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世弟如今正是舞象之年, 年纪轻轻已然得圣上重用,所谓成家立业,曹世弟立了业也当早日成家才是!我那妹妹啊……”苏江涟站在廊下同已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曹峦攀谈。

  在苏江涟看来, 能与曹家攀亲家自然是极好的事情, 就算曹峦并不是曹寅的儿子,但也是曹家极看重得后辈,若非如此怎会十几岁便被曹家送进紫禁城做圣上的亲卫, 要知道曹家上一个有此殊荣的正是现任江宁织造的曹寅。

  曹寅一十六岁便入宫选为当今圣上的銮仪卫, 其后平步青云一路从苏州织造升到如今的江宁织造, 而曹峦虽不敢说将来能有曹寅的福分,却也是少年俊才前途锦绣的。

  曹峦只听他苏江涟第一句话便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些什么,苏家小姐才貌双全的盛名他不是没听说过,只是他苏家小妹如今年纪尚不过十二三,予他这要二十的人来说未免实在是年岁不相当。

  “苏兄说笑,你家小妹年纪虽小但已然是佳名在外, 我一介武夫哪里配得上!怎么看来, 都是不甚相配的!”曹峦双手背在身后, 明明年纪比苏江涟还小可说话已然是能做自己主的果断样子。

  苏江涟向来也是人堆里摸爬滚打起来的,自然能听得出曹峦口中的意味,明摆着是觉得自家妹妹年纪太小。可莫说江南女子,就是那紫禁城中金銮殿上的皇帝, 娶的第一任皇后也不过十一岁,年纪小能算什么事儿。

  “家中小妹入了冬就要满十四了,不小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好年龄,家父最是宝贝他这小女儿,看了多少好儿郎愣是一个瞧不上!曹世弟你生得一副好相貌,仪表堂堂心中也清亮, 不像我这等身上充满铜臭味的商人,即便有个皇商的身份,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惯了。”

  说罢苏江涟倒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曹峦听了这话也无声弯了嘴角,似是两人站在这起苏江涟头一次说了句大实话,着实有些不容易。虽听着想笑,曹峦却也不搭茬,微微侧身便就岔开了话题。

  “苏兄此番是进京还是回江宁啊?”

  “回江宁,回江宁!这不是与我那表弟……”苏江涟看了看楼上的灯火,住了嘴又问:“不是我多嘴,此番与你一同来的那位小爷……”

  曹峦瞄了眼一眼只笑着:“没什么,是我一位同僚北方人想来江南游历一番……”

  曹峦话未说完,苏江涟便凑近鸡鸡打断道:“曹世弟这是拿为兄当外人,那位小爷身上穿得可是江宁织造上贡的云锦料子,你哪位同僚能穿得上云锦料子?”

  苏江涟这话一出,曹峦便眯着双眼淡淡道:“苏兄瞧错了!”

  “说哪里的话?我就是瞧错了金子银子也不会瞧错这云锦料子,你不是不知道我苏家时代做布料生意,若这也瞧错我这双眼睛岂不是长了配相的?哪里有瞧错的道理?曹世弟,以你我两家的关系不妨给我透个底,也让我有些准备莫怠慢了楼上的那位小贝勒爷不是?”苏江涟说这话,不自觉便就离得近些连声音也更小些。

  曹峦微微挑眉,只叹道:“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世兄也……算了算了!”说罢他转身便要走,苏江涟一把拉住他直追问道:“世弟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你我二人说不得的吗?”

  “您不也瞒着我了吗?楼上那住的谁您也没让我心中有数不是?都有难言之隐,咱就都做个糊涂人不也挺好!”说罢曹峦就要转头离开,苏江涟这才拉着他小声道:“好好好!你去我房中聊!此事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干系太大,若不是与世弟你,我是真怕了楼上那位老爷决计不吐露半个字的!”

  说罢苏江涟搂着曹峦肩膀,一副亲兄热弟的样子便就上了楼。

  这边酒足饭饱的胤祺正洗了脸准备上床睡觉,一旁的刘清徽却仍旧忧心忡忡的坐着发愣,胤祺见他这样子只怕他心里憋的实在难受才道:“怎么了?有什么话你我之间不能说要憋着的?”

  “五阿哥我不明白……”

  “是五少爷!”

  强行被胤祺纠正称呼的刘清徽别扭说道:“五少爷,你明知道这楼里住了些不该住的女子,那身后必是有不遵律法的官儿,你怎么就不闻不问呢?”

  胤祺将热帕子从脸上揭开,只道:“咱们一行是去江南治水患的,其余一切事情都抵不得这件事情紧要,既然无关紧要你我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晚所求不过就是能在这里落脚,明日接着赶路,如今心愿达成没必要无事生非!”

  “可是……”

  胤祺抬手打断了刘清徽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心纯善遇到不平之事自然心中不忿,只是事有紧要大小,什么昏官坏人的通通都不紧咱们如今手中这事紧要。如今还未到汛期,雨水已然充盈至此,咱们得抓紧一切时间!

  至于旁边那位花天酒地的,我已经让人打听去了,咱们如今收拾不了他,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就算是我收拾不了他,我还不能去我爹那告他一状吗?”

  胤祺这话说得倒是安了刘清徽的心,见他松了口气,胤祺便笑着将热手巾扔了过去笑道:“你个呆子蹲在狱里蹲傻了,洗一把早些睡!按说你如今身体比我都虚不该让你如此劳累奔波的,但咱们如今是与天斗得抓紧时间!”

