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不应有恨【完结番外】>第41章 懂事

  这茶馆不远处有个西瓜摊,那瓜摊正对着书堂正门,破破烂烂的木架子上摆着几瓣红彤彤的西瓜和切瓜用的尖刀,一旁的篓子里,满满都是瓜皮,上面苍蝇乱舞,摊边的男人叼着旱烟,时不时的用手哄着飞到那几瓣瓜间的苍蝇,眼睛直勾勾盯着瓜摊旁的四方桌,三男一女,此时正围着方桌,热火朝天的打着麻将,时不时发出很大的洗牌声。

  景洛本思量着买瓣瓜来解渴,但看到那苍蝇,就十分倒胃口,便打消了这念头。

  此时,书堂外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围在门边,等待接孩子下学,其中妇人居多,只有少数男人,也都规规矩矩的,时不时伸着脖子向书堂里张望,瓜摊的生意也开始忙碌了起来,麻将桌上的一个汉子起来,换掉了那个哄苍蝇的男人,手法熟练的切瓜给买家。

  这时,书堂大门西边,有个瘦高的人影,缓缓出现在了周寐和景洛的视线里。

  那人穿着件浅蓝色的立领条纹衬衣,灰色的背带西裤,一双复古的英伦皮鞋,双手插袋,一边吹口哨,一边眯着她细长的桃花眼,嘴边漾着轻浮的笑,中分的短发随意垂了下来,荡在额头前。

  她懒洋洋的倚靠在书堂外的石墙上,侧面的线条看起来十分修长,时不时的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还朝旁边姿色姣好的妇人,挤眉弄眼。

  “好帅啊~”“流里流气,没个正经”

  景洛和周寐,几乎是同时出口,两人相视,不由得,互相有些不服气。

  “哪有,明明很帅嘛”景洛嘟着嘴,似乎想让周寐表示下认同。

  “不敢苟同”

  “她就是好帅嘛~”

  周寐翻了个白眼,其实她心里也不否认景洛的话,戏子白这幅干净清爽的模样,真的是好看极了,其实她一直没发觉,自己的审美观在悄然发生变化,以前,她十分反感戏子白的那副打扮,她不喜欢戏子白将自己当成男人,就她那身段和性情,和男人实在是不搭边。

  她本认为男人和女人就该在所属的性别里发挥出最美的一面,可慢慢的,她不再拘泥于那些界限,现在看来,女人也不一定非要穿旗袍和裙袄,女人穿男装,也可以很漂亮啊,这单纯是为了美,而不是为了当男人啊。

  咚咚的钟声,书堂里慢慢发出独属于孩童的玩闹声,有些孩子已经背着单肩包率先冲出了大门,这书堂门口的各式生意也开始繁忙了起来,好不热闹,其中属那瓜摊,最为忙碌,小孩子嘴馋,夏天到了,都喜欢这又甜又解渴的东西。

  “对了,你知道丁子君的儿子叫什么吗”景洛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岁左右的男孩,蹦蹦跳跳跑到戏子白身边,抱住了她的膝盖,哑然失笑的同时,便问周寐。

  “我怎么会知道”

  “倪敢”

  “我敢不代表我就知道”周寐莫名的撇了眼她。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就知道会这样”景洛笑到弯腰“那小子姓倪,名敢,真不知道是丁子君起的,还是她那背时的丈夫起的,不过看起来,他很喜欢小白”

  周寐也看到了那边的动向,她抿了抿嘴唇,没说话,不过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事实证明,戏子白没有骗她,也不是故意气她,她确实是来接孩子了,嗯,替别的女人接孩子,而非常直接的拒绝了自己。

  周寐和景洛坐在茶馆外的阴凉处,很是不起眼,所以戏子白离她们不远,却没看到她们。小敢儿刚跑出来,便摇着她的腿,撒娇讨瓜吃,戏子白也不恼,她笑眯眯的牵着敢儿的手,摸着口袋里的钱,准备给他买瓜吃。

  瓜摊生意十分好,几个汉子也放下了手里的牌局,分工切瓜,随着手起刀落的嘎吱声,每个排队的人不禁都开始咽口水,敢儿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前面的小孩子狼吞虎咽的啃西瓜,好不容易排到了他们,几个汉子抬头,见到戏子白领着敢儿,脸上顿时堆满了不怀好意的笑,那收钱的女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道“哎呦,娃儿,你心真大哟”

  其中一个切瓜的黝黑汉子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不孝子,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还想吃瓜,瓜么得,瓜皮要不要?”

