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配吗？告诉我，你配吗？
病房内有被打破的玻璃瓶碎片, 五颜六色的水果、花篮全部被横扫一地，瓷白的地砖被软烂的水果糊满了地面，散发出糜烂香甜的气息。
洛裴绕过满地泥泞, 每一步都踩在了干净处，但不免也会碰到细小的玻璃碎片, 一脚下去, 碎片嵌入鞋底中。
VIP病房地方要比普通病房大很多，洛裴看见闵从修坐在轮椅上，肩膀后背上下起伏, 显然是刚才打了一场「仗」。
闵从修听到了有人走进来的动静, 头也不回，双手紧紧的攒住轮椅扶手，关节骨头都凸起来，整个人处于戒备状态。
“我说了！不要进来！不要进来！滚啊！”
说话间喉咙嘶哑，整具破败无力的身体激动到连轮椅都在移动。
洛裴继续往里走, 走到他身后。
他低头看着闵从修的后颈, 脆弱不堪, 整个人敏感又多疑。
“闵总, 是我啊。”
洛裴走到他面前。
闵从修眼神从疯狂的边缘猛地聚焦起来, 望着眼前的人, 似乎是不敢相信他看到了洛裴。
闵从修嘴唇颤抖了一瞬, 然后伸手捂着脸, 声调从嘶吼瞬间掉落下来，喃喃道：“洛裴……”
脖子上有闵从修自己给自己刮伤的痕迹, 他这几天处于情绪亢奋容易激怒的状态, 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洛裴刚进门时, 已经感受到这种紧张的气息了, 不过现在，他又能察觉出，闵从修突然放松了下来。
这确实很像是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陌生是因为闵从修不知道这是哪，没有安全感是因为这里没有他认识的人。
窗外飘着阴凉的微风，下一阵雨可能又要过来了。
洛裴讨厌雨天，他伸手关上了窗。
门口的角落，床的对面皆有一个机器，闪着红灯，这是代表了监控正处于工作状态。
洛裴站着，缓缓弯腰靠近他的脸，眼神怜爱又轻蔑：“你在求谁？”
闵从修神情呆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知道死死的抓住洛裴的衣服，不能松开，松开的话，人就不见了。
“你。”他发出了一声气音。
洛裴显然很不满意这个答案，直起腰，看着闵从修的眼神藏着一把刀，刮得闵从修的脸生疼，像是被一刀一刀切下碎肉一般的疼。
“不……是洛裴。”
闵从修说完后，眉眼阴沉，他不至于丧失理智，但情绪处于癫狂状态，只有在洛裴身边，才能抚慰一丝的安全感。
“我不接受第二次的解释，错了就是错了。”洛裴单挑眉，嘴唇吐出的每个字都冷冰冰的。
闵从修的心脏顿时抽疼起来，让他整张脸都陷入了扭曲狰狞当中。
“我……”
洛裴笑了笑：“你很疼吗？要我叫医生吗？”
闵从修嘴唇苍白的点点头——那幅度特别小。
洛裴摇摇头：“要等等哦，你刚才犯错了。”
闵从修捂着胸口的位置，渐渐地弯着上半身。
洛裴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放心，死不了。”
他想去洗手了，还没转身走两步，又被闵从修扯住了衣服，说出的每个字都在让他疼痛：“我……呼，我不要，不要医生……你别，别走。”
洛裴说：“这是你说的不要医生。”
“不要。”
洛裴点点头：“那我尊重你的意思。”
他洗了手出来后，闵从修还在疼，洛裴坐在墙边的沙发上，架着腿看他痛苦扭曲的样子，足足有十分钟了。
疼痛减缓。
闵从修全身汗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闵从修重新抬起头时，眼睛红的要滴血，骨子里的暴躁因子仍然在活跃当中，狗改不了吃屎。
只不过他现在缺乏安全感，整个人跟失了智一样。
这就是不接受治疗的下场。
洛裴眯了眯眼睛，这种人活到现在，居然还没打死真不容易。
轮椅到沙发的距离，目测需要行走五步。
洛裴一顿，望着闵从修的红眼睛，轻轻微笑，如清风掠过：“你想让我带你出去，可以，过来，走到我身边。”
他伸出手。
闵从修死死的紧盯着洛裴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想触碰到。
他下意识转动轮椅，洛裴微微皱眉：“我没有义务再说第二遍。”
要走过来。
那是不可能的……
洛裴见他不动，便收回手。
闵从修着急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撑起上半身，内心渴望的要向前走一步，但是双腿都没有知觉，根本不听使唤。
下一秒，他直接摔在地上。
轮椅被他推到另一边的角落里。
玻璃的碎片毫不留情的扎破他的皮肤，流出淡淡的血丝与伤痕，被摔烂的水果，有一部分黏糊在他身体上，脸上。
