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外人不能进的,不过丰南村的村民当时在兴建祠堂时同意在外面多建一个大前厅用作举宴席时可供外人前来赴宴,所以孤长烟他们便跟着赵里正来到了祠堂的前厅。

  丰南村以及附近的几条村皆是临近河川,土壤肥沃,自然有丰富的粮食收成,所以东面的村落一向挺富足的,所以此处的祠堂一点也不简陋,地方也相当干净,赵里正命人搬了一些桌子和圆椅出来让他们休息,还让人去泡了点茶水。

  赵里正忙前忙后,若等了半个时辰,指派出去寻佃户的几个大汉,各自压着几个村户过来,清一式是男人前来见孤长烟。

  未见到弧长烟前,那些平日对任守青在位时己耍赖皮的佃户信心满满他们可以凶回去,装点可怜赖账,决不交回以往拖欠的租钱,来到祠堂,第一眼便瞧见衣着十分华贵的清弱男子,大伙儿互看一眼,心里有数,任守青尚算当过军做过镇国将军的副将,身形当然健壮,也有点武功底子,所以他们在任守青面前也只敢装装,上交一些租田了事,眼下这位新侯爷,也即是任守青的儿子,以前便听闻他体弱多病,如今过来理事根本是自讨没趣,他们嘴角是明目地上扬了几分。

  他们甚至连该有的礼仪都省去,只弯弯腰施了个便礼道:「草民参见侯爷。」

  赵里正大惊,赶忙大喝:「放肆,见到侯爷要下跪行礼!」

  孤长烟眼中透着玩味,深深地瞅看那堆佃户,她确实总不当自己是任墨贤,更不当自己是侯爷,但却并不是好欺负之人,她以侯爷身份来到这里,这些人竟敢连基本的跪拜之礼都省略,可以想象到以往任守青也不被他们尊重。

  娘亲教会她有实力便可以狂妄可以自大,但同时小娘亲教会她做人无论达到甚么高位都要有对待别人的尊重,眼下这邦人没把她放在眼里,便有些激起她的怒意了。

  众人以为孤长烟会作罢之时,孤长烟反行其道,端着茶杯阴柔浅笑地开口「还是赵里正懂礼节,赵里正见着本侯都要跪,你们……狗胆可真大。」笑到最后,孤长烟寒着一张脸,墨眸浮起一层怒意,端着的杯子向他们前面掷去。

  锵的一声,杯子在地上粉碎成碎片。

  若不是孤长烟及时收住内力,看怕杯子不单成碎片,而是粉末了。

  这一掷,也有些惊吓了宋若兰,她来之前以前,孤长烟只会做个样子,己打算其他的事由她来谈判,用她的公主身份来压制这群佃户的。

  她看去对方紧崩住嘴巴的三七脸,一对好看的剑眉英挺地轻皱,眼中有着意想不到的气势。

  同样,在两边侍候的小风和蝶儿也对侯爷另眼相看。

  杯子一碎,平日有恃无恐的佃户被孤长烟的威武吓倒,当中胆子比较小的甚至实时跪了下来,其他人也跟着跪下,头额都贴在地上「草民是粗人,有些不懂,请侯爷恕罪!请侯爷恕罪!」

  领头的人说完,后方的人也跟着向孤长烟求饶。

  「你们说自己是粗人不懂礼,好,本侯今天可以饶恕你们一回。」孤长烟收起眉间的怒意,又恢复到一派的阴柔地扬着笑意,她倒是看向宋若兰,柔柔细语问:「公主有否受惊?没吓着公主吧?」

  宋若兰瞅她一眼,心里呵呵了两声,大吃怪比她更会演呢。

  「一点点,对着一群粗人不用动这么大的怒意,驸马还是注意身体比较重要。」宋若兰柔若无骨的手拿过另一只杯子,倒上一杯茶水递过去,接着让蝶儿拿了一两银给赵里正,她笑了笑说:「任侯最讨厌一些不懂礼的人,一时生气摔烂了杯子,这里有些心意,应该足够赵里正去买几套杯子了。」

  也被孤长烟震摄到的赵里正全身冒着冷汗,刚才那一剎,他己经在怕了,任守青吩咐他要收好租钱和赋税,每月也会准时给他发工钱,以往除了工钱,任守青每次来巡视也会多给他半贯铜钱,他一个月来两趟,也算是捞上了点油水,可当任守青死了,他一时间觉得没了那些油水便认为不用尽责,追讨的功夫也是得过且过……

  侯爷会不会问责到他头上来?

  他僵硬地笑了笑,接过蝶儿递上的一两银子,公主说是一点心意,破了一只杯子而已,赔的是足足一两银啊!

  「草民多谢锦安公主!」赵里正收下后直接跪下叩谢。

  公主让他跪好跪满,不像平日赶忙叫人不多必礼,她要的就是让佃户知道,新上任的侯爷并不好欺负!

