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挽好像有点醉了。

  于舟发现的时候,向挽正侧坐在椅子上,朝着彭姠之的方向,微微欠着身子,一手把彭姠之的手拿下来,握到手里,两只手将彭姠之的手捏住,轻轻地摇了摇。

  彭姠之心里一咯噔。

  “咋了?”她忙并拢腿,也转向向挽那一边。

  于舟警觉地盯着,见向挽含羞带怯地望了自己一眼,然后将视线笨拙地落回彭姠之脸上。

  她郑重其事地软声说:“彭导,我想跟您撒个娇。”

  于舟的瞳孔迅速扩大,安全警报哔哔作响。

  她“噌”地一下想站起身来阻止向挽,起得慌,被椅子腿绊了一下,苏唱伸出手来扶住她,于舟本能地借势一捏,握住了苏唱的手。

  她带着还未散去的慌乱神色转脸看苏唱,她的手凉津津的,握手的力度不轻不重,熟悉到骨子里。

  于舟缩回手,说:“不好意思。”

  “没事。”

  那边彭姠之摸不着头脑地问向挽:“你要……撒个什么娇?”

  向挽轻声说:“我们家没有银钱,却想上培训班,我想……”

  她压着酒意,呼吸一浪一浪的。

  彭姠之鸡皮疙瘩都起了,脱口而出:“我给你免了。”

  “啊?”向挽抬眸,又看一眼于舟,“我不要免了,只要你打着我,便好了。”

  彭姠之要被吓哭了,这特么什么癖好啊?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把手抽回来:“首先,我不是。”

  “其次,我交男朋友什么的,也没有就是那个,什么,S.M的癖好哈。”这一句说得很小声。

  向挽睁着软绵绵的眼,一个字也听不懂。

  “打折,是打折,彭导。”于舟的脑袋绕过来,恨不得拿着大喇叭喊,但实在太丢脸了,她急切地辟谣时,还是放低了声音。

  “哦。”彭姠之长舒一口气,捋捋胸口,“吓死老子了。”

  “那个,”于舟龇着嘴,“不好意思彭导,我没跟她说清楚,钱我们照常交哈。”

  “没事没事,我说了给她免了,没事,虽然是刚才吓出来的,但我说过的话从来不收回。其实吧我也觉得她挺有天赋的,加一个旁听的名额应该问题不大,但如果要教材教辅,你们自己出钱买,还有食堂的饭卡,我们培训班是包的,旁听应该就没有了。”彭姠之清醒过来,跟于舟解释。

  “她才十八,又没文化,也挺不容易的,你拿培训班的钱给她报个文化课的班,不识字真的不行,上哪都不行。”

  “是啊,我也是这么说。”于舟低头听着,用筷子戳碗,突然感觉自己像被请家长了似的。

  俩人就向挽的成长问题聊了一阵,又说了一些有的没的,一顿饭就接近尾声了。

  彭姠之出去扫码付钱,大家也拿着包起身,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一顿饭吃得算是尽兴而归,一群人站在店门前,一一告别。

  彭姠之作为做东的人,想着都喝了酒,说不放心,依次把大家送上出租车,特意把某些人留在了最后。

  苏唱站在店门前吹风,掏出手机要叫代驾。

  又有一点犹豫,好像在想要不要叫上于舟她们一起走。

  没想到彭姠之风情万种地扭了回来,扫一眼拿着手机的苏唱、立在一旁的于舟和向挽:“咱们续摊儿。”

  她笑眯眯地说。

  她见苏唱懒怠怠地抬眼看了看她,彭姠之觉得她的眼神里写的应该是“听我说谢谢你”。

  哎呀,客气啥。

  彭姠之喜笑颜开地一手挽着于舟,一手挽着向挽,先问右边:“你想不想去?那的酒也很好喝。”

  “想。”向挽点头。

  再问左边:“我刚跟你说向挽的培训方向,咱俩还需要聊会儿。”

  “哦。”于舟看着她。

  彭姠之满意地跟苏唱说:“唱啊,叫个代驾,开你的车,咱们去1988。”

  左拥右抱,跟个大爷似的。

  1988是个酒吧,嗨吧,人多又热闹,汇聚当下所谓的潮男潮女,放纵青年。

  气氛很燃,光从黑漆漆的通道里进去,鼓膜就被动次打次的节奏震得要飞起来,向挽哪见过这场面,缩着脖子,靠在于舟肩头,头跟着动感舞曲一点一点的。

  彭姠之手一抬,扭着就入了场,艳红色的贴身褶皱连衣裙勾勒出姣好的曲线,像拧开声浪的波纹。

  穿过通道,先见光影,五光十色的光柱斑驳地落在地面和墙壁,群星闪烁般簇拥着人群。

  向挽一面要压抑得喘不过气,心脏却被震得渐渐发麻,一动一动的,好像和鼓点有了同频的共振。

  舞池中疯狂扭动的人群被光线定格出一个个轻狂的剪影,迷醉且沉沦。

  游鱼似的见缝插针,几人来到彭姠之早便定好的卡座。

  知道苏唱不太喜欢太吵的地方,她特意选的比较清净的卡座,热闹像被套在了鼓里,透过皮面闷闷地传过来。

  足够感染人心,却不足以让人心慌意乱。

  于舟看着彭姠之如鱼得水地点酒,觉得她这身红色“战袍”好像是有备而来。

  果盘和酒上来,彭姠之先递给向挽一杯:“尝尝,这个是甜的,还有奶味儿,你应该会喜欢。”

