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珠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梦里的她曾经执拗的任性的想要去拥有那个不切实际的他,她的上一个人生曾经满心欢喜的想要去嫁给他。

  那还是她的上一个人生,那还是她上一次的穿越, 那还是她叫做金月颜的时候。是在大梁承德二十一年初春, 莺飞草长暖阳和煦。金陵城中, 纸花如雪满天飞,娇女秋千打四围。

  如此一派春荣, 方显太平盛世熙攘繁盛。

  今日的长安街更是堪比上元节夜里游灯还要热闹。

  本就是出游的好日子,又逢新科三甲进士游街赴琼林,昌黎国的小郡主进金陵和亲, 两件大事撞在一起。

  还偏偏撞在这同一条长安街上,上至宦门贵胄下至平民百姓从永定门就堵到午门前, 想瞧的想看的不过是两个人。

  新科探花郎荣国公府的小公爷裴玉山,昌黎国传言绝色的异域小郡主。

  “锵锵!”远处锣鼓清道。

  “来了!来了!瞧瞧瞧!”围观人一听响锣连忙高声喊道。

  众人转头望去,几十架马车从永定门方向驶来, 随车的铁甲黑骑更是严阵以待。这等浩浩荡荡的车队自前朝的安宁公主嫁去昌黎后已是许多年没再见过了。

  “瞧瞧这嫁妆, 昌黎国虽是一向富庶但这也……”站在首前的郎君惊叹着连话都说不出。

  与此同时, 另一方向的新科三甲游街也迎面而来。

  这厢也是旗鼓开路前呼后拥的,最先的护卫竖着两面牌匾, 一书“肃静”,一书“回避”。

  为首之人唇上留着两撇小胡须, 手捧钦点圣旨, 正是新科状元寒门贵子傅道忱。

  他瞧着最前问道:“昌黎国的小郡主配的是齐王家的世子?才子配佳人也算是良配。”

  右侧的榜眼唐恩宜轻哼一声不屑道:“算什么良配?那萧文选正在家中闹着要退亲呢!说是有了什么心上人宁死也不从这小郡主当什么郡马爷。齐王妃让我母亲帮着说项,他却极不耐烦为了退亲竟污蔑人家小郡主刻薄寡恩不择手段了。”

  傅道忱微微皱眉:“事关郡主人品这话怎可随随便便就说出口,即便是退亲也不可这般损毁姑娘家的名声,实非君子所为。”

  最左的裴玉山听了这话突然笑出了声,“刻薄寡恩虽不至于, 不择手段倒是极为贴切。”

  少年郎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圆领袍,脚跨金鞍红鬃马。

  他生得白皙说话时脖颈处微微有些发红,一双鹤眼极是高贵澄澈,英挺的眉骨伏犀贯顶,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勾勒出的是一张温润清秀的公子之相。

  “兆元,你这话说得像是见过小郡主一般。”唐恩宜笑道。

  裴玉山脖颈处更红些,“见过,三年前她随昌黎王进宫定亲事的时候我见过她一面,我当现在都记着她骂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还有这等事,骂你小公爷书呆子?你怕不是编个幌子说笑呢?”唐恩宜不信的摇着头。

  裴玉山微微浅笑也不辩驳,眼瞧着前方心却在问当年的小郡主也不知道是否还记得自己。

  正是两厢交汇之时那昌黎国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众人见此变故着实是好奇,只眼望着最首的马车上下来一位着黄衣满身珠翠脸掩面纱的女子。

  长安街一时更是骚动不已,纷纷猜测这神秘女子是否是那昌黎国的小郡主?不知姿容如何绝世?也不知这般走下来是为何?

  黄衣女子体态轻盈,走起路来目不斜视,清风吹拂衣裙几如九天神女一般惹人注目。

  直待走到裴玉山面前她才停了下了,行礼道:“侍女苏渡见过郡马爷,郡马万福!”

  “只是个侍女?”

  “郡马万福?裴小公爷怎么成了郡马?”

