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蒋放一直在“假日”待到一起吃过晚饭才走,游真做的简餐,口味清爽。可惜蒋闹闹吃不了,全程趴在桌边瞪圆眼睛无声抗议。

  蒋放离开时推着婴儿车哼着小曲,心情不错。

  当天晚些时候下了一阵细雨,飘飘洒洒,院中绣球花被淋湿,灯光掩映,快枯萎的蓝色紫色被照得流光溢彩,成了夏天最后的湿润回忆。

  没多久,就立秋了。

  八月刚过几天,香樟树长出了今年的最后一层新叶。

  成都今年的秋天雨水格外稀缺,晴天密集,万里无云,过分鼎盛的阳光与密集的玻璃建筑让整座城市仿佛升腾起白雾,在半空被扭曲、蒸发,仿佛是虚幻的梦。

  每天八点以后黄昏尚且明亮,流云聚散,“假日”后院种的洋槐树花期正盛,晚风吹拂后,藤椅上就落满了一层浅青色的小花。

  在“假日”度过的时间逐渐超过翟蓝在任何地方,这儿好像成了他的安身之所,每到无处可去的时候他就会自动出现。游真从不多说什么,他来之前也不必发消息,如果游真恰好不在他帮着小雨做事就行了,反正没过多久,游真总会回到这里。

  小雨比喻他们的关系是实现了暧昧期到老夫老妻的漫长跨越,翟蓝想反驳,又找不到理由。如果小雨说的不对,那他们缺失的那一环又在哪儿?

  照例是夜还未深的周末,翟蓝送走写完功课的丹增后回到后院。气温升高,没什么人愿意坐在露天场所,需要收拾的只有槐花。

  他把槐花全部扫干净,簸箕被细密地覆盖,翟蓝突发奇想:槐花蜜是什么味道?

  然而他只是想一想而已,翟蓝对烹饪几乎一窍不通。过去有老爸,现在有游真,做好吃的从不需要他动手,至于煮面煮粥,他的水平也勉强够了。

  “要么改天问问游真能不能做……”翟蓝嘀咕着,“不是说槐花蜜不怎么甜?”

  风也是热的,拂过翟蓝,吹动一串小灯,挂在白色遮阳伞下轻轻地晃。影子就在眼底也波浪似的流动,翟蓝直起身捶了两把后腰紧绷的肌肉。

  脑海中蓦地又记起蒋放的话。

  “还是你和游真好。”

  事情过去好几天了,蒋放揶揄的神情却还是挥之不去。

  莫名其妙……

  翟蓝脸有点红。

  他知道蒋放在暗指什么,好像这是谈恋爱总会经历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要说完全没想过那就太虚伪,但它也仅仅存在于偶尔匆忙闪过,来无影去无踪,没有留任何能仔细思索的余地。

  归根结底,翟蓝虽然不愿承认,事实就是他不懂。

  和游真在一起后,他们似乎除了接吻拥抱以外没有太亲密的举动,翟蓝偶尔懊悔,是不是那天拒绝游真进一步深入让有些计划中的事搁浅?

  现在想提,又没有了合适的机会。

  接吻能够不那么克制吗,之后还要做什么,他下次会做好准备?其实被他小狗似的舔来舔去时心里很痒,但这又算什么感觉?

  游真会不会觉得他太急了?

  游真喜欢吗……?

  胡思乱想让意识短暂抽离了,眼前的日光灯仿佛傍晚星辰突兀地闪烁,翟蓝眨眨眼,刚以为出现了错觉,下一秒它们干脆利落全部熄灭。

  连同周围的所有光源都好似在瞬间一起黯淡。

  翟蓝愣了愣。

  坏了?

  “啊——”店内,小雨突然哀嚎,“怎么停电了啊?!”

  “怎么回事?”翟蓝提高声音。

  小雨戴着洗碗手套,跑过来:“我还以为游真没交电费,结果对面一条街都全黑了……”

  过了会儿,游真也走到院子里,不知道他刚才去哪儿了出汗很厉害,深色T恤的前襟湿了一大片。他举着手机还在通话,不时点头,用眼神示意小雨先去把厨房收拾了,指了指角落,用口型说“手电筒”。

  小雨点点头,拿着一束光走了。

  “……嗯知道了,好,没事。”游真的电话进入尾声,“那我冰箱里的东西送过去……没关系,我应该找得到别的地方住的。好,拜拜。”

  等他揣好手机,翟蓝问:“谁啊?”

  “央金。”游真无奈,“刚去了她店里,也停电。她打听过了应该是这一片的变压器故障了,初步得到的消息是要停电到明早。”

  “那么久?”

  “没办法的事。”游真说,指了指屋内,“走吧,帮我把冰箱腾空。有的东西不能放那么久,先拿去央金那儿,让她帮忙带回家放一晚。”

  翟蓝忽地问:“游老板怎么办?”