  向挽果然很喜欢。

  于舟扶额,什么相府大小姐啊,这么嗜酒。

  见向挽喝得开心,她也不好多说,反正也喝了不少了,醉了就醉了吧,自己虽然也有点晕,但意识是清醒的,休息一会儿,把她弄回去应该问题不大。

  或者……

  她侧脸看苏唱,她跷着二郎腿坐在卡座的尾端,黑色衬衣附着在她高挑清瘦的身段上,像生出了一段有一点风流的灵魂。

  她坐在那里,手臂支在沙发靠背上,手指撑着额角,像在看舞池里的人群,又像是没有。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呢,于舟想。

  坐在烟里,坐在酒里,坐在沸反盈天的嘈杂里,坐在形形色色的欲望里,但她仿佛坐在桥头,冷冷淡淡地看着月亮。

  然后她也就成了月亮。

  火热的凤凰花给月亮递酒,碰了一杯又一杯,月亮拎着酒杯,轻轻一碰,然后矜持地抿着嘴,有一搭没一搭地喝。

  然后月亮就有一点醉了。

  变得雾蒙蒙的,怎么也看不清。

  于舟揉揉自己的眼睛,发现自己几杯酒下肚,头脑也不是很清醒了。

  小腹涨得难受,她靠到彭姠之耳边,大声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彭姠之点头,也吼着回她:“后面!走到头右拐,男女的挨着,别喝多了走错了!”

  看上去很有经验。

  于舟笑了笑,还算稳当地走去洗手间,离得比较远,音乐安静下来,能听见偶尔几个人在这里打电话,还有一些人躲在那抽烟、调情。

  于舟不喜欢烟味,挑了个比较干净的隔间解决了,就出来洗手,在镜子前望着脸红红的自己,整理了一下仪容,揉着燥热的耳朵往外走,一抬头看见苏唱站在前面,好像等她很久了。

  她靠在刷得暗黑的墙壁上,黑色衬衣却并没有融为一体,好像更醒目了些。

  “进去吗?里面没人。”于舟走下一个台阶,到苏唱的面前。

  苏唱抬头,呼吸里混着清淡的酒意,但眼睛并没有懒怠地合上,而是睁得很开地看着她。

  “怎么了?”背后有人经过,于舟又上前一小步,有一点担心,“喝醉了?”

  苏唱摇头,皱了皱眉,好像有点不胜酒力,头往墙上轻轻一靠,鼻息一动,说:“有话,想要问你。”

  声音很轻,好在这里还算安静。

  可这里是酒吧卫生间的区域,多少意乱情迷发生在这里。刚才经过时,还有一对男女在拥吻。

  于舟习惯性地埋下视线,却看见了苏唱的一双腿。

  略微弯曲地抵在地上,又长又直,在夜里白得明晃晃的,拼命要让人失神一样。

  于舟觉得她可能真的是醉了,因为她突然想不起来今天是几号,是2022年,还是2019年。

  如果是后者,那也是一个夏天。

  她和苏唱,还有她的两个发小一起去酒吧,她那时贪图芝华士,喝了好几杯,偏偏中午和晚上都没吃饭,胃就有一点难受。

  她自己一个人到洗手间,上完厕所出来洗手,刚洗完手又有点犯恶心,于是进了隔间,弯腰想吐出来。

  吐不出来,她准备起身,听见后面门响,苏唱跟了进来,温柔地扶住她。

  挂在来人的身上,她意乱情迷,将门一关,吻上她的脖子,手便开始往里面钻。

  但苏唱很冷静,把她的手抽出来,握住,啄了一口她的嘴唇,神情冷淡地将她带出了洗手间。

  随后跟好友告别,两个人打车回家。

  到了家里,苏唱没有开灯,站在墙边等着她,脊背很单薄,小小地靠了一下墙。

  怎么了?于舟问。

  苏唱用很轻很轻的嗓音包裹她,说,你可以对我继续做,刚才在卫生间里的事。

  你可以……苏唱的句式。

  于是于舟的手又回到了苏唱的身体里。

  像久别重逢一样。

  那好像是她第一次反攻,在在一起也不算太久的时候。

  不过那时的酒吧没有现在这么吵,这么容易就打断人的回忆。

  于舟抬起头,说:“要问什么?”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来,让苏唱突然就不忍心了。

  她顿了顿,说:“我跟你说过,想留到合作结束以后再谈,现在合作还有一半,所以我想,先问一半。”

  于舟抽抽鼻子:“那你能不能问一个不那么重要的问题啊?因为我怕重要的,我答不好,影响咱们之后的合作。”

  苏唱想了想,说:“可以。”

  “嗯。”

  “我想问你……”话被堵了回去,其实她没有再准备别的问题,但她望着于舟,呼吸起伏,突然就想起了彭姠之说的那个八卦。

  “你跟我在一起时,有床死吗?”

  于舟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脑子突然就宕机了,愣愣道:“没有啊,你很棒。”

  一说话,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苏唱定定看着她,她也傻傻看着苏唱,尴尬地把对方倒影在瞳孔里。

  突然俩人笑出了声,同时转开了脸。

  于舟真的觉得很好笑,她抿抿嘴,说:“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有作为1的自尊心啊?”

  苏唱也笑,偏头望着地上的影子。

  不知道说什么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苏唱之间,突然就轻松起来了。

  以前的她,打死也不会想到,苏唱是一个,会拉着前任证明自己这方面的人。

  “要不我给你绣个锦旗,你挂家里吧。”

  苏唱笑得很开心,摇了摇头。

  “走吧。”于舟没办法,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