  离得稍近些的围观者一时议论纷纷满心疑问,便是马上的裴玉山也是疑惑不解,只问道:“姑娘是认错人了?在下裴玉山,不是齐王世子。”

  黄衣女子又问:“裴氏玉山,表字兆元。那便没错,郡马爷请!”

  说罢她便转身像回走去,裴玉山滞愣在原地还不待反应,最右侧的唐恩宜不知何时绕了过来对着马背便是一巴掌,只笑道:“兆元,这下知道你不曾诓我们了,那郡主许是就中意你这个书呆子呢!”

  裴玉山勒着马绳始料未及,一时白皙的皮肤从脖颈处便开始泛红,指着唐恩宜刚想骂上几句,只听耳边一片哗然。

  他再转头,便只看见马车上站着的红衣女子,一身昌黎红嫁衣上以金线绣着凤凰合欢花。

  在朗朗春日中,因金线而分外闪耀的轻薄红衫,与从两鬓编织整齐的微卷长发得和风吹拂而飘扬不止。

  她的颈间佩戴着金色璎珞项圈,额前配着松石绿的昌黎额饰,手腕处更戴着专为大梁皇室所打造的细金臂钏。

  这是与大梁截然不同的异域之美,是驰骋于草原的自然之美,是专属于昌黎国女子最独一无二的嫁衣。

  少女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纱,粲然一笑道:“裴玉山,你还记得我吗?”

  昌黎成年女子向来在外男前不露面容,谁也没想到今日瞧个热闹能一睹郡主神颜,众人仰着头就似仰望着画中的九天神女。

  金陵城中再美的女子怕是也不比不过这异域小郡主的容颜,深邃而又灵动的双眼,白皙如碧玉一般的肌肤,嫩红的朱唇微启,声音如黄鹂一样清脆好听。

  裴玉山望着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前朝张先的那首,《醉垂鞭》。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难道前朝的张先,也是像我这般遇见了她吗?

  当年春夜琼花宴上初次见到她,也是穿着绣有双蝶的罗裙,只是那时候还是个未长大的少女罢了。

  如今娇美的脸上虽只敷着淡淡的白|粉,却是整季春日中最美的那朵娇花。你如今的到来,莫不是昨晚从巫山深处飘然而至?只因你来的时候,衣服上还带着浮动的白云。

  她微微凑近些又道:“按照昌黎的习俗女子成年后需戴面纱,直至遇见夫婿后方才能再显容颜。你是第一个看了我容颜的人,你就要做我的郡马。”

  裴玉山道:“齐王世子……”

  裴玉山的话还未说完,她又再次打断道:“我父王早先便送了婚书来说与萧文选的婚事作罢了,我选了你,你不知道吗?总之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金月颜话说得坚决不已,实在不是什么玩笑话,一时裴玉山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小郡主似乎并不惊讶反将面纱递到了他面前,又问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是我的郡马了!”

  她微微抖了抖那条面纱,裴玉山鼓足勇气方才接了过来,一颗似被她灿烂笑容蛊惑了一般,想也不想只道:“遵命,郡主殿下。”

  三年前,琼花宴。

  宫中的兰英湖畔种了一片扬州移植来的琼花,每到三四月时便开得满池畔繁盛不已。青郁郁的一片绿叶间有朵朵白蕊点缀,也只此时方才觉得这宫苑满眼都是生机。

  每年这时节宫中总是要挑个日子开一场琼花宴,犹是今年这琼花宴遇上了昌黎王君携王后与郡主来金陵商谈婚事,因而宫中更是热闹非凡。

  裴玉山今日换了身牙白的宽袖圆领袍,内衬着藏青里衣微微立于领口,腰间束着藏青宫绦。只因他读书不喜动,身体也不算强健,新做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显得有些大了。

  席间开宴怕是已经酒过三巡了,独他一人去了文华殿请教了贺学士学业,因而耽搁到现在。

  想到这裴玉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哪知刚走没几步突然听得侧殿处传来一声碎石响。

  裴玉山驻足,微微问道:“是谁?”