  另外一个精瘦的汉子笑的更为狡黠,他低下身子,用手推了下敢儿的额头“小子,她搞你老娘你晓得不!你爹就是个龟公公”

  巴渝人的嗓门大,这一切,不远处的景洛和周寐都听的一清二楚,景洛十分了解戏子白为人,心里暗叫不好,周寐静静的看着戏子白的侧颜,见她嘴角似乎还带着丝轻蔑的笑,便用手按住身边要起身的景洛。

  景洛起初不解,但看着周寐的眼神,便又坐了下来,虽然周寐什么都没说,但景洛完全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就是想看看,当戏子白面对这些世俗的压力时,会怎样做。

  “老板,这瓣切了吧,给孩子吃,不用找了”戏子白指尖捏着一块大洋,递给方桌上翘着二郎腿的女人,面上依然平和。

  周寐皱了皱眉,显然偏见这东西,根本不是钱能解决的,钱只会让偏见变得更深罢了。

  那女人看着钱,吐了下瓜子皮,似乎有些动摇。

  “欸~白老板有钱~出手咋这么寒酸”那精瘦的男人抱着臂,面带不屑“我们五个人,你就给一个大子算怎么着,怎么也要五个大子呀”

  其余人皆发出了些哂笑声,围观的人也变多了,后面排队的人嫌麻烦,竟也跟着帮腔“喂,还买不买,不买别挡路噻,我们还要买呢”

  “人家不卖,你就别自讨没趣了”

  “贵人不在白象街享福,还要到这来和普通老百姓抢瓜吃”

  “就是”

  戏子白咬牙,她牵着敢儿,默默走出了人群,她将背在自己身上的书包放回敢儿怀里,柔声道“敢儿,你先去东水门等我,别和陌生人走,我马上来”

  倪敢虽然只有八岁,但却相当懂事,他看出戏子白不对劲,便劝到“算了小白哥哥,你不要再打架了,不吃瓜也没什么的,我们回家去吃粽子,妈妈包了好多”

  戏子白揉揉倪敢柔软的黄毛,哄道“乖,哥哥不打架,听话,你先过去”

  “那你快点来噢”敢儿点点头,踩着布鞋,乖乖的先向东水门走了。

  敢儿的背影刚消失在街头不久,瓜摊里便传来一声尖叫,话说那精瘦的男人,本在切瓜,刚抬头,便被一个半圆形的空瓜皮扣到了脑袋上,遮住了视野,他狼狈的掀下西瓜皮,满脸西瓜子,见戏子白皮笑肉不笑的站在他面前,不禁叫骂道“臭戏子,你想弄我噻?”

  “是呀,我就是要弄你呀,我还要弄你全家呢”说罢,白鸢将桌上两块切好的瓜,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合力向他面上拍去,西瓜水顿时挤了他满脸都是。

  远处的景洛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捂住脸,心里哀叹,完了,看来一会又要去警署替她收拾烂摊子了。

  四周人群一哄而散,瓜摊的四个男人撸起袖管,争拥而上,那女人尖叫着,也加入了战斗,她胡乱拾起桌上的麻将,一块块的朝戏子白胡乱砸去,一个男人操起木凳,向正和另外两个男人搏击的戏子白的背后砸去,戏子白伸手灵活,周旋间本是占上风,可这一下却没躲过去,砸的她顿时半跪了下来,她吃力的闪到一边,一边活动着肩臂检查伤情,一边发出嘶嘶的声音。

  几个男人哪打算放过她,他们各自封堵了两边的路,戏子白瞄了下竹篓,她从地上滚过去,一脚将那竹篓踢飞,顿时,里面的西瓜皮散落了一地,戏子白迅速将掖进西裤里的衬衣拉出来,闪身到方桌前,将桌子一抬,兜了些麻将牌,她疾速奔跑,蓄力一登,十分轻巧的翻上了书院的高墙,而后,她喘着粗气,嘴边浮现了一抹坏笑,像刚才那女人般,将怀里的麻将牌,狠狠向下面几个人的头上砸去。

