汤老叹了口气,说:“就是因为带他回我那个宅子,才扯出后面一堆事来。”

  汤老儿子不少,但女儿就一个,所以也比较宠,女儿都结婚生子了,也想天天见着,所以一直跟他住一起,罗然经常来他家,俩人也就难免遇上。

  汤老闺女起初不太赞成罗然来到家里,尤其得知他身世以后,心里有偏见,觉着这种穷人家的孩子乍一来到这种地方,难免会动歪心思,手脚不干净之类的。但是她教养还算好,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

  只是因为心里这么个假设,她每次遇上罗然,都会下意识多关注着点,就怕那孩子真的偷拿了什么值钱的物件。

  结果罗然确实干干净净,每次来都踏实给小孙女上课,言谈举止也都不卑不吭,汤老闺女没抓到小偷,却渐渐觉得这孩子不错,而且因为关注多了,看着罗然的五官和神态总觉得莫名地亲近。

  某天饭桌上跟汤老说了这事,父女俩居然都有这种感觉,汤老觉得这是跟罗然有缘的迹象,正好汤老的孙子汤珺度假回来,两个男孩年纪相仿,就介绍俩人认识,每次罗然来上课,也能做个伴。

  汤珺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和罗然没用多久就处熟了,有时候还约着一起出去打篮球。

  结果过了一段时间,汤珺有天忽然兴致勃勃地跟妈妈说,他和罗然不仅生日在同一天,出生的医院也是同一家。他觉得这事简直太巧,就当个乐子和家人一说,然而大约是处于母亲的直觉,汤老闺女却记在了心上。

  霍初宵听到这里就微微睁大眼睛,汤老看他的样子,就叹口气:“是,小霍先生这么聪慧,肯定猜到了。中间的过程就不赘述了,总之我那个闺女的预感确实没错,罗然跟她,是母子关系。同时我们也给汤珺做了亲子鉴定,确认……”

  汤老说到这儿就止住了,似乎是说不下去。

  霍初宵倒也能理解,毕竟宠爱了小二十年的孙子,忽然就没有血缘关系了,而因为心软认识的明显过着苦日子的可怜孩子,居然是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血脉,这个放在谁的身上都不能轻易接受。

  汤老缓了缓情绪,又说了后面发生的事。家里发现可能抱错孩子后,立刻着手调查,以汤家的人脉,自然不多时就有了结果。原来两个孩子被抱错,竟然是罗然母亲一手造成的,当年她碰巧和汤家在同一个医院生产,便动了坏心思,偷偷把孩子掉了包,并且后续一直暗暗关注着汤家的动向。

  她甚至为了能经常看到自己的亲儿子,跟着汤家去了外地,一边打着零工一边想找寻认识亲儿子的机会。可惜汤珺的生活圈子离她实在太远,这才二十年都没能相认。而罗然,作为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就只能像个孤儿似的长大,甚至小小年纪还要出去打工,为自己赚书本费。

  汤老说这话时明显声音里带着怒意,不过老人涵养比较好,一直保持着礼貌。

  霍初宵安慰了老人几句,又问道:“但是……您说罗然不见了,又是怎么回事?”

  汤老摇了摇头,“那孩子拿到鉴定报告当天就跑了,两家人都找不到他,这都第三天了,那孩子身无分文,而且又是刚得知这么大的事情,我真是怕他想不开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家里那边也报警了,可我还是放不下,这才迫不得已把所有认识他的人都问一遍。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小霍先生……我知道罗然和你关系最亲,他也经常提起您,所以……您有没有什么头绪?”

  霍初宵愣了愣,关于罗然有可能跑去哪里,他其实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可汤老切切地看着他,那个眼神实在叫人受不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想了想。

  结果这一想,他倒有了些思绪。

  “他妈妈在外地打工时住的地方,有去过么?”

  汤老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您是说……”

  霍初宵:“罗然看着坚强,其实这种孩子内心都挺脆弱的,还有点自卑,他跟我亲近,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身边实在没有什么朋友。那个孩子蛮缺爱的,虽然提起家里总是带着不屑,但内心深处应该还是渴望父母的关爱吧。”

  汤老听他这一番话,忽然如梦方醒,当即给家人打了个电话,看架势是打算立刻动身。

  霍初宵也试着给罗然打了几个电话,但对方已经关机,联系不到。

  汤老握着他的手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离开。

  霍初宵却坐在原地待了好久。

  他想起当初遇见杜媛的妈妈,心里暗暗对比,觉得他和罗然怪可怜的,怎么都是亲妈,别人的就是慈母,到自己这里却处得像敌人。

  他从霍家搬出去这么久,齐碧容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打给他过。

  可是现在,他才迟迟地发现,罗然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没法讨好的只有他一个人……

  霍初宵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因为从没感受过母爱,他在这种有缺憾的人生中过得太久了,甚至不觉得这是种缺憾。

  但什么事情都是对比出来的。

  想想罗然真正的家人为了他的离家出走担心到这种地步,自己却……

  霍初宵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他喝茶的手微微一顿,随机有些匆忙地放下,茶水溅出,甚至烫伤了他的虎口。

  但他完全顾不上了,因为就在刚刚,他忽然想到,如果……他也是这样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决堤的洪水,再怎么样都无法止住。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在霍家经历的一切不公,都有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

  有没有可能,这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万人嫌体质!?