  迎着月光他走近些,才发觉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娘子,穿了身绣双蝶的白罗裙。

  小娘子正踩在陛下心爱的松月石上想□□,只是那石上有青苔滑溜的很。只见她一只脚上了墙,另一只脚却踩滑了石头,没了倚仗颤颤巍巍悬在空中。

  见他走近,那女子便转头道:“你快来帮我一把!”

  春夜中凉风习习,偶吹得她罗裙飘扬,他又正在下方只能微微侧身避而不看,道:“你若出殿走出去便是,何必□□?”

  她却不耐烦道:“我人都在上头了,你帮是不帮?”

  裴玉山犹豫的又走近些,见四下无人拎着长衫衣摆踏上了松月石,又甩开衣袖将那牙白宽袖覆盖了手掌方才道:“得罪了。”

  谁知还未等他挨上那只鞋,那小娘子便直接踩着他的肩膀翻了出去,等裴玉山再反应过来时人早没了影子。

  而她留下的只有牙白衣衫上的半掌鞋印,他伸手拍了许久却也只拍了些青苔下去。

  裴玉山低声叹道:“也不知是哪家娘子,这般爱玩。”

  裴玉山口中虽说是娘子,可见她这般没规矩连安年殿的宫墙都敢翻,便可知身份并不会高到哪里去。

  无知无畏,胆子倒是大!若今日不是被自己撞见,换了哪怕是个小侍卫,都逃不了一顿打。

  只可惜如今这一身衣裳是没法穿进殿内面见陛下了,裴玉山如今走也不是进也不是,思来想去干脆便等在这里,省的这小娘子再蠢到□□回来没个垫脚石摔上一跤。

  而真等到金月颜被他说中,蠢到又□□回来的时候。只听着哭泣之声未落,人已经从墙头跳了下来。

  金月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的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裴玉山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眼睛红得活像只兔子,连鬓角的细发也被眼泪黏住而贴在了脸上。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因为抽泣而打起了嗝,有些好笑却又有些可爱。

  他望着小娘子这般狼狈的样子,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觉得大仇得报,不自觉便就弯着嘴角笑了出来。

  金月颜看着面前这穿着宽袍却瘦弱单薄的少年。

  他站在月色之下怯生生的笑着道:“我怕你翻回来的时候没人接着,摔着了!”

  “笑什么笑?”她有些愤懑的呵斥,不由分说便拽起他的宽袖擦起眼泪与鼻涕,一边还不忘问:“你是谁啊?”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玉山,裴氏玉山。”

  她皱着眉头有些不敢相信的问,“裴玉山?你……”

  “啊啊啊啊……”

  一句整话还未说完,身后带回来的小丫头陆晚婷便从那松月石上滑了下来。

  小丫头躲避不及直接便扑在了金月颜的背上,一把将她推进了裴玉山的怀里。

  更让金月颜没想到是,这将来呼风唤雨的一代权臣如今愣是没半点力气,连撑都没撑住只抱着她齐齐摔倒在了石板地上。

  裴玉山被石子咯的生疼,可这平生头一次抱着个温软淡香的女子哪里还顾得上疼?

  她一双柔荑撑在自己胸前,温热的朱唇正贴在自己的喉结处,鼻尖的呼吸更是扑打在敏感的脖颈间,近的似能听见心跳声一般。

  吓的他别说是动,连咽口水都不敢。

  “表姐,实在是这石头太滑了,我……”

  稚嫩的声音将裴玉山的理智拉了回来,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她身后还跟着个小丫头。

  还有第三人在场,一切都被看了个清清楚楚。

  裴玉山一想到这,心慌的更是厉害。今日这事情往小了说只是个意外,往大了说便是坏了女子名节要让她活不成的。

  金月颜再抬眼时,只见面前的裴玉山脸红得像是喝了一坛子酒般。

  他结结巴巴的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我我我,我……我与娘子,肌肤,肌肤……嗯……额……肌肤……”

  裴玉山急促的喘着气,有些焦急的挣扎着。

  他鼓足勇气方才抬头,看着她弯弯的月牙眼道:“女子名节最大,娘子若是担心别人知晓坏了名声。只要你愿意……我愿娶娘子为妻,不论娘子是哪家的闺秀,不愿娘子是何身份,我愿三媒六聘娶为正妻。”

  金月颜听了这话一时愣在原地,望着他俊秀的脸庞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一代权臣裴玉山要……求娶自己?