  刚那女人只是随意的乱打,哪有什么杀伤力,而戏子白可是舞刀弄枪的底子,扔飞镖的准头和力度自然不在话下。

  “哎呦喂”一个黝黑的男人被砸中了脑门,顿时痛的不行。

  另一个男人见到,顿时抱头鼠窜,结果匆忙间,踩到了地上的西瓜皮,转了个圈不说,摔的牙都磕在了地上,哗哗淌血。

  “别打,别打了,哎呦,哎呦”那女人抱着头尖叫,看到一地的西瓜皮,像看到了救星般,直接捡了个扣在了脑袋上,躲在了远处的角落。

  几个男人都被打怕了,通通效仿那女人,头上顶了个西瓜皮,时不时的,还有苍蝇围着他们头顶乱转,虽然很多小商小贩怕被连累早早就收了摊,但还不乏有些在看热闹的,顿时爆发了阵阵哄笑声。

  几人气急败坏,他们围在高墙下,叫骂着“龟孙儿,有种的你下来,躲在上面算什么本事?”

  “你们几个正宗的瓜皮,哈哈哈哈,哎呦,笑死我了”以戏子白的视角来看,这五个人实在太好笑了,她蹲在上面,手里把玩着一个红中,悠哉道“老子就不下来,有本事你上来呀~”

  这架势,十分滑稽,几个人只骂的出口,又一直被打,时不时的哎哟几声,一直僵持着,其中一个男人眼里发了狠,他缓缓后退到摊位后,他摸出麻袋里一把轻巧的小刀,瞄着墙上在逗那九个包的戏子白,抬起手,刚想丢出去,只听“砰”的一声枪响。

  这震耳欲聋的枪声,让这条街巷,瞬时变得鸦雀无声,连戏子白也吓了一跳,差点从墙上掉下来,心里想着这下完了,有枪还怎么玩,可当她顺着声源看过去,脚下一滑,整个人干脆摔了下来。

  “哎呦”戏子白扶着墙站起来,揉着快摔成四瓣的屁股,虽然她下来了,并且是摔下来了,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敢乱动,更别提对她做什么。

  周寐拿着枪,枪口指着那个手中握刀的男人,她面无表情,一步步靠近他,那男人的腿开始发抖,额头冷汗直流。

  “放下刀,滚”周寐语气轻的,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

  几个人面面相觑,皆是双腿发软,一声不敢吭,赶紧将剩余的西瓜绑在货车上,连滚带爬的推走了。

  看热闹的人彻底没了,茶馆的老板像见了鬼般,迅速关上了大门,整条街巷静的就像入夜了般。待那几个人影终于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周寐调转了枪口,将枪对着在揉自己肩膀的戏子白,戏子白看起来占上风,其实嘴角也肿了,脸上不止一处伤痕,刚才那一板凳也挨的不轻,她是现在才反应过来疼,眉头也松不开了。

  她本来还挺惊喜的,她都很久没见周寐了,期间也是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找她,如今美人突然出现,并用如此霸气的方式替自己解了围,这让她的浪漫天性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满足,可她没得意多久,周寐的枪口就转向了自己,戏子白不由得有些懵“你干嘛?”

  砰。

  “喂!!”戏子白吓的顿时蹲在地上抱着头。

  砰,砰,砰,砰。

  “啊!!啊!!你神经病啊!!啊!”虽然子弹只打进了戏子白身后的石墙,可戏子白还是被吓的不轻。

  子弹打空了,而周寐还指着戏子白,她咬牙切齿,不停的扣动扳机,发出咔咔的响声,戏子白抬眼看她,被周寐的表情吓到了。

  一旁的景洛冲上来,赶紧去抢周寐手里的枪“好了,周姐姐,差不多行了”

  刚才两人同时看到那男人的小动作,而周寐竟先她一步,掏出了她腰间的配枪,对着天上便开了一枪,显然,她是多怕戏子白受到伤害。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会在这?”戏子白挣扎着起身,一脸纳闷。

  “我和周姐姐来湖广会馆会客,谁想到遇见你这混蛋在这打架”景洛转了转眼珠,张口便胡编,表情也是十分高傲“你怎么样啊,一会我叫李医生去你家给你看看”

  “不用了,又没伤筋断骨的,看什么医生”戏子白嘟囔着。

  “啪”

  景洛张大了嘴。

  戏子白捂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周寐“你打我干什么?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打我你!”