  跪着的佃户有胆子大的偷瞄到赵里正得到一两银,两眼发光,羡慕又妒忌,又同时心里揣度,任墨贤之所以突然意气风发是命好娶了当朝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他们在想,侯府现在一定是由公主掌管的了,公主看着挺大方的,也许对他们拖欠租钱亦会放宽处理,不用他们交还拖欠的租钱。

  他们如事地想,可实际上,宋若兰见到孤长烟摔杯子的气势,便己打消了她来出手的念头,她想看一下,父皇选中的人,到底有多少能耐。

  有赵里正收下一两银的这出戏,跪在地上的人便有些放松,他们之间互相看了眼,自以为看穿任侯是狐假虎威,真正说事的人是公主,传言锦安公主宅心仁厚,他们只要重施故伎,装装可怜,说爹娘生病,儿女幼小,宽宏大量的公主一定体恤他们!

  佃户暗暗地自我感觉良好,孤长烟则命萧旗拿出租借田地的账簿,指尖夹住一页翻开来,读出上面的条目「陈义一户六口,租良田十亩,一亩地每年需交五斗租粮,或用五两银代替,上一年却只交了租粮二石?这是怎么回事?而且本侯翻过先父在世时记录的账簿,你这户每年交的租粮也不齐全,本侯也给你算过了,由你租田至今十年,拖欠侯府的租粮将近二十石,陈义,你可知道根据租约所示,本侯可以实时收回田地,并可透过官府将你杖刑五十,让你坐牢一个月。」

  陈年旧账给翻了出来,陈义一听见自己十年来原来累积拖欠了侯府二十石,当下有些懵了,他没半点学识,也以为咸丰年前的欠粮过了便过了,前侯爷也从不追讨的,谁不知长年累月下来竟拖欠了一笔巨款!而且现任侯爷要向他追收欠粮,吓得心肝猛跳,顿时哭出眼泪鼻涕,不断跪拜哭喊道:「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草民一家六口,有两位子女年幼,一位在学堂读圣贤书,而草民的老母亲长年需要看大夫,若草民把租粮交全,看怕草民的妻儿母亲都要饿死了!侯爷,公主,看在草民有所苦衷的份量,请不要收走草民的田地,也不要抓草民坐牢啊!」

  一番看似可怜的言词,旁人还可能泛点同情心,孤长烟则一脸无动于衷,像看猴子耍戏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后,她声线平淡下令:「萧旗,人带到过来了吗?」

  萧旗向她弯下身禀告:「回侯爷,陈母己在外面了。」

  「请陈母进来。」孤长烟低眸瞥向跪在她身前的陈义,肉眼可见,陈义听见她请了陈母前来,刚刚还哭天喊地的气势瞬即变得惊恐慌张。

  陈母由萧旗派去的一名女影卫扶着过来的,女影卫日常在侯府担任打扫的婢女,派她过去的原因是此女影卫相貌清秀,长得一副柔弱无害的样子,由她去接触老人家,老人家不会受惊。

  说是女影卫扶着陈母,实际上陈母走路健步如飞,年幼便嫁人生子,所以今年也只是五十多一些,头发仍旧乌黑,近看才瞧见那么几丝的白发。

  女影卫带陈母来到孤长烟身前,陈母正要下跪行礼,孤长烟这一回便立马开口:「陈氏,不用跪了,来人,拿椅子过来。」围着她的奴婢动作甚快,在另一边拿过一张椅子扶陈母坐下。

  「老…..身…..参见侯…..爷,参见锦安公主。」陈母有些紧张,说话也不敢像平日一样提起嗓门。

  「不用怕啊陈氏,本侯请妳过来只想问一些事,妳如实告诉大家便可。」孤长烟还很尊重陈母,拿过一只杯子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侯爷问甚么,老身定当如实相告。」陈母进来的时候便见到自家儿子与一些闲日见到的邻舍正在跪着,她便知一定出了甚么事。

  「好,本侯要问的很简单,不知道陈氏身体情况如何?是时常看大夫抓药来吃吗?」

  陈母对侯爷问的问题起了疑惑,她以为是陈义犯了甚么事,找她过来问话,心里己做好为儿子隐瞒准备,正当她想瞥眼过去看看儿子有甚么可以透过表情告诉她的时候,带她过来的姑娘恰好挡住了陈义些许,所以她没见着陈义满眼期盼老母亲啥也别说。

  「侯爷有心了,老身身体还不错,有病痛都是些年轻时下田积累来的旧腰患,涂药酒便可,到了收割季节,老身可还下田帮忙呢,虽然帮不了多少,但也减轻家中的负担。」

  跪着的陈义心死如灰,他还感受到身边不少与他跪着的人纷纷用鄙视的目光看他。

  「啊,听起来陈氏身体比本侯还健壮呢,本侯啊,经常还得要请大夫把把脉,每四天喝一次药。」孤长烟说完还咳嗽了两声,便得她苍白的脸更有苍白的感觉。

  陈母笑了笑,她也略有耳闻任侯是早产儿,至少病魔缠身,儿时几乎天天要吃药,身为人母,她听到这情况也顿感可惜。

  孤长烟跟她多聊了几句看大夫的经验,接着她看了眼宋若兰,宋若兰彷佛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又让蝶儿从钱袋里拿了一定银两给她,她亲手握起陈母的手把银两放到她手里:「今天有劳陈氏妳过来一趟,这是侯爷给妳的一点心意,拿回去买点好的药酒补药吧。」