  陆晚婷仰着头将这无声的对望,冷漠打断:“小公爷,我家表姐今日已经许了亲了。”

  裴玉山微微转头,站在原地彻底失了神。

  不知为何他听了这句‘许了亲’,感受到的不是宽慰而是失望。

  这世上并不是只要自己愿意的,想要的东西就都能得到的。最起码面前的这位小娘子……不是!

  他的眼神里是湿漉漉的让人只觉得怜爱的,像穿过春天的秋水一般纯澈,像趟过风雪的烈焰一般执着。

  纳兰珠是在梦见自己第三千次死在了一场婚礼之上方才醒过来的,那一世的她所有的勇敢与大胆也没能成全自己与裴玉山的婚事,而当街的拦车不光败坏她的名声还连累了裴玉山的功名。

  只是不同的是,她的名声需要拿命来填。而裴玉山的功名,只过了几年的喊来书外他便就东山再起了。她死后回到现代的时候,听着系统皮卡丘的描述,甚至还是有些庆幸的,庆幸那样优秀那样出众的裴玉山没有泯然于众人。

  “娘娘,李师傅已然下课了,您若是想见他咱们得起身了!”银翘撩起帘子淡然说着话,可真见了纳兰珠才发现她竟然满头是汗。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满头都是汗,该不是昨儿夜里着了风寒?”银翘赶忙将一旁泡在热水里的手巾挤干,刚要敷在纳兰珠的额头上她却突然起了身,一把接过了手巾。

  纳兰珠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然湿透了的里衣,一头扎进了热乎乎的手巾里,努力将梦里将上辈子那个不真实的世界从如今的世界里抹去。

  “娘娘,娘娘您……”银翘仍旧十分关心的想要喊她,良久纳兰珠只是道:“无事,我只是又做了那个梦。”

  银翘是陪伴她良久的贴心人,只是纳兰珠这样一提她便知道所谓的那个梦就是让自家娘娘哭了千千万万次的梦,她并不知道那梦里到底是什么内容,她也止不住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梦能让人在睡梦中哭得像个孩童。

  纳兰珠擦干面容,不再说这件事情只是将手巾递还给了银翘,便冷淡而又平静的起了身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屋子里被银丝炭火烤的暖和和的,纳兰珠今日出奇的握着上好的牛角梳为自己梳妆。

  银翘似乎不愿打扰这样的时刻,只是转头去取自家娘娘今日要穿得衣裳。纳兰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勾了勾唇角,轻到只有顺着纸窗溜进来的风儿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今天又要见你了!隔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你好不好!”

  ——

  “裴玉山!”金月颜骑在马上,好奇的望着他。

  裴玉山也不知金月颜是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实在是等了她太久了,等到连自己的好兄弟都快没了耐心催他想要回去了,而此时的裴玉山手里握着块石头一副狼狈本想砸那围墙之后的好兄弟,如今却被自己的心上人看了个正着。

  他一脸尴尬的转了身,立时三刻便将石头藏在身后。笑的是一脸从容道:“你来了!”

  金月颜眼见着他分明藏了什么,便好奇的探着身子,问:“你藏什么呢?”

  他不答,只待金月颜下了马,眼看着瞒不住方才道:“咳咳……我刚刚在此发现了一块上好的玉石。”

  金月颜望着他手上的大石块上面浮着一层黄土,脏兮兮的。

  她不解问道:“这不就是块破石头吗?”

  “哈哈哈哈哈……”

  说话间,突然墙上传来一阵笑声。

  裴玉山咬着牙,看也不看直接将石头扔了上去紧接着便是一阵惨叫,至此他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金月颜更是不解问:“你不说是玉石吗?”