  “你多大了?不就是没吃上西瓜吗,至于吗,用得着打的头破血流?”周寐抬起手还要再打,吓的戏子白赶紧退后了几步。

  “我...他,他们说的话有多难听你知道吗!”

  “我怎么不知道!就因为知道,才觉得你还没那八岁的孩子懂事!”

  “周姐姐...”景洛夹在中间,顿觉尴尬,她刚为了帮周寐骗戏子白,便说是来会客的,可周寐倒好,直接把自己卖了。

  “懂事?什么叫懂事?你是让我忍吗?我不是你,什么都能忍,难过也要忍,不爽也要忍,忍有多难受,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吗!!老子不会欺负别人,可被人欺负了就要讨回来,被打死也比憋屈死强!”

  这是真真要造反了,不仅敢还嘴了,还理直气壮,周寐顿时上了头“是,你厉害,一身功夫,用来打几个卖瓜的,你真本事啊你!”

  “他妈的!老子知道你想说什么,当年失东北时,张汉卿不让开一枪放一炮,这就是你所说的忍,忍了两年,老子家乡的人都快化成了白骨了,也没机会打回来!如果现在委员长乐意编排抗日军,老子二话不说就冲到前线去,死了老子都没话说,可是有这个机会吗?有吗?!你们不也是窝里斗!”

  啪。

  这次换周寐张嘴了。

  戏子白狼狈的又捂住另一半脸,瞪着景洛“你干什么,你也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不要乱说话”景洛皮笑肉不笑“小白,你的无法无天,也该有个限度,你懂什么?国家政事是你张口就来的吗”

  “呵呵,我是无法无天,可我说的是心里话,你们敢说这不是实话吗,有一天,当这世界上连一个敢说实话的人都没有了,那这个世界就玩完了!”

  “闭嘴!你知道说真话的人,最后都什么下场吗?”

  “大不了一个死吗,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的女人不是闪亮登场又救了我吗,还吓得那群瓜皮屁滚尿流,这么痛快的事,你们俩左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的,以为我不会还手是不是!”

  “你敢!”周寐脑袋发热,高吼了一声,吓得戏子白捂着脸往后又跳了几步,那模样,滑稽极了,周寐嘴角抽动着,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虽然她不懂事,可她却做出了自己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不开心时就还嘴,受欺负了就还手,该据理力争时绝不会退让,周寐一直过的规矩且压抑,可戏子白却活的自在而精彩,周寐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一直被她吸引。

  “你说你没事是吧”周寐冷静下来,随口问道。

  “没事”戏子白揉着脸,心下还有些窃喜,以为周寐关心自己的伤,想都没想,直接了当的道。

  “没事的话,今晚过来”

  气氛忽而暧昧起来,景洛尴尬异常,背过身去,用手指刮了刮额头。

  “呃...”戏子白微愣,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胳膊,好像,好像要等几天...”

  “你快滚,你说我要你有什么用!”

  是啊,明知自己的存在对她来说,也只是一时之愉,苦时之慰罢了,自己还真是想多了。

  “...”刚才还来势汹汹,此时突然又没了底气,戏子白表情黯然,也不敢再出口惹周寐,她理了理衣衫和发型,踉踉跄跄的走远了,消失在了芭蕉街尽头。

  景洛这才转过身来,叹息着“啧啧啧,你后面那两句话,等于朝她伤口撒盐呐~”

  “活该,你也别叫医生去看她!”

  “知道啦~走了,回家吃饭去”

  周寐点点头,二人便在夕阳余晖下,按照原路,返回了景家,这个时间也快到饭点了,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粽香,想来这是快要端午了,家家都忙着包粽子过节。

  恍然间想起,戏子白的生日,就是端午节。

  其实戏子白也才二十二岁而已啊,周寐悄然轻叹,此去经年,可能这段荒唐的时光,在日后的岁月长河中,就像惊鸿去影般,连一点痕迹都寻觅不到。

  她不怕被遗忘,她只怕自己学不来遗忘,遗忘,是个本事。

  其实往往都是这样,一段感情中,你毫无预兆的率先闯入,看似轰轰烈烈奋不顾身,然而未获所期,便宣告世界,我有多心如寒冰不可饶恕,但你无怨无悔,而后一别两宽,你重复着这样的故事,永不知腻,而我这个向来被认为冷酷无情的人,却在偷偷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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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改字眼比考试要令人头疼,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