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
秦牧野皱眉，这种事一般人看见了，都会当作没看见，省得给对方惹来麻烦，哪有像沈玉竹这样盯着瞧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可能沈玉竹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否则之前不会那么大张旗鼓地搞什么缝补衣裳赚钱了，便压低了声音，同她说了几句。
沈玉竹这回是真有些惊讶了。
她暗暗庆幸，多亏现在已经没几个人找她缝衣裳了，看来还是得尽快找孙主任问一问垦荒食堂的事。上次给沈芊芊登记资料时，孙主任说起过这事，但没跟她打包票说一定能去。
两人进了百货商店，别看这商店门头不大，但进到里头才发现地方不小。
他们左手边是卖粮油副食的，右手边则是锅碗瓢盆等厨房用品。再往里头走，有卖成衣的，还有卖布料的。
沈玉竹想着过年了是该给沈芊芊买身新衣服，但看来看去，哪怕是小娃娃的衣裳，也这都是黑白灰的颜色，最多再加上蓝和绿两种颜色，一个代表工人，一个代表军人，可以说是很鲜明的时代特色了。
卖布料的倒是有花布，但越看越像是床单。沈玉竹虽然不是什么时尚弄潮儿，但对这样的审美实在有些接受无能。
好不容易，有个专门卖童装的柜台，她看中了一件卡其色呢子大衣，面料厚实，款式也不错，跟其他的衣服挂在一起就十分显眼。
“同志，辛苦你把那件衣服取下来让我们家小孩试试。”
沈芊芊在驻地生活了一个月，不仅吃得饱穿得暖，营养也算充足，早就没了之前的面黄肌瘦气，沈玉竹觉得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肯定活脱脱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姑娘。
谁料，那售货员抬了抬眼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我们这衣服是从港城弄来是时髦款，售价五十五块钱，不买不让试。”
“五十五？这么贵！你咋不去抢呢。”
一旁的人听到这个价格纷纷咋舌。
这年头能逛得起百货商店的人大多都是有正式工作的，即便是工厂车间最普通的工人，一个月也有十几块钱的工资，要知道，这年头物价低，一盒火柴才两分钱，要不然怎么大家伙儿都挤破头进工厂当工人，哪怕是个临时工也愿意呢。
可谁能想到，这百货商店的一件衣服居然要得了他们小半年的工资。饶是这群人自认为还算富裕，也舍不得花这个钱只为家里的娃娃买件中看不中用的衣裳。
“五十五块钱哪里贵了，一件夏天的的确良衬衫还要十块钱呢，这可是冬天的衣裳，还是南方的货，港城的款式，才五十五块钱哪里算贵了，人家省城的百货大楼里，随随便便一件衣服都是这个价，还有能卖到一百多块钱的呢。买不起就别买，一身的穷酸气，还要浪费我的时间。”
沈玉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态度的售货员，没一丁点儿服务意识不说，甚至还敢辱骂顾客，简直令人惊掉下巴。
说好的顾客是上帝呢……
哦，她忘了，这是七十年代，没人关心上帝是谁。
围观的顾客生气归生气，但是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据理力争的。
她小声问秦牧野，“城里的售货员都这么横吗？”
男人晦暗不明，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好半晌才回答她，“你没听过顺口溜吗？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别看人家是站柜台的，权力可大着呢。本来这东西就不好买，要是来了那紧俏货，还得赶个大清早来排队，人家要是不卖给你，可只能干瞪眼，所以没人愿意得罪她们。”
沈玉竹哦了一声，然后指着柜台上面的几个大字问，“可这不是写着为人民服务吗？难道我们无产阶级不算人民？当售货员的瞧不起我们？”
她当然是故意的。
沈玉竹可不是个愿意受窝囊气的人，地质队也算是官方单位，有订报的习惯，没有秦牧野给的那本新华字典之前，她就是用从其他人那里收集来的旧报纸教沈芊芊认字的，对如今的政策和风向，多多少少都有了些了解。
果不然，原本听着秦牧野的话还得意洋洋的售货员，下一刻脸色就变了，指着沈玉竹磕磕巴巴地说：“你可别胡说，谁瞧不起无产阶级了，不就是要试衣服吗，我给你取就是了。”说罢立刻拿着杆子，将挂在最高处的衣裳取了下来。
其他人见没热闹可看，纷纷散了，赶着去买自家过年需要的东西。
县城的百货商店没有试衣间，都是扯着一块布帘子遮挡，好在外套没那么麻烦，直接脱了换下来就是。
那售货员看着沈芊芊脱掉笨重的棉袄，露出里头都已经掉了色的毛衣，心里直嫌弃。
但她知道小姑娘身边这个年纪不大的女人是个厉害的主，只能装作关提醒的样子，说道，“你们可轻点，别把衣服给我试坏了。”
沈芊芊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又听说衣服很贵，说什么都不肯试，急得都快哭了，最后还是秦牧野出马，才把她给哄好。
男人看着穿上了新衣服的沈芊芊，心道，小妮子的眼光还算不错。
那呢子大衣穿在沈芊芊身上当真跟变了个人似的，小姑娘乖巧地站在那里，一点也不像是山里头出来的乡下丫头，反而像是哪个首长家的千金。
“挺好看的，我买了。”五十五块钱不算个小数目，但沈玉竹还出得起。
来县城之前，她把自己攒的钱拿出来数了数，一百七十五块二毛六，怎么着都够花了。
其中有一大半是靠给驻地的队员们缝补赚来的手工钱，还有一小部分，是谢斌他们怕她没钱花，有时候会让她帮忙做饭给的报酬。
孙主任说会推荐她去垦荒食堂帮工，主要也是因为吃过沈玉竹做的饭。
沈芊芊看她准备掏钱，急了，一边摇着头说自己不要，一边忙把身上的衣服往下脱。
“芊芊，别担心，姑姑有钱。”沈玉竹安慰小姑娘，还把自己兜里的钱给她看。
小姑娘很懂事，“可是钱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不能随便乱花。”
沈玉竹笑，说，“那姑姑今天再教你一个道理，赚钱就是用来花的，不然那么辛苦做什么。”
说着，便从一叠钞票中数出五十五块钱，递给售货员。
谁料，对方没接，而是问她，“布票呢？这衣服用料扎实，按规定得用十二市尺的布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