  裴玉山一本正经的摇着头,“不!你说得对,这就是一块破石头,专门治这些爱听墙角的缺德人。”

  嘲笑裴玉山的,那个爱听墙角的人很明显是摔了个正着。少年人情切,更别说是再遇挚爱这样的事情,可裴玉山总得是偷偷摸摸的,连自己最好的兄弟也这样嘲笑自己,实在是让他苦恼。

  金月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裴玉山却已然往长桥上走去,直走到桥间拎起那木盒方才笑看着她道:

  “今日你说想吃鸭血粉丝汤,我回来时便买了一碗,你只当做宵夜也是好的。”

  金月颜缓缓掀开木盒,里头的鸭血粉丝汤还分明冒着热气。

  “就为了一碗汤,你一直等到现在吗?”

  少年郎粲然一笑,“我总是等着你的,不着急。”

  女子的手,洁白,修长,温热,柔软似无骨一般。

  裴玉山痴痴的见她拉着自己在长桥上小步走着,那头微微卷曲的头发一时遮蔽了最后一抹夕阳。

  “你待我真好……”

  “我想父王了……”

  “昌黎的春日……”

  她像只黄鹂鸟般不停的说着话,可裴玉山却听不见半个字,待到他回话时终究千言万语不过一个字。

  “啊?”

  金月颜回过头见他脸颊微红,站在夕阳之下更是显得有些傻愣。

  突然一阵晚风,将裴玉山幞头上的飘带吹落在胸前,他低头瞧见了便更是不安。

  若换了旁人只当做无事,可他却不行,万生万物自有其所,怎能乱了规矩?

  可只奈何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握着她不想松开。

  金月颜见他一脸局促不安,眼巴巴的望着落在胸前的飘带,转身便道:“我帮你。”

  说罢她便拿起飘带,踮着脚尖想要将飘带放置于他脑后。

  只这一瞬间,裴玉山满笔腔都是金月颜身上的淡淡香味。

  他羞红了脖子,不自在的问着:“要,要我蹲下吗?”

  她不答,只感受到金月颜一双手从肩膀处穿过,直至揽住脖颈怀抱住了自己。

  她将侧脸埋在裴玉山的胸前,闷闷的说:“我想抱抱你。”

  原来娘子的身姿这样软,原来她这样瘦。

  裴玉山微微低头将下巴抵在金月颜的鬓角上,一开口温热的呼吸便缓缓吹拂着她的耳侧,一低头吸气满鼻满腔都是她的味道,是淡淡的皂角味儿略然又添了那么点艳俗脂粉气味儿再加了些几分槐花的香味儿便就汇聚成了那股子独属于金月颜的味道。

  是烟火气,是凡俗的人气,是女子簪花气,是爱人的香气。

  “不高兴了吗?”他轻声问。

  她不答一双手似乎搂的更紧些。

  “是因为我未同你去游东湖吗?”他又问。

  颈侧传来声声低笑,“你明明知道不是!”

  裴玉山见她笑了出来,也展颜道:“你等我,总有一天我能求得圣上让你嫁我,总有一天咱们能正大光明的共游东湖。”

  他话说的轻柔,似乎裴玉山总是这样,没有铺天盖地的誓言,没有让人倾心的情话。

  说起话来总是这般漫不经心,讲道理的时候总是这样无足轻重,安慰人的时候总是这样慢条斯理。

  可你偏偏却又被他打动,选择去相信他。

  裴玉山微微侧头,柔软的双唇吻着她的鬓角,“你等等我,等我变得强大些,那时候只要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总是站在这里等着你的。”

  “真的吗?”她松手抬头望着他。

  “当然!”

  只见少年郎弯起嘴角,活像只猫咪一般乖巧惹人爱恋。

  然而如今换了时空,换了朝代,换了身份也换了你我……那一世的少年人与如今站在面前暮气过重的中年人已然判若两人了,但那双眼睛里仍然拥有着穿过春天的秋水一般纯澈的眼神,趟过风雪的烈焰一般执着的眼神。