  *

  季宗明刚刚结束一场跨洋视频会议,正躺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办公室大门忽然被人叩响,他懒洋洋睁开眼,道:“进来。”

  艾丽莎先是冒了个头,朝屋里望了望才拿着个文件夹走进来,笑嘻嘻道:“总儿,您交给我的艰巨任务有进度了!”

  自从上次霍初宵来公司一趟后,季宗明就明确交代给艾丽莎一个任务:帮霍初宵把个人招牌搞起来。

  这丫头也确实工作能力不错,前几天他上微博看了看,霍初宵的粉丝数现在已经是个令他满意的数字了。

  “嗯,继续。”他本来以为这就是一次简单的汇报,随口应付道。

  结果艾丽莎却凑过来,神秘兮兮道:“老板,您最近看网上的舆论了没?”

  季宗明一下子就想起“总裁老婆”这茬,脸色可疑地变了变,轻咳一声掩饰道:“没有,怎么了?出负面新闻了?”

  艾丽莎:“嘿呀,不是咱们公司,是关于小霍先生跟您的!现在不少网民都在嗑您俩的cp呢,还说领了证的嗑着有保障……”

  哪壶不开提哪壶,季宗明正烦这事呢,一摆手不耐烦道:“说重点。”

  艾丽莎直接道:“有没有考虑过请小霍先生给公司做品牌设计?这个效果绝对一加一大于二。”

  季宗明本来转着手边的钢笔,闻言停了一秒,但很快又继续转起来。

  “这事儿别问我,”他淡淡道,“问他去。他做主。”

  艾丽莎虽然没得到应允,但眼睛还是亮亮的,点头如捣蒜,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结果总裁办公室的门一关,一路压抑着坐到自己宫微上,她就忍不住开始小声尖叫。

  进来给她送复印文件的助手见了,见怪不怪地笑道:“咋,升职加薪了?”

  艾丽莎冲助理一晃手,“精神食粮,精神食粮,嗑的cp发糖了。”

  *

  汤老和罗然那事没多久就有了结果。

  霍初宵第二天就接到汤老电话,说孩子找到了,果然在他妈妈租住过的小屋附近,小孩儿买了火车票以后身上就没什么钱了,手机也早就没电了,被汤家人找到时,都打算睡公园了。

  本来谁劝都不听,死活不肯回去,结果汤珺也跟来了,两个孩子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不出半个钟头,就见罗然红着眼圈跟他乖乖上了返程的火车。

  全程,两个孩子坐在一起肩并肩,但谁也没说话。家人从没见汤珺这么沉默过。

  汤老提起这事,还和霍初宵感叹,说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亲子鉴定出了以后,家里人表示过对待汤珺不会有变化,毕竟养恩大过生恩,但是再怎么说,汤珺知道自己亲生母亲做过什么以后,心里肯定不会好受。更何况他和罗然还是朋友。

  又过了几天,罗然给霍初宵打了个电话。

  小孩儿声音听起来比往常要低落,看来还是没能完全接受发生的一切。

  他哭着跟霍初宵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因为被爸妈打骂,还幻想过有一天能过上公子哥的生活,结果现在似乎真的要实现了,他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老师,原来我妈妈不是不爱我,而是因为她根本不是我妈妈……”

  霍初宵不擅长安慰人,说了几句后跟罗然约了改天再见,便挂了电话。

  汤家那边倒是对他十分感谢,虽然他也没觉得自己出了多少力,汤老直接告诉他,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汤家帮忙。霍初宵后来想了想,觉得可能有罗然的原因在,恐怕在汤家人眼里,他已经成了一个照顾落难少爷的恩人了吧。

  霍初宵抿了抿唇,浅笑道:“谢谢,不过我跟霍氏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您只要当做正常商业伙伴看待就好了。”

  汤老闻言愣了,他记得前两年的时候,公司和霍氏有业务接洽,还听自己大儿子提起过霍初宵啊?怎么这才过去多久,就毫无关系了?

  但他也听得出来霍初宵的语气,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便笑呵呵道:“好呀,那看来是老朽年纪大,消息不灵通了。”

  又与霍初宵道了谢,才挂断电话。

  汤老稍作思索,越发觉得这里面有猫腻。按照他们正常的家族企业来讲,长子永远是最优先培养的接班人,更何况与霍初宵接触下来,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各方面品质都很出色,霍氏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和这样一个长子切割呢?

  一些直觉让他不得不深思,况且现在霍初宵甚至能算是汤家的恩人,若没有他当时带着罗然参加巴黎的晚宴,汤老可能这辈子都遇不上自己的亲孙子。

  所以只想了片刻,他便打了一个电话,对着那边的人说:“小马,你帮我调查点事情。”

  作者有话说:

  其实,大表哥应该是大堂哥才对……但大堂哥听起来完全没有气势!(理直气壮地叫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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