  一两银沈甸甸的在手中,陈母吓得要推辞,但还是给公主的婢女强行压回去,而刚才带她来的姑娘,也非常好心地陪她回家。

  陈母走后,前厅一片寂静,没有人敢说半个字,呼吸也不自禁地压得最轻。

  孤长烟不急,悠慢地又喝了口茶,放下杯子锵的一声,轻笑了声道:「长年看大夫?陈氏刚才看起来比本侯还要好呢,哈哈。」

  「侯爷,家母是小病多啊……」陈义还想狡辩。

  「陈义,你还想本侯再请你妻子女儿出来聊几句吗?她俩在不用顾田的时候会到城里最大的织布坊打工赚钱的事,你是不知情,还是想本侯亲耳听她们说说每月可赚多少工钱?」

  陈义现在的脸色比孤长烟看来更惨白,他没想到任侯将他一家的底世都查得清清楚楚。

  「草民该死,请侯爷恕罪,请侯爷恕罪,草民不该欺骗侯爷,不该拖欠租粮,请侯爷恕罪,草民不能去坐牢!」陈义惊慌得自刮巴掌,一巴巴的打得毫不含糊,声声作响的。

  等他打到两颊通红,孤长烟一脸嫌弃地叫停了他:「够了,本侯的先父也是农户出生,他知道作为农民要交租粮,交赋税,又要养活一家是很吃力,所以先父在世时才会一亩地收五斗租粮,对比起其他地方收一石,你们己经比人交租粮交得少了,但本侯没想到,你们会利用先父的宅心仁厚借故拖欠租粮,本侯还没跟你们清算没交全的税粮!」

  她登时瞅向跪在地上的人,经宋若兰翻看账目,这群人无一是把税粮交全的,有些甚至上年是欠着的。

  地上的人终于害怕了,纷纷叩头直认知罪,求饶孤长烟从轻发落。

  「陈义,你连同上一年合共拖欠本侯二十石租粮,现在本侯命你十天内把往年的所欠的租粮先交全,至于剩下的十八石,那便每年多交三石租粮,直至全数交还为止,当然,你若想还银两也可以,随便你。」

  陈义听到每年要多交三石便后悔莫及,他确实拖欠租粮亦没话可说,这回他是真实地带着哭腔叩谢:「谢侯爷开恩,草民以后定必把租粮交全,不再拖欠。」

  有了陈义做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其他人也不用孤长烟费力气,她把账目交给萧旗,让他来尽数每个人拖欠多少租粮,又以何种方式来交还,不过按公主事前的对策,全都要在十天里交还往年所拖欠的租粮,其余累积下来的,都以每年多交一些来慢慢还债。

  他们的追债方式,对比起一些借货的钱坊,算是十分仁慈,而任侯带同锦安公主来整顿的事,在孤长烟放走那些佃户后便传遍了几条村庄,村庄里的居民己经开始颤惊,他们也是每天拖欠赋税,长年下来那笔钱是不少啊!

  佃户鸡飞狗走,赵里正也想借意回去,在他开口前,便被宋若兰截住「赵里正,不用走那么急,本公主还有话跟对你说的。」

  好了,吓唬了佃户,也该轮到赵里正。

  赵里正自知罪名,实时也下跪叩罪「草民有罪!草民没尽好职务追收租粮与赋粮,公主要怎么处罪草民,草民都愿意!」

  宋若兰的朱唇轻淡一勾,画了眼妆的凤眼斜倾一勾,令人看不出是甚么情绪,她清浅地开口:「赵里正倒是挺识时务,既然你知道自己犯了甚么错,本公主与侯爷这次便不追究,但日后再出现这种事,那就别怪侯爷狠心,拖赵里正去官府领罚了。」

  「谢公主侯爷开恩!草民日后一定做好本份的!」赵里正又吓出一身冷汗。

  「行了,时候不早,驸马,该回去了,你还有甚么要对赵里正吩咐的吗?」

  孤长烟摸摸半点胡根都没有的下巴,弯起一笑道:「赵里正还算有点自知之明,这样吧,日后每月的工钱加多一百文钱,以后要好好替本侯办好收租粮之事。」

  赵里正没想过做错了事还给加了工钱!他又惊又喜地又叩谢「谢谢侯爷,谢谢公主!」

  宋若兰原以为没其他事了,谁知孤长烟又补了一句令她心累的话。

  「对了~赵里正啊,你们丰南村有甚么特色的糕点小吃啊,本侯有点饿,想买点在路上吃。」

  萧旗、小风、蝶儿与跟着的二十个影卫纷纷额上冒汗,他们全都偷偷看向锦安公主,见到的是公主脸色崩紧,黑着了一张脸。

  如孤长烟所愿,离开前,赵里正去弄来了一些丰南村的甜糕点绿豆饼与咸点脆香煎饼,分开包在油纸里送了给她。

  他还亲自送他们到村口,看到侯爷公主上了马车,他才安心回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