  李晋卿恭敬的行了礼,坦然的站在青石板路上,任凭来往宫女与太监好奇的眼神将他二人盯出个洞来,他却还是丝毫不为所动的坦然。

  “娘娘是特意在这里等下臣的?”李晋卿微微笑了笑,迎面的冷风吹得他脸上生疼,他抬手抹了一把却又被自己唇上的胡须扎了手。

  纳兰珠也勾了唇角,面上沉静的像是夏夜里藏在荷叶下的莲花,无论她如何的美丽绽放也不叫人看出半点端倪出来,谁也不知道那朵莲花曾经如何薄爱过一段年少。

  “李大人还是这样聪慧,咱们有多少年没见过了?”她虚假的客套着,寒暄着。

  李晋卿却当了真一般,暗自低头算了算道:“得有十余年了?娘娘是贵人,不比年少时那样好见面了,只是这十年没见娘娘您……还是一如当年,让下臣不敢抬头。”

  纳兰珠轻笑一声,“你那时不敢看我是少年人情怯,你如今不敢看我是守着君臣之礼罢了,何苦混淆了说法让人暗自猜测?”

  “下臣不敢!”李晋卿说罢又行了一礼,刚刚纳兰珠口中所说的君臣之礼又再次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明明是一样的面容,可纳兰珠面对的却是这样疏离的他,一时之间她甚至觉得这样实实在在存在的他还不如梦里的那个幻影让她觉得亲近和熟悉。温热的心一瞬间便就凉了一大半,连同语气也变得冷漠起来。

  “来见你是为了胤祺的事情!”

  李晋卿颔首道:“娘娘大可放心,下臣自当好生辅佐五阿哥,不会让五阿哥受到一点伤害的。臣可以性命来作保,请娘娘勿忧!”

  纳兰珠冷笑一声道:“李大人真是个忠臣,对待每一位皇子都这样鞠躬尽瘁要何其劳苦?”

  纳兰珠话音刚落,李晋卿突然便就反驳道:“娘娘明明知道,臣只为五阿哥如此,臣保他一世无忧,娘娘您……是否也能一世无忧?”

  紫禁城的第一滴雪花飘落在了湖畔之上,在那许久不见踪影的死水上微微的激起那么一丝波澜。她知道今日是要下雪的,就像他知道那雪一定会落满整座紫禁城一样。

  一切都是恰如其分的,什么时候该落雪,什么日子该落雨,什么天儿穿什么衣裳,什么时候能遇上你。

  这一切心里都是有数的,只不过这辈子的她没能像上辈子那般勇敢了,没能再一次当街拦住你说一声:“我只想嫁给你啊!”

  纳兰珠看着他莞尔一笑,李晋卿温柔的看着她却总觉得她的笑容里全然都是悲与痛。不开心吗?活得不开心吗?

  他好想问一问,却终究是不能的。

  “那就劳烦李大人一件事情,若是胤祺来圣上面前求娶刘清徽的妹妹,您多帮衬两句。”纳兰珠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着。

  李晋卿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惊讶,就好像早便就预见了这般事情一样。其实想一想原本也就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如今的这样的情况之下能救刘清徽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此。

  而这世上除了刘清徽的亲人,大概就是胤祺最想救他了!

  李晋卿看着她淡然答道:“好!”

  “有劳了!李大人慢走!”纳兰珠行了礼,侧过身便向南书房走去,李晋卿就侧身低着头,可即便是连头也不敢抬的距离他仍然能闻见那似曾相熟的味道。

  是淡淡的皂角味儿,略然又添了那么点艳俗脂粉气味儿,又再加了些几分槐花的香味儿便就汇聚成了那股子独属于郭络罗氏·纳兰珠的味道。

  是烟火气,是凡俗的人气,是女子的簪花气,是他暗恋的心上人的香气。

  李晋卿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从肺叶中呼出,他短暂的想要占有的暗恋都只在这一呼一吸之中肆无忌惮的表达出来,而过后……他们还是君臣。

  李晋卿微微回头,远远看了她一眼,便也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他是喜欢纳兰珠的,当他还是个穷酸学子时候便对她一见钟情了,如今这样多年过去了那份相思还被他完好无损的藏在心底。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苦的,可他不知道他所遥不可及不敢去爱的那个人比她还要苦,因为她自上辈子起就那样爱着你啊!

