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原本作为最高学府,只要成绩优异者皆可入学,就连平民都不例外。

  只不过皇室子弟身份贵重,是绝不可以与平民同堂学习的,所以从本朝开始,一共设立了三处国子监,其中两处都是供官宦子弟与平民读书上学的,另外一处则建在皇宫内部,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进入。

  瑾妃一直与沈容辞说的,便是皇宫内的国子监。

  为了让皇子们专心读书,太祖修建皇宫时特意将国子监修在了松清湖中央的小岛上,需要乘船才可进入。

  不过如今天冷,教书先生年纪大了,受不得冻,所以才刚入冬的时候,先生就将课堂临时搬到了岛中央的藏书阁里去。

  沈容辞就是听说了这一点,所以并没有穿多厚重的衣服,连手炉都只带了一个。

  可谁知,等他跟着二皇子与顾迟渊坐进那四面漏风的渡心亭里时,傻眼了。

  “今日宋老先生偶染风寒,要休息几日,所以就由我来代为上课。”

  最前方的案台后,正端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他衣着朴素淡雅,一头黑发被青玉冠一丝不苟地挽起,眉目间有读书人的风骨。

  二皇子轻声对沈容辞介绍到:“他是翰林院的张学士,张雪涯,是去年父皇钦点的状元郎。”

  岛上风大,又靠近水,四面的轻纱都卷了起来,根本抵御不了丝毫的冷意。虽说中央放了两个暖炉,那点暖意却也转瞬间被寒风吹散,一点作用也无。

  几个皇子们都是半大的孩子,又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此时都被风吹得受不了了,冻得缩成一团,脖子都不愿意从领口探出一点来;而张学士似乎不觉得冷似的,即使手都被冻得红紫,也依然面容平静。

  真是佩服。

  沈容辞这具身子骨也弱,受不住冻,不一会浑身都僵硬了,稍微动一动都仿佛能听见骨头之间相互摩擦发出的「嘎吱」声。

  都这么冷了,顾迟渊会不会吃不消?

  沈容辞没忘记,昨天这厮可是发了烧的。刚才在轿子里看他神色似乎还好,只是不知病有没有痊愈了,昨日他回到崇华殿后有没有叫太医去看看?

  他与顾迟渊之间隔了个二皇子,若是看他,定会被二皇子发现的。

  沈容辞晃了晃脑袋——算了,顾迟渊只要不死,是病是疯跟他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突然身上一暖。

  沈容辞转头,就见二皇子将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给他披上,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沈弟弟可是着凉了?脸色不大好看。”

  这大氅盖着,确实暖和了许多。可沈容辞总觉得二皇子的示好别有用意,他下意识想要远离。

  刚想开口谢绝对方的好意,沈容辞就听见身后有人惊呼出声:“啊!”

  叫出声的是年纪最小的六皇子,他坐在沈容辞侧后方。

  这一声在安静的课堂里犹如惊雷,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纷纷探头看去,就见六皇子指着自己前面叫道:“五、五哥突然晕倒了!”

  众人这才将全部视线投向了顾迟渊的位置,就见原本坐在那静静看书的顾迟渊不知何时倒在了课桌上,紧闭双眼呼吸急促。

  张学士连忙上前查探顾迟渊的情况,他似乎还懂些医理,伸手搭在了顾迟渊的手腕上,面色沉重。

  “五皇子身子太虚弱了,受不得凉,快去传太医。”

  二皇子对自己的内官使了个眼色,那内官立刻道:“奴才立刻去传。”

  等内官走后,张学士又道:“等太医来此处还需要些时间,不能再让五皇子待在这了。”

  张学士话音刚落,六皇子连忙道:“岛中央的藏书阁里供有炉火,将五哥安置在那最合适不过。”

  他说这话倒不见得是真担心兄长安危,而是他自己也冷得受不了了,想去个暖和的地方待一待。

  一行人便动身去了藏书阁。

  沈容辞与二皇子走在最后面,沈容辞趁机脱下大氅,递还给二皇子道:“二皇子还是将这大氅给五皇子吧,毕竟他才是你的亲兄弟。”

  二皇子没有推脱,而是接过大氅的时候意味颇深地看了沈容辞一眼。

  “沈弟弟不必这般试探我。宫里谁都知道我与那个贱种的关系如何。”

  沈容辞微顿,短短几秒功夫便落后了二皇子几步远。

  ——「贱种」?

