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混了半辈子,要债催收,市井抡刀,就没见过比自己更横的。

  乍一听桑怀柔报山头,声如洪钟,震天骇地,他也懵了。

  反应过来后,宋远冷笑:“这可是你自找的。兄弟们,她刚说的,都记住了吗。”

  身边那黄毛肯定没记住:“吭声啊!宋哥问你们话呢!”

  “……老杨,那乌拉乌拉一大串,地址是记住了,名字没听清……”

  宋远:“废物。”

  桑怀柔:“别怕,我重说。”

  兄弟们:“……”

  一时分不清谁是自己人。

  桑怀柔可不管他们想什么。晾衣杆往地上一插,慢速重报一遍,说完还贴心问:“记住了吗?会写吗?”

  太嘚瑟了,别说宋远,黄毛也忍不了了。

  李警官越急越乱,把绿化带磨秃了一层,才手忙脚乱冲下车,将桑怀柔拉到身后。

  他是真怕这缺心眼的姑娘再多说一句话。

  李警官往前一站,宋远到底还是忌惮的。

  刚解决一桩麻烦,再惹出事来,上头的人肯定不高兴。

  宋远捏着鼻子,跟桑怀柔擦身而过,恶狠狠低声威胁:“回家以后出门小心点,我的人会在你家门口时刻盯着。”

  桑怀柔敷衍点点头。

  爱盯你盯呗,反正我又不在。

  宋远哪知道这个,带着一帮人钻进门口的破旧桑塔纳,扬长而去。

  坠在最后的一对老夫妻这时候才敢走上来。

  先前的话他们也听到了,自然认出来这是救下他们女儿的恩人,连连鞠躬道谢,搞得桑怀柔不好意思起来。

  她想了想,打开公文包,把请柬上那一角地址撕下来,放进老太太手中,郑重道:“要是改了主意,想坚持先前的想法,想要个公道,到这里找我,我一定作证。”

  老夫妻泪目,激动得差点跪下。

  等人都走了,李警官沉下脸看着桑怀柔教育道:“胡闹。”

  “上次我就告诉过你,他们是这一带的社会团伙,下三滥的手段层出不穷,派出所又不能整天派人保护着你们,万一出点事,你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哇!

  那可真是太不错了!

  桑怀柔甭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还笑着看向老李:“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老李头疼:“你有个……毛线数。”

  桑怀柔鬼扯:“他们一群加起来,都打不过我家那两个。”

  老李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了!”桑怀柔坑起桑权两口子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吹得天花乱坠,两个蠢坏如猪的人一跃成了现代武林隐士。

  老李当然不信了!

  但他当了这么多年民警,观察人的功力还是有点的。

  桑怀柔的话,不可全信,但也能感觉到掺着真话。

  老李没再多问,轻飘飘揭过去,打算自己多留意一下,实在不行,上门跑一趟。

  他有预感,以后跟这姑娘还得打交道呢。

  桑怀柔进了公门,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远远看到上次上门时的小警察,三步并两步,上去打了个招呼。

  小警察也姓李,是老李的徒弟,为了带人方便,成了所里挂上名的大小李组合。

  这会儿见到桑怀柔虽然意外,他却很快就反应过来,肯定是为了猪肉摊那事过来的。

  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小李很是羞愧。

  扭扭捏捏不敢抬头看她。

  桑怀柔张口却问的不是这个:“你知道怎么样最快能去河西丽斯凯尔顿酒店吗?”

  小李怔了怔,摸着后脑勺:“你去那儿干嘛?”

  听说那地方不仅仅是五星酒店,还加设了一座VIP小型度假村,在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价格不必说,出入的也全都是上流人士。

  桑怀柔的家世,可不像能出入这种地方的。

  桑怀柔也没瞒着:“老两口忙,去参加个远房亲戚的婚礼。”

  这话没毛病。

  忙着睡觉,当然什么都参加不了。

  跟过来的老李抽了抽嘴角:“什么老两口,对长辈要放尊敬点。”

  桑怀柔眨眨眼。

  这差着几十号辈分呢!已经够给面子了。

  小李连忙插科打诨:“咱们在河东老城区,过去没什么直达。你要是想快一点,肯定是打车啊!”

  打车?

  桑怀柔若有所思。

  车她这些日子也认识了,就是李警官刚才开的那种四轮物,确实比马车快上许多。

  可是这打车,是什么意思?

  桑怀柔眼神瞄向老李停好的公车,蠢蠢欲动。

  老李冷眼旁观:“不行啊,那是公车,不是你的私家接送车。”

  桑怀柔:“……”

  行吧。

  也是,她下手重,公家的东西,打烂了还得赔。

  老李总觉得桑怀柔看车的眼神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好作罢。转而问她:“好了,联系方式你也留给女方父母,你不是还要去婚礼吗?”

