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人你们这是?”胤祺一边同庭院里的吴云波说着话, 一边频频回头看向来往差官一趟一趟的搬银子。

  吴云波听了声音倒是有些意外,行了礼才道:“这不是那日见了的小大人嘛!近日都听说您忙着治理水患啊!怎么有空来我这衙门?”

  吴云波这话说得格外客套总觉得透露着那么股子阴阳怪气,胤祺倒也不甚在意只是笑了笑并不直接回答吴云波的话反而问:“怎么?吴大人不欢迎在下?”

  “岂敢岂敢!”吴云波放下撸到胳膊肘的袖子, “说来也只那日见过小大人您一面, 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胤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问:“怎么?吴大人不认识我?我以为你心里是清楚的啊!”说罢胤祺便自顾自往屋子里走去。

  吴云波跟在他身后,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头, 直言道:“不瞒大人, 下官在京中述职时与李晋卿大人来往时曾听他提过这不日会有上官来江南督办水患治理一事, 但……”

  吴云波微微停顿并没有将话说下去,胤祺看了他一眼又问:“你同李大人是什么关系?”

  “我二人……算是同窗!虽不是同科进士但也是一起寒窗苦读,一起发过宏愿的挚友。”

  胤祺:“既然如此值得托付,想必李大人和你说了我的身份?既然知道也不必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胤祺大喇喇的坐在了侧旁红木椅子上,并无心与这位吴云波遮遮掩掩的打太极,一句话就说到了底, 知不知道、是与不是的, 只听他怎么解释。

  “回禀大人, 初见那面其实我也不曾认出您来,只后来又见了刘清徽心里才算有了底。但我见大人并未将身份公之于众,我又怎好多添事端,想来大人近来为水患之事日夜操劳也不想再沾惹不必要的是非。

  故此, 下官一直未敢……”吴云波这话说得讨巧,避重就轻便算了,口口声声还都是为了胤祺着想,但凡是顾及脸面的人都不好在这事上发作。

  但胤祺本就对这事不甚在意,他说不说的,尊敬不尊敬的只要不影响自己行事便罢了, 更何况能不露身份自然更好自己又何必在这徽州府端什么皇子皇孙的架子平白惹出是非来。

  况且,现下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办。

  “既然如此,吴大人如今也算是与我知根知底的同路人了!”胤祺客套两句,吴云波听了这话也是客套回了几句‘惶恐’‘不敢’云云。

  一时之间虚与委蛇的让胤祺十分的不耐烦,但说起来也是他先与人家说这场面话客气话的,转念也不再绕圈子随即就直接问道:“我来就是想问问……不!我如今先是好奇你这府衙的院子里头都在搬什么银子?这里又不是商号,哪里来得如此多的进项?”

  吴云波听完这话微微一笑,只言说:“下官斗胆猜测大人您来这府衙之事也与这银子有关!”说着吴云波招了手让师爷进来,“数目清点完毕了吗?”

  “这是账册,不会有错!”说罢师爷将手上的账本递了过去,吴云波略一过目才回头对师爷道:“忙去!”

  只待师爷出了门,吴云波才走到胤祺跟前,将账册摊开在他面前言道:“此前徽州府几家商人之子于田间策马,压塌青苗、土地无数,此间伤害实是难以言表,但……下官以为祸事已然闯下,不如以更实际的方式来弥补。所以……”

  吴云波的话并没有说完,头已然转向外头那一箱箱正待封存入库的银子,胤祺本对他与吴云波这般不谋而合的想法有些赞赏可看了账本上的数目……

  好家伙!还是这吴云波心够狠!

  心中虽是震惊于吴云波敲诈的这笔银两,胤祺面上还是强装镇定,只咳嗽两声面色如常的说道:“既如此吴大人也算是为江南百姓做了件好事情,此番汛期将近修筑堤坝,疏浚淤泥之事费力费人更费钱,有了这笔钱……我想总是会好办许多!”

  吴云波只是点头笑了笑并不多言语,胤祺见状也起身道:“吴大人也是咱们徽州府的父母官,无论是人情往来还是地理风俗都比在下要了解的多,这份钱该怎么花,怎么花得行之有效想必您心中早有打算,既如此……吴大人便有劳了!”

  “小大人哪里的话,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吴云波恭敬行礼回答。

  胤祺见如今了了一桩大事,便也心中舒畅许多,但即便告别了吴云波关于水患防治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来找他商量,找他定夺。

  胤祺从前在紫禁城只觉得时间太漫长,每一天都过着重复生活的他被条条框框拘束的已然成了习惯,可出了紫禁城生活却也并非他想象那般多姿多彩。来自未来世界的他,心里明白是知道洪水乃非人力所能对抗的祸事,在科技发达的将来也从未完完全全做到万无一失、无一伤害,更何况是处于现在这么个农耕社会!