密密麻麻，交错不堪。
五步距离。
并不远。
对于闵从修来说，一步一个天，他需要有人拉他一把。
洛裴依旧架着腿，然后缓缓的伸出了手。
闵从修瞳仁微震，对身体的反应不管不顾，趴在地上，渴望着要抓住那只手。
就在准备触碰的那瞬间，洛裴收回手，轻笑一声：“时间到了，你超时了。”
希望与毁灭不过交错瞬间，仅仅零点几秒就能让人从崩溃的边缘衰落，跌进无尽的黑暗中。
心灵的毁灭原比身体的创伤要严重得多。
什么失忆，什么瘫痪，不过是闵从修自我意识的逃避罢了。
洛裴看的一清二楚。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表情恢复了那一丝的冷漠，打量着闵从修趴在地上狼狈肮脏的模样。
“真可怜。”
落下一句话后，洛裴走到门口，开门，看见外面站着的医生护士，还有林苏苏，所有人都看着他，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洛裴说：“闵总情绪稳定，可以接受治疗了。”
然后他们就没空询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走入病房，各自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
江辛作为旁观者，听到洛裴刚才那番话也是相当震惊。
但他瞧了洛裴一眼，心里莫名的打怵。
洛裴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情绪抽离出来。
不多久，洛裴对他笑了笑：“回去吧。”
因为见了洛裴一面，闵从修开始接受治疗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但是大家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谁也不知道各方心里在谋划着什么。
洛裴倒是分析出来。
只有一个人他不太能，因为这人戏份少得可怜，洛裴虽说心里拿着半份剧本，但这剧本里也没有他的台词。
换做以前，林衍对他来讲一定是个「危险分子」，理智的大脑会提前警告他，远离远离。
然后现在，情况变得不可控了。
洛裴跟着江辛上了车，刚坐下，他便问：“林总那边应该也收到消息了。”
江辛也没瞒着，迂回的说：“闵从修现在是高度关注人物。”
闵氏是南城的有名的龙头企业，圈内人关注，媒体更不会放过这些料。
萧盛升会有动作吗？
不会。
洛裴双手交握，轻放在大腿上。
闵氏一日不换主，内部不翻个天，萧盛升都不会有一个动作，他潜伏属性强的一批。
萧庭倒是个突破口。
但从萧庭下手，是下策。
毕竟林衍的目标是闵氏——等等，为什么林衍的目标也是闵氏？
洛裴突然发现他好像一直忽略了林衍这个人……他当初是因为想闵从修倒台才迫不得已跟他合作的。
当时林衍也一下子答应了。
而洛裴当时觉得毫无问题，因为他早就知道林衍肯定会答应，也早就知道林衍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吞了闵氏。
可是林衍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从未想过。
洛裴越想越心凉——这件事他主观了。
太过依赖那本原著小说了。
“你挺令我惊讶的。”江辛说。
洛裴说：“怎么了？”
“以我自己的专业角度，闵从修只记得你我认为是车祸前最后一秒，他在跟你通电话，你每次跟闵从修交锋都是一身伤，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洛裴不太在意：“他一个坐轮椅的，对我没有什么威胁力。”
“目前是什么情况吗？”
“情绪激动，不太稳定，看着像失了智。”
江辛点点头：“应该是心理受创了。”
之后一直到公司，他们都没说过话了。
江辛带着洛裴上楼，结果看着洛裴直接走进了林衍的办公室内，这……不需要休息的吗？
简直是工作狂。
后来有个女同事告诉他，洛经理的办公室已经换了位置。
江辛问：“换哪里了？”
“林总那。”
江辛顿时安静下来：“……”
他就知道林衍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在家里他们两个住在一起，在公司还是要在一起。
这不告诉全世界他们有一腿？
林衍的办公室跟家里的装修差不多，视觉效应，洛裴已经习惯每天面对那样的环境，导致他看到熟悉的环境，会不自觉的心里放松。
外面下雨了，洛裴的裤脚湿透了。
那是从医院出来，走的那段路淋湿的。