  我们说好了下辈子要在一起的,为了你我再一次穿越了时空,可我们上辈子说好的下辈子为什么还不是这辈子呢?

  ——

  胤祺午后的骑射课告了假,倒不是他主动告假不愿意去上课,而是这几日精神实在是不济,昏昏沉沉的竟从马上摔了下来。虽然师傅们向来是严苛对待他们的,但到底还是皇子伤了个好歹谁也付不起责任。

  索性,便就让胤祺回宫休息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见了额娘之后无论他怎么与皮卡丘说话,皮卡丘也不理睬他,更奇怪的是这几日他昏昏沉沉的每日里不管做什么都犯困要打盹,即便是只闭了一盏茶的眼,他也还是会做梦的。

  做的还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梦里有望不到顶的高楼,有可以翱翔在天空重的庞然大物,有一飞冲天照亮黑夜划破星空的擎天之柱,也有四四方方让人爱不释手的铁块。

  那个世界真是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更奇怪的是自己似乎也在那个世界里,与如今的他不同的是他留着短发穿着也很是奇怪。

  梁山看着躺在轿辇上已然发出鼾声的胤祺,犯愁的嘀咕了一句:“这阿哥爷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又睡着了?这一天天的就跟睡不醒一样,这可如何是好啊!”

  说着还拍了拍胤祺的胳膊,想要喊他一般:“阿哥!阿哥!五阿哥!”

  然而睡得正香的胤祺却全然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抽开了自己的手臂靠向了另一个方向继续拥抱他的新世界去了。

  这个世界的他叫做“元野!”

  “元野!元野!”

  被叫名字的少年头还埋在化学书里做春秋大梦,中海一高的春天对于元野来说就像是席梦思专卖店,无论是哪个位置无论是坐是躺他也都能睡。

  当然,夏天秋天和冬天,可能是宜家专卖店。

  “本垒,本垒打!我……啊!”少年突然从睡梦中叫出了声,五班所有人都笑出了声,元野还没将头抬起来就听见老宋的祥林嫂式的埋怨。

  “你怎么天天就睡觉啊?能不能睡醒了元野?天天晚上做贼去了啊?”

  少年揉了揉一团杂乱的短发,睡眼惺忪的望了望身后的钟表道

  “宋老师……这不还没上课吗?我刚梦到本垒……”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面前戴着无镜框的宋儒就打断道

  “你还本垒,还本垒啊!除了睡觉你就是棒球,能不能对你的成绩上点心了啊?千年倒数第一你也是没谁了。”

  元野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是拉起运动服拉链一本正经的点着头道

  “我努力,努力!”

  刚刚大学毕业的宋儒本来就没比他们大几岁,长得又是斯文年轻有时候看着他们好像还觉得自己是其中之一。

  宋儒摇了摇头,将化学书撑在元野的桌上叉着腰道

  “咱们班呢!明天要来个转学生,是从上海转来的,这孩子呢!才十五岁!”

  宋儒话音刚落,班上便是一阵骚动。十五岁上高二,足足比他们这些同龄人小了两三岁,元野打了个哈气漫不经心的拧开了矿泉水瓶。

  “对啊!才十五岁,听说智商很高过目不忘。但是呢!这位新同学患有自闭症,自闭症大家都知道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行为喜好上也不像你们这么活泼好动,特别是不像元野这种除了睡觉没有一刻停得下来的。”

  说罢宋儒便拽着元野一头鸡毛,元野喝着水嗷嗷直叫惹得班上同学就是一阵哄笑。

  元野放下矿泉水瓶,浓密的眉毛才算皱开,他煞有介事的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宋儒低下头瞪了他一眼,元野挑了挑眉毛十分会意的停下了多余的动作安安静静的保持不动。

  “但是,他和你们一样都是普通的孩子,是正常的孩子。但凡让我知道有一个人欺负他,你们知道什么后果。”

  宋儒说完又低下头看着元野,元野猛地抬头问道

  “宋老师,我可从来不欺负同学的,你看着我干嘛?”