  作为未来储君,理应样样完美、无可挑剔。就算九子夺嫡是不用明说的实事,可面上总要做做兄友弟恭的模样。

  二皇子这番话,是太过信任自己这位崇宁公嫡子,还是……

  张学士将顾迟渊安置在藏书阁二楼的雅间后,就要回那四面漏风的破亭子里继续上课了。

  刚坐下想耍懒的六皇子立刻哀叫出声:“张学士,我们就在这里上课好不好嘛——这里又暖和,还能陪着五哥呢,你看,万一五哥醒了,身边每个照看的人也不好吧?”

  张学士却是个铁面无私的,对六皇子这套撒娇手段根本无动于衷:“我们在这里上课只会打搅五皇子休息。好了,快回去吧,今日还有许多课业要讲。”

  六皇子一向仗着自己最年幼,每次只要撒撒娇就能事事顺他意,可没想到这次却碰了壁。

  他见这张学士油盐不进,也没了办法。其他几个皇子又自诩年长,做不出这等撒泼打滚的行为,虽心里也是想待在这暖和的藏书阁里不肯走的,但面上都没有表露出来,只心照不宣地赞同张学士的意思。

  就在众人都起身要离开时,一道不甚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张学士,我也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想留下来休息会儿。”

  众人回头,就见开口的是那位今日新来的沈世子。

  沈容辞不知道,他进国子监才这么小半天的功夫,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是二皇子的人了。

  六皇子自己想方设法要留在这屋子里躲懒,所以同样觉得沈容辞也是找的借口想耍赖。他自己在张学士那吃了瘪,更看不得别人好,当即道:“沈世子看上去无甚大碍,可不能为了逃张学士的课故意装病啊。”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向沈容辞投去了审视的目光。这其中也包括二皇子。

  沈容辞神色未变,从容道:“我并没有想故意逃课,实在是身体撑不住,想略休息会。六皇子刚才不还担心无人照看五皇子吗?正好我也可以留下,总归比放五皇子一人在此要好。”

  六皇子此时若还执意不许沈容辞留下,就证明他刚才说不想离开是为了躲懒,而非他自己口中所说的担心兄长。

  六皇子年纪小,没能想到这层。他只觉得这沈世子才刚来第一天就敢与自己作对,实在可恶,当即就要发作,却被身旁的内侍拦了下来。

  那内侍冲他微微摇头,六皇子见状,虽依旧不情愿,却也憋着不说话了。

  “沈世子身体可还要紧?太医还要过阵子才到,不如还是先请张学士帮忙看看吧。”六皇子身旁那位内侍道。

  沈容辞点点头,竟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泰然坐下,伸出手腕放在桌上,赫然一副请大夫看病的架势:“有劳张学士了。”

  张学士见他这做派也有些汗颜,但出于对自己学生身体的担忧,还是上前去替沈容辞把了脉。

  谁知他才刚把手搭上去,就听这沈世子轻咳了两声,开始自己述说病情:“张学士,我感觉自己头晕闹热,四肢酸痛酸痛的,喉咙也有些痛,嘴巴里一直有股怪味,吃东西还没什么胃口,我这是不是得了风寒了?”

  他一股脑把感冒发烧的症状都说了,张学士就算探不出个什么究竟,也不敢拿学生的安危开玩笑。

  何况他只是懂一些医理,并不精通。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证明沈容辞是装病,便只好先按照沈容辞所说的症状推断道:“沈世子确实受了些风寒,既然不舒服,那就先留在这里,等太医来了再说。”

  “多谢张学士。”

  众人见张学士都瞧不出端倪,便无人再敢站出来质疑了。

  “既如此,那请其他皇子跟我一同回渡心亭继续上课吧。”

  张学士带头离开了藏书阁,其他人也陆续跟了上去。

  六皇子十分不服气就这样离开,路过沈容辞身旁的时候还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长得十分讨喜的小脸上露出了憎恶的神情:“攀上了二哥,转身又想巴结那个贱种,沈世子可真是左右逢源。”

  这一幕被不远处二皇子尽收眼底,但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来询问沈容辞的身体情况,也没有喝止六皇子的幼稚行径,他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似的,转身就走了。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沈容辞与躺在床上的顾迟渊两人。

  ——又来了。

  为何连六皇子都称顾迟渊为「贱种」?

  沈容辞蹙了眉。他有些剧情并没来得及完全了解,他原以为时日还长,慢慢了解就好。可没想到才进国子监第一日,他甚至人都还没认全,争夺储位的旋涡就已经叫嚣着向他扑来。

  看样子得等系统回来之后好好问问清楚才行。

  不过现在……

  沈容辞走到顾迟渊床边,垂眸看对方沉睡的脸,缓缓露出了一个冷酷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沈容辞:拆蛋手术开始(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