  他没有与天斗的胸怀,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是只想做一条普通的咸鱼,然而自身却如大海之中的一片树叶被汹涌波涛裹挟着不得不顺势而为。

  近日里的艳阳高照,红彤彤的太阳每日里都如常升起,太多的人以为今年或许天公作美能度过一个安稳年。可胤祺却不这么认为,他站在堤坝之上看着大体完工的堤坝与江面上仍旧执行疏浚清淤的行船一脸心事重重。

  梁山的心情却是很好,“五阿哥,按往年汛期早该到了,这儿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您说是不是今年咱们运气好?”

  胤祺眉头皱的活像个小老头,然而语气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对于运气,我更相信科学!”

  “科……科学?五阿哥,科学是什么?”

  胤祺回过头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嫌弃,随后也只神秘兮兮的摇了摇头,抱着胸费力解释道:“这个科学嘛!是能给正确反映世界本质与规律的理论,这个……”

  本欲继续解释下去的胤祺,转眼便看见梁山不思进取无心向学的东张西望,随即只能长长叹了口气。梁山起初对他的五言五语还心有忌惮、仔细听讲,总觉得是自己学问浅不明白五阿哥说什么,可后来发现不仅自己听不懂,曹峦和刘清徽乃至徽州府的两位吴大人也都不甚明白。

  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你说你的,我听不懂不听还不行吗?

  “干嘛呢!”胤祺伸手就推了他一把,“好汉!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好讲话?我说话现在听都不听了是?真是岂有此理!”

  说罢就要上手,梁山连忙抱着自己的脑袋道:“听听听!您说话我哪有不听的?这不开玩笑呢嘛!误会!纯属误会!我刚才就是看看那头完工了没有?

  唉?哎!五阿哥!阿哥爷!咱可不能养成那种随意打骂下人的坏习惯啊!这是相当严重的啊!唉唉唉唉……”

  “好家伙!你是下人?我还敢把您当下人啊?好汉!你别躲!”胤祺说着便就冲了上去。

  到底还是少年人的心性,不大点的少年就算平日里装得再是成熟再是聪慧,心里那颗仍旧炙热、年轻的心还是会像这样偶尔将事实出卖到底。对于胤祺与梁山来说,这样平平无奇再过普通的打闹是从前并不会出现的行为,只是如今……

  太多的压力背负于身,此刻的打闹反倒成了释放压力的一种调剂。然而仅仅是这样忙里偷闲的一阵儿,也没能持续多久。曹峦自坝下一路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胤祺余光瞧着了他立刻便就不再胡闹。

  顶着太阳,胤祺抬手遮住额头才道:“这么急跑什么?是不是哪处圩有麻烦事儿?”

  曹峦看着面前已然从白皙还带着婴儿肥的胤祺,变成如今这般瘦削、黢黑的胤祺,心中也是一阵感慨。他喘着粗气,将怀中的信件递了过去,言道:

  “您吩咐的,是……是岭南送来的加急文书!这前头咳咳……刚来,我便给您送过来了!”

  梁山从一旁拿起水袋连忙递了过去,胤祺却一言不发的撕开信封,沿着热浪滚滚的夏风接受了这么个坏消息。

  “信上说什么了?”梁山贴心的拍了拍曹峦的后背,唯恐他一口水喝急了再呛着自己,转头又十分好奇的问着胤祺。

  长久的沉默之后,胤祺方才转身看着他二人说道:“形式不好,估计就这几天了!”

  “什么就这几天?”许是一路跑得厉害,曹峦还没缓过神来便只问出了声,可话刚出口心中便也明白过来。

  还能有什么?该入汛期了!

  胤祺并不解释,只是一条条的吩咐道:“所有清淤船今日全都停工,码头往来货船统一暂停运有司衙门介入管理;该加筑的所有堤坝还有圩等,今日由吴知府派人再次从头到尾检查一遍;防洪的泥沙与石头今夜不间断的往上头运,该撤离的地区地段也再检查一次不许留人。”

  胤祺话音落下,曹峦与身后的管事立刻便就向下传达了指令。只梁山仍旧寸步不离的跟在胤祺身后,胤祺心事重重的望着平静的江面。

  梁山便漠然的看着天空中的大太阳,只喃喃道:“明明还是个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