  “嗨!我贱命一条,有什么劳累不劳累的!”刘清徽抓着手巾起了身,这几天虽然行路辛苦,五阿哥却也是一路上好吃好喝给他喂着,瘦削的脸上如今也红润起来。

  胤祺拍了他肩膀,只笑:“矫情!你少时总说咱们生在富贵之家,享得福都是要还的,如今这不就是用着咱的时候了!”

  刘清徽微微弯腰,将手中的手巾浸泡在热水中,仍由那热气腾腾的水侵入自己手中的每一毛孔,口中才道:“少爷您如今长大了,比我看得开也看得远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刘清徽突然回头看着胤祺问道:“少爷您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胤祺掀开被子,大剌剌的躺在床上感叹一句:“梦里!我在梦里长大的!哈啊……”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睛便就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了!

  只刘清徽脸上还滴着温热的水珠,懵懂的品着胤祺说得那明显不是真话却确实又是真话的废话自个儿同自个儿发愣较劲儿。

  胤祺是第二日清晨啃干窝窝头的时候,才从曹峦那儿听来尤世然的事情,他微眯着眼睛压根从记忆里想不起来尤世然是哪位,只看了刘清徽一眼才问:“你知道他谁吗?”

  “户部的侍郎大人,只是外放了肥差!”刘清徽夹着一筷子咸菜含含糊糊地说道:“巡盐御史可是仅此于两江总督的差事,盐运一事是可与江宁织造相比拟的肥差。只是没想到,这刚出了京城才多远,这就是毫不避讳了!”

  刘清徽没什么神情的说着这话,看起来也不生气反倒只觉得是噎得慌,拿起手边茶水便就饮了下去。

  “你不生气?”梁山啃了口窝头纳闷问着,刘清徽看也不看只道:“生气管什么用,今儿早起天也不下雨了,难得天公作美,咱们吃完好赶路!”

  这话说到一半,只惹得胤祺与梁山大眼瞪小眼的直发愣,昨晚那个气得睡不着觉的人难道不是他刘清徽吗?

  一旁的曹峦显然没明白胤祺与梁山之间的默契,只道:“虽然打听出来了尤世然的身份,苏江涟也知晓了您的身份!”

  “你说出去的?”胤祺挑眉看他。

  曹峦也不遮掩,只道:“是也不是!”

  “这什么话?”梁山侧着脸问。

  “我早先说了苏家做得是江宁织造皇商的生意,少爷您穿得一身云锦料子上头还有苏州绣娘的云纹手笔,即便是被雨打得湿漉漉也瞒不过苏江涟的眼睛啊!”

  曹峦看着胤祺今早这新换的百蝠彰绒绛红外袍,不禁也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胤祺随着他的眼神,也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衣物,无奈叹道:“果然是被骄奢淫逸的生活腐化了太久,实在有负贫农的道德标准与生活习惯。”

  说罢这话,他便丢下桌边干啃窝头的三人大眼瞪小眼,自顾自的上楼去换衣服去了。

  既是身份被人知晓,胤祺换了衣服便趁天早甩掉这些人带着随从自顾往徽州府去了,省得到时候白日里碰见了虚情假意的各自都尴尬。

  说来也奇怪,自打济南府这儿一连几天的大雨后,天空还就真见了晴,这段日子里越往南越是滴雨未见。本该湿润的南方天气,也被这一连几天的大太阳烤的火热,再加上胤祺是在紫禁城里捂惯了的。

  连日里顶着太阳赶路,到了徽州府时俨然是已经晒成了个黑小子。

  “少爷!咱不直接去府衙吗?”梁山气喘吁吁的牵着马跟在胤祺身后,胤祺微微扯着领口道:“不行,我又热又饿的,先吃碗面!”

  说着他便直奔着路边的小摊坐了下来,明明是一路从京城来的尊贵子弟,一个个如今倒好似逃难一边,连被梁山一直夸赞长得清秀周正的曹峦,也是一脸的胡子拉碴颇为憔悴。

  “这什么面?”胤祺盯着老板送上来的几碗清汤寡水的冷面,不禁抬起头问道。可奈何这老板说着一口徽州土话,说了半天几人愣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果然,电视剧上全世界都说中国普通话都是骗人的。

  也不管那许多肚子饿最紧要,他端起碗就吃了起来。虽是看似简简单单没什么材料,连面都是冷面,可咸香汤头佐着软面一入喉直滑进了胃里,连燥热的心都似乎纳了凉。

  正当几人大快朵颐之时,又来了几个浑身是泥的人,招呼老板要吃食与酒菜。这几人一边等菜一边抱怨着聊天,听口音似乎并不都是本地人,也不都说徽州当地的土话。

  “娘的!这差事是人干的才真出了鬼了!一会拆一会建的,我看这帮官老爷就是劲多了闲得慌!”

  “可不是那拦水的圩昨儿才建好,今儿就要扒了,里外都是银子啊!”

  “嗨!这就不懂了?不是修了拆,拆了修的,老爷们怎么从中搞钱啊?”

  说罢几人低低骂了几句脏话,胤祺等人虽听不明白却也知道大概是问候了一下祖宗十八代之类的。

  胤祺歪了歪头看着刘清徽问:“他们说得圩……是?”

  刘清徽道:“大约是堤坝?南方人似乎管这一类叫圩!”

  “那说得是哪个圩呢?”

  “怕不是靳于二位大人争论不休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