  宋儒笑了笑,道:“这位新同学就是你以后的同桌了,老师希望你好好帮助新同学,也要多多向新同学学习。”

  元野听了这话粲然一笑只道

  “宋老师放心,有我这个中海一高的第一打手在,绝对不会有人欺负他的。”

  宋儒看着面前这个一直很爱笑的元野,拎起化学书就戳着元野单薄的小胸膛道

  “第一打手,第一打手哦!打棒球就算了,你要是敢打人你试试看!”

  元野被戳的直咳嗽,却仍旧好脾气的和同学们一起笑着,好不容易等宋儒转身离开后头的胖子张弛连忙伸头急切的说道

  “老元,老元。夏溪今天又来了啊!你能不能……”

  “不能!夏溪那是我发小,你可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元野说完话微微转头看向窗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聚了一群女生在外面,站在最前面的是梳着利落马尾的少女,见他转头望过来立刻便笑着招了手。

  “老元,你重色轻友啊!”

  “去你大爷的!”

  元野推开扒在自己身上的张弛方才提着矿泉水瓶出了门,还没等开口一众小丫头便叽叽喳喳的讨论开来更有甚者拿起手机就开始拍照片了。

  元野挑了挑眉看着夏溪,夏溪走过来还没说话元野便道

  “你又出卖我的美色来换取权益了?”

  “元野鸽鸽……人家班上不是要……”夏溪的话还没说完,元野膈应的摸着后脖颈连忙道

  “哎哎哎!你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听得我鸡皮疙瘩撒一地。”

  夏溪撸了撸袖子凑过来活像个假小子的说道:“我不是转文科班了吗?我们班要选班长了知道吗?这个老元你……牺牲一下色相呗!”

  元野眯起眼睛,小声问道:“想干嘛?”

  “加个微信!”

  夏溪还没说话,身后的女生全都涌了过来,纷纷拿出手机望着元野夸赞道

  “我上次去看你打棒球了,你跑垒好快呀!”

  “是啊是啊!跑起来特显腿长!还有还有你笑起来超好看!”

  元野好脾气的拿出手机找出二维码有些骄傲的笑道

  “是嘛?我从小跑步就快!”

  元野话音刚落,突然手机一震,元野笑着看向那些女生们道

  “等一下,我接个电话,加我那个微信号就成。”

  说罢元野走到一旁,接起电话高兴的笑道

  “喂!妈?……笑笑?笑笑怎么了?你别哭慢慢说!”

  元野靠在一旁的门框上,脸上的笑容早便消失不见了,如今只剩下焦急的询问,夏溪见情况不对刚想上前询问便看见元野挂了电话冲进教室。等候在一旁的女生们见元野突然就跑了便都质问夏溪是怎么了。

  “应该是有事情!不是有人加了元野的微信号嘛!你们都加那个号就成了,回头他肯定通过,不通过就来找我……唉!元野!元野!”

  夏溪伸长脖子也只看见元野冲出门去,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棒球棍。顿时心里一凉,夏溪连忙拉开五班的窗户看着张弛问道

  “张胖子,元野是不是把棒球棍拿走了?”

  张弛正看着夏溪看的入神,突然被她这么一喊方才回过神娇羞的说道

  “啊……是!是是!我还问他去干嘛,他也不睬我。”

  夏溪着急的望着推着面前的女生,道

  “快上课了,先回班去!对了,宋老师下节课是在几班来着。”

  前头几个开始加上元野微信号的女生,正翻着他的朋友圈感叹着帅哥穿个运动服都这么帅。哪里还顾得上夏溪在说什么,夏溪只能又问一遍

  “赵妍雨,宋老师下节课在几班上课来着?”

  “三班啊!后一节是我们班!”赵妍雨转了头看着夏溪,夏溪听了这话撒开腿就往三班跑。

  宋儒刚拿起粉笔还没写了两行的化学公式突然就听见夏溪的声音

  “宋老师不好了。”

  宋儒微微转头看着慌里慌张的夏溪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没等问话就听见夏溪说道:“是元野,他刚刚接了他妹妹的电话拿着棒球棍就冲出去了。”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