  赶紧赶这个惹事精离开。

  小李缺心眼儿,笑话道:“师父,这都快天黑了,谁家晚上结婚的,肯定是明天。”

  话毕,换得老李一记白眼。

  桑怀柔被小李一提醒,才注意到天色暗了许多,天边只剩下夕阳余晖的最后一丝尾巴。

  夜幕就要降临了。

  桑怀柔皱了皱眉。

  从前行军在外露宿,最忌讳的就是天黑以后才找落脚地,今天没能按计划赶到那个什么狗屁酒店,耽误时间了。

  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跟两位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

  然后旋风一般跑远了。

  师徒两个对视一眼,老李叹气:“你去看看。”

  怎么看这丫头都有鬼。

  小李连忙点头,追出派出所院子,左右一打量,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摘了警帽抹一把虚汗,仰着脑袋往右一转——

  好家伙!

  桑怀柔正在那攀岩一样的爬树呢!

  大榕树枝繁叶茂,桑怀柔手脚并用,几乎要与枝枝叶叶融为一体,要不是那个晾衣杆,他都注意不到。

  小李哭笑不得,又不敢大吼,怕人直接摔下来。

  等桑怀柔在枝头坐稳了,才小跑过去:“你这又是闹哪出啊?不回家跑这里来爬树,可真有你的。”

  桑怀柔指着树下晾衣杆:“正好,给我递上来。”

  小李:“……”

  也不知道这大爷的语气跟谁学的。

  小李递了晾衣杆,眼见自己喊不动这尊大佛,又跑回去把他师父请了出来。

  老李忙得刚泡上泡面,又颠颠跑出来。

  往树上一瞧,桑怀柔抱着破竿子就准备睡了,一头黑线吼她:“你赶紧给我下来。”

  桑怀柔睁眼:“我不下。”

  “小姑娘家不回家睡觉在树上搞什么,给我们派出所看大门啊,用不着用不着。”

  桑怀柔叹气:“我回不去。”

  老李自动脑补,懂了:“没带钥匙?”

  桑怀柔点点头,卖惨:“家里都没人,我明天直接去婚宴,才能找到他们。”

  老李骂了一声:“那你就住树上?打电话啊,住酒店啊,实在不行跟我们求助啊,偏偏选了个最笨的办法。”

  桑怀柔小鸡啄米,乖巧点头。

  说的话却让人血压上升:“没有电话,不会住酒店,而且,你刚不是赶我走。”

  老李:“……”

  小李眼看着师父生气,赶忙道:“今晚我们值班,反正睡不着,内室里我那张行军床你要不嫌弃,可以将就一晚。”

  桑怀柔闻言,“呲溜”顺着树干一荡,落在地上,带头往院里走。

  “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啊。”

  师徒俩:“……”

  老李龇牙咧嘴:“走!进去晚了我泡面都能被她端了。”

  桑怀柔是跟黑鸦军的将士们相处惯了的,纵使最后几年,为了帮十四弟稳住朝纲,坐镇京中,她也时常抽空去军营转转。

  于是,老李泡面还没吃完,桑怀柔已经呼呼大睡了。

  在桑权家,她绷着神经,从来不会睡熟。

  到了有些熟悉的环境,一放松下来,睡得特别沉。

  老李打帘子瞧了一眼,又落下:“……心可真够大的。”

  小李忍不住笑出声。

  第二天,桑怀柔起了个大早,精神抖擞,甚至觉得内力都隐隐恢复了一些。

  她把这归功于公门正气。

  桑怀柔喜滋滋出了内室,就看到师徒俩靠在椅子背,脚搭桌上在打盹,一人一对大黑眼圈。

  她顿时不好意思了,跑出门买了油条包子豆浆当赔礼。

  吃了早餐,小李这边接到个出警任务,看了看地址悄悄道:“小桑,快!我要去河西,顺道带你一段,这样你打车还能省点。”

  桑怀柔连连点头,揣上自己的全副身家,跟在小李身后就走。

  小李开车很快,很快过了桥,进入城市的CBD地段。又开了一截,小李靠边停车:“前面是富人区,打车有点难,你就在这下车,自己打个车过去,能行吗?”

  长公主不能说不行。

  桑怀柔自信点头:“当然,忙你的去吧。”

  小李笑着挥手离去。

  桑怀柔等人走了,挽起袖子,公文包带子收好紧紧挂在身上,然后抄着晾衣杆,上了道路中央。

  打车嘛,她懂得。

  越豪华的跑得越快,打得越狠跑得越快。

  空旷的马路上,很快迎来了第一波客人。

  还是一队婚车。

  看着一水的超跑排队向她行驶而来,桑怀柔扬了扬唇角:军营守擂她都没在怕的,小小打车,呵。

  与此同时,婚车头车里,司机费解道:“小姐,我们有安排人拦婚车讨采头吗?”

  新娘恹恹道:“问小叔,一切都听他安排。”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眯缝了眼,透过挡风玻璃,看着车前那张明艳又张扬的面孔,眼神紧扣半晌,轻笑一声。

  “带她去后面的空车上坐吧。”

  司机诧异:“不给点钱打发……”

  男人侧目看去,司机在这目光中噤了声。

  裴简转开视线,又恢复成一幅懒散的样子:“老相识了,是很重要的人。去照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