外套因为天气原因有些潮，洛裴将他脱下放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单薄的休闲衬衫。
林衍刚好开完会，抬头，视线穿过办公桌，看了他锁骨连至喉结那处的皮肤，几秒后，才收回视线。
这是干什么！
虽然开了暖气，但还是冷的好吗。
脱什么衣服。
林衍心想着，年轻人就是任性，像他这样的年纪，要是他妈还在的话，那不得两条秋裤往上套。
洛裴一大早就出门了，对付闵从修花了他小部分精力，分析他们几个人花了他大部分精力。
特别是林衍的那些事，想都想不明白，简直在消耗他的精神力，导致他现在看到林衍，一句话都不想说。
“你过来。”
洛裴抬头望着林衍，想了想，走过去。
“坐啊，站着干什么？”
洛裴莫名其妙：“坐哪？”
语气有点冲。
林衍这才细细打量他的脸色，气色不太好，眉尖都皱起来了，看着很不耐烦。
糟糕，该不会又累着了吧。
休息不够的洛裴脾气不怎么好。
林衍上次就被夹脚了，记忆深刻。
“你等等。”林衍起身从旁边抽了张柔软的椅子过来：“坐吧。”
洛裴冲到喉咙的国粹一下子咽下去了。
他不言不语，乖乖的坐下，往后一靠，舒坦了。
他垂眸，眼皮都不想掀起：“什么事？”
“闵从修那件事大家都知道了，闵氏高层暂时没什么动作，但下面的传言已经流出来了，这几天先解决这件事，到时候还得看闵从修的恢复状况。”
“嗯。”
“萧盛升的话，我打算让你来跟进，怎么样？”
“嗯。”
林衍将文件合上：“有件事我跟你说一下，过段时间你得跟我去一趟南城，没意见吧。”
“嗯。”
林衍看过去：“……”
洛裴正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显然已经进入瞌睡状态了。
椅子设计的并不适合睡觉，在不甚宽敞的座位下，洛裴的头都要歪到天边去了。
林衍突然计上心头，嘴角勾了勾：“洛裴……”
“嗯。”
林衍一声不吭的望着他，良久，笑了笑：“算了，你好好睡吧。”
“嗯。”
林衍：“……”
洛裴的头越睡越歪，下一秒，林衍眉心一跳，伸手接住了歪下去的头，手掌里是温软的脸蛋。
林衍手臂都僵硬了，一动不动，呼吸都不敢大喘气的。
但是还别说，洛裴看起来瘦瘦的，脸颊倒是挺有肉，又暖又软。
渐渐地，林衍的耳朵开始发热了。
第二次摸到了洛裴的脸！
有点不可思议……
咋办……他要这样一直撑着吗？
不可能，他的手要酸死了。
叫醒了洛裴会咋样。
会被揍的……
不对……现在是上班时间！
洛裴才是理亏的一方。
但——林衍喉咙里憋着几个字，半天都没响出一个声调。
不过为了捍卫自己老板的尊严，林衍决定戳醒他。
戳——胳膊，脸颊，还有肩膀……
洛裴的头歪的更彻底了，直接把林衍的手掌当做枕头。
林衍：他真的的好过分。
算了……
半小时后，江辛过来送合同资料要盖公章签字，发现林衍一直在揉手腕，以为是职业病：“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适当休息一下。”
林衍没多想：“手酸。”
江辛愣了一下，距离林衍说「手酸」好像是今年初的事情……
他决定转移话题：“洛裴呢？”
“在房间，累的休息了。”
江辛瞬间晴天霹雳。
洛裴睡了几个小时，外面直接变成晚上了，房间周围昏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孤独感扑面而来。
他做了噩梦，感觉惊魂未定，抓着被子的边缘，正打算呆坐几秒冷静下来时，房门被打开了，一串光线投射进来，林衍站在门口。
“哟。醒了，还打算叫你起床呢。”
洛裴听到声音，掀开被子下床，发现自己的裤脚被挽起来，嗓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几点了。”
“六点五十。”
林衍站在门边等，一直没等到洛裴的回应，他这才走近两步，看到洛裴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卧槽了一声：“我怎么感觉你生病了？”
说着就把手心覆在洛裴的额头上：“好像是有点烫，我让江辛来看看，公司有个医生就是好，像你这样体弱的，还是乖乖在家里静养吧，跟老许一起。”
洛裴抓住林衍的手指，放下：“林衍，我没事，做了噩梦而已。”
林衍眉眼一跳，洛裴正松松散散的抓着他的手指，只要他稍微挪动一下，他们就会分开了。
所以林衍没动。
洛裴无意识垂眸，接着抬头轻笑：“你的手也一样烫。”
指腹轻轻扫过手指肌肤，痒痒的。
就好像也在扫过林衍的小心尖上，有种电流般的感觉从脊椎尾上一路顺到心脏小尖尖处，令他头发发麻。
林衍无意识的抓紧洛裴的手，半天都没说话。