  完全忘了那只没良心猫的游真:“……”

  翟蓝见他表情就知道游真根本没考虑到这个天气没有空调猫也会中暑,少年老成地冲他直摇头:“哎,感情淡了。”

  游真:“……喂。”

  “你去哪儿住?”翟蓝话锋一转,“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带它?”

  “倒也没有。”游真扭过头,奶牛猫不知何时神出鬼没骤然在他脚边徘徊,吓了一跳,他蹲下身摸了摸老板的大脸,“我今晚就去附近住吧。停电范围挺大的,嗯……家里最近的一套房子在林荫那边,收拾好店里过去的话……”

  话音未落,突然被翟蓝打断:“可是,你很久没去了吧?”

  “还好。”

  “那打扫起来也费劲。”翟蓝说,“你就住一晚,还带着猫。”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着机灵的光,小心思根本瞒不住,只有翟蓝自以为这些问话一环套一环没有任何心机。游真想笑,故意忍着然后捏一把翟蓝的脸。

  好像很烦恼,他皱起眉:“对啊,那怎么办?”

  游真问:“去你家?”

  半晌,翟蓝“啊”了一声,同时把游真往出口方向拽。

  “诶诶诶我去抱猫……”

  突然停电,不少居民从单元楼走到街上,摇着蒲扇,吃从冰柜里抢救出的雪糕。

  两个人站在芳草街口好不容易打到车,游真把猫包放在膝上,阴影中,翟蓝把他抓得很紧,唯恐他半路临阵脱逃。

  送翟蓝回家次数多了,游真已经熟悉了小区周围的环境。他和翟蓝没聊几句话,目光瞥见拐角处的便利店,就知道快到了。他把喵喵叫的游老板递给翟蓝,自己则单手提起装了洗漱用品的大书包。

  还是第一次进小区,游真饶有兴致地看翟蓝刷卡,问:“你们物业管得挺严?”

  “安全嘛。”翟蓝说着,“我下次把你的脸录入系统,你来就不用刷卡了。”

  默认了以后常来,游真笑笑,颔首接受了。

  小区年代有点久了但单元楼都装有电梯,看得出在刚建成时条件还算不错。翟蓝家在6楼,游真跟在他身后,门打开时,怀里的猫不安地叫了一声。

  玄关处迅速亮了灯。

  翟蓝松一口气:“还好家里没停电,我刚都没想起来先在业主群问一句。”

  “那范围也太大了。”游真打趣,他打量着玄关的鞋柜,“给我拿一双拖鞋?”

  “哦,对!”翟蓝赶紧给他找了一双。

  纵然小区绿化优秀也抵不住高温,翟蓝打开了空调,但屋内闷热,坐着不动时尚可,走两步就能感觉到后背出了一层汗。游老板四处巡视着临时居所,游真就站在客厅,听见翟蓝一边收拾着各处,一边让他先休息会儿。

  “知道了。”游真回答。

  客厅的灯坏了两枚灯泡一直没有换,于是唯一的光源集中在电视柜上,游真的注意力也被那儿吸引。他靠近些,才发现背面墙上挂了不少东西。

  是一个显眼的塑料相框。

  至少是8寸照,胶卷冲印,色彩微微泛了黄,背景的石碑刻着“蝴蝶泉”。照片里的翟蓝年纪还小,顶多十岁,背水壶,戴一顶小黄帽子朝镜头龇牙咧嘴,没心没肺。他身边是个高大的男人,搂着翟蓝的肩,笑容有一点点局促。

  酸楚感冲上鼻尖。

  他知道翟蓝为什么要选小时候的照片,在某些地方他和翟蓝几乎有着完全相同的想法,就像他保存的为数不多的亲弟弟的照片,也并非停在对方去世的前一年,而是他们更小一些时第一次去滑雪。

  游真伸出手,说不出什么心情,默默地把这张照片倒扣在柜面上。

  旁边还有些翟蓝收藏的手办和模型,两个花瓶,里面插着上次从“假日”后院剪回来的无尽夏,完全干枯后十分脆弱。

  游真捡起掉落的花瓣,若无其事地扔进垃圾桶里。

  他又看了眼相框,莫名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太多余了,于是试图恢复原状。

  身后脚步声轻快地传来,游真没发现,随后就听见翟蓝问他:“游真,待会儿你穿这件睡觉行不行?……”

  说到一半看清眼前场景,声音自行减弱。

  游真转过头,表情仿佛干坏事被抓包,顿时有些无地自容:“我……”

  该怎么说?他还没解释清楚,翟蓝却淡淡地笑了,好像对他的行为并不在意,只在片刻怔忪后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好啊。”游真说,走过去接过那件衣服。

  “那你现在去洗澡?”翟蓝问,“我点个水煮鱼待会儿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