这段时间以来，周围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人喘口气的空间都没有，洛裴以为只要离开他们的怪圈就好了，但……做起来比想象中的难很多。
洛裴刚打算缩回手，林衍就捏了捏他的指头，揶揄道：“刚睡醒，发呆呢？”
“呃……”
“还是说腿软了，我抱你？”
洛裴直接站起来，推了他一下，力气很轻，林衍跟一座山似的，根本推不动。
“扣钱吗？”
“蛤？”
“我上班时间在睡觉。”
“没事……你晚上加个班呗。”林衍笑着说，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往外拖着走。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洛裴的脖子被箍住了，双手无法撼动。
就算他变成肌肉怪也不能跟林衍比，因为骨架已经决定一切了。
“你为什么喜欢锁我的喉？”洛裴终于把这个疑问问出来了。
林衍：“？？”
“我哪有。”
洛裴垂下眼睫：“你有。”
林衍：“……”
怎么一副被他欺负的样子。
他松开手，站在门口看着洛裴，左脸颊红扑扑的，他刚才肯定是侧着脸睡觉！
不对，这不是重点。
林衍敏感的问：“你上午在医院对闵从修做了什么，他今天下午已经转移到南城的医院了，但是精神不太好，他变得这么配合，你功不可没。”
洛裴说：“他回去了，闵之屏会怎么处理他？”
林衍太阳穴处青筋直跳。
处理这个词，仿佛闵从修是一件什么东西，总之洛裴的语气怎么听都没有把他当人。
“我怎么知道。”
洛裴微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白皙的手背跟黑色的外套形成强烈的对比：“你知道的。”
林衍轻咳一声：“知道就知道，动手动脚的干什么？先回家吃饭。”
洛裴：？？
这边还算宁静，与此同时，南城——
闵从温跟闵从修见面的那一刻，恍若隔世。
两人相爱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到如今，隐约有种熟悉的陌生人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
尴尬说不上，生疏倒是真的。
闵从温轻轻一笑，除了面容和善看不出别的表情了：“哥，你还好吗？”
闵从修看了他一眼，旋即微微蹙眉：“你是谁？”
失忆不是傻子，闵从修满脸警惕，除了额头上脸颊有创口贴稍微不雅观外，坐在轮椅上的他依旧一身贵公子气息。
闵从温抿唇。
林苏苏这会儿上前跟他解释：“你哥不记得人了，连我都不记得了。”
上午在海城的医院里，闵从修恢复理智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姨，你谁？
气的林苏苏差点也要跟着住院了。
第二句话就是，洛裴呢？
林苏苏直接晕倒了。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到南城的。
客厅里，除去阿姨管家外，就只剩下他们两兄弟。
闵从温走到闵从修面前，无视他那张阴沉无趣的脸，指着自己说：“你好，我叫闵从温，是你的弟弟。”
闵从修双手交握，两手肘搭在扶手上，这样的姿态是放松的，代表他不惧：“我没有弟弟，请你让开。”
话音刚落——过了会儿，闵从温站起来，也不在意。
根据报告显示，闵从修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创伤，但现在这个样子表现的太过平静了。
“没事，我们慢慢认识，我推你回房吧。”
轮椅上楼梯比较麻烦，家里的楼梯没有装修残疾通道，所以只能坐电梯上去。
他们从客厅出发，需要穿过院子才能到达电梯门口。
经过院子时，闵从温稍稍停留了。
刚下过雨，植物都带着湿气，空气凉凉的，拂在脸颊上，舒服极了。
“哥……”
闵从修打断他：“你不要叫我哥……我没有弟弟。”
闵从温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好，从修，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下雨。”
雨……
闵从修忽然想起今天上午，外面准备下雨的时候，洛裴帮他关上了窗。
“我要见洛裴。”
闵从温弯腰凑在他的耳边，喷洒着热气，轻轻一笑：“你要见他，你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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