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菀再次接到消息, 一向明媚的面庞这次却没什么精神，玫瑰金的指尖扶额暗叹。
“知道了。”
这是落入林楠网中的第几人，鹤菀有些记不清了。
他们的日常相处还与从前一样, 但她就是感觉林楠不太对劲。
也说不上哪里变了，只是她看着林楠的某些时候，总会从心底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没由来的恐惧。
“会长。”助理隐藏在眼镜后的双眸微眯, 隐晦的分辨着鹤菀的神情，“您感到烦心吗？”
“……没有，”鹤菀看着桌前明媚红艳的月季，压下心底的不安。
对上助理关切的视线, 鹤菀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我只是，有些担心。”
这段时间发生的所以事, 都让鹤菀担心，林楠与她认识的“林楠”，会不会其实不一样。
“会长，”助理俯下身, 温热的掌心扶在鹤菀肩头, 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 “SAT的新任执行官, 联系我了。”
“是个没听说过的人，名叫——顾戚霆。”压低的声音似是安慰，又似是暗示。
“是否需要我与他接触。”
这个世界确实没人听过这个名字, 但作为玩家的助理文知节却知道, 这个常年在玩家排行榜首的人。
适逢鹤菀与旧神的关系发生变动, 或许，这让他看到了别的选择。
有条退路也好，以防万一。
……
林楠抱着刚浇过水的盆栽，时不时勾着手指触碰嫩绿的新芽。
露天花园会在雨天自动开启屏障，有林楠在，这的花草树木便不需要外物，只有顾衍送的那个盆栽需要他照料。
安置于花园角落的乐器自动奏响和缓低沉的乐曲，林楠抱着盆栽绿植在花丛中漫步。
他看起来心情愉悦。
但主系统看到过很多次，林楠经常会在这里陷入阴郁的自我厌弃，哪怕花海已经最大程度的治疗着他的心灵。
身处熟悉的环境，林楠会清醒的知道自己回到了家园，这是他的解脱，也是他终于等到的救赎。
可是，变了。
有时林楠会觉得自己就像个徒惹人发笑的怪物，哪怕穿上华丽的外衣，努力扮回从前的模样，也遮不住丑陋贫瘠的内心。
他和以前的自己不同了。
顺利除掉猎物其实并不会让林楠感到多少愉悦，短暂的让人心生快意，只在那一瞬间。
随后便是空虚，与愈加压制不住的愤怒与怨恨。
林楠要报复的人不只是这些喽啰。
他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底线。
从前的那些事让他明白，真正的报复，就是毁掉最重要的东西。
贪生怕死的猎物，死亡就是最好的惩罚，而某些人，干脆的死亡反而是在帮他解脱。
林楠的指腹拂过丝绸般柔顺的花瓣，手腕处的光脑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恶人思想，自己果然堕落了……毁掉最重要的东西？
手腕神经质的颤抖，透粉的花瓣落在掌心，被猛然收拢的五指碾得粉碎，指缝中流出的淡粉色液体就像是稀释的血液。
林楠沉下眉眼，“联系钟景天。”
主系统适时提醒：【钟景天就在楼下，鹤菀正在外面停车】
林楠：“？”
“为什么没人来提醒我？”感知到空荡荡的长廊，林楠十分不解。
【上一次您在花园休息，前来报告的人已经……】
主系统故意将话说一半，希望林楠能够意识到自己在无理取闹。
林楠面不改色的将盆栽放好，“我做什么了？”
他一没杀人，二没发火。
他心情不好，也是坐在吊藤椅上沉着脸，自我消化。
那人也是胆子大，敲门没回应居然直接进来了，结果一个照面就吓得瘫坐在地，最后是被人抬出去的。
后来听安德里说，这人外派了，至于是他安排的，还是对方主动申请的，就不清楚了。
从此，只要林楠在花园呆着，信徒们就默认了不能来打扰，否则后果很恐怖。
——效果如此显著，还有多谢安德里的苦心经营，“神位”阴差阳错的更稳了。
客厅内，钟景天与鹤菀面对面坐着喝茶，直到林楠下来，两人才从雕塑的状态解除。
“你们聊，我是来走个过场。”钟景天端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时间，淡淡一笑，“毕竟今天落网的是我们军部的人。”
“再待十分钟，我就可以走了。”
林楠：“你暂时走不了。”
钟景天：“？”
“正巧，我有事问你。”林楠拍了拍他的肩，“劳烦去花园等我。”
然后转头看向鹤菀，等待她的来意。
“我就是得空了，来看看你。”鹤菀眸光一闪，有什么话在唇边，却又咽了回去。她明白去花园，就代表有特别重要的事，只能两人说。
林楠回来就换了居家装扮，还久违的选了套背带裤配衬衫，棕色配纯白，定制的款式得体华贵，像极了贵族少爷。
他还原地转了一圈给她看，笑容轻松，与普通的少年人没分别，“完好无损，这些人还伤不到我。”
正上楼的钟景天咳了一声，提醒林楠“这些人”影射到他的军部了。
林楠嘴角勾起，窝在沙发的抱枕里，偏头看着鹤菀，“旧神组织的那些活动，有帮你赚到足够的资金填坑吗。”
“那些老头子没再为难你吧？”
林楠看着鹤菀，朦胧记忆中的姐姐们也鲜活了许多。
窗外雨势渐收，鹤菀知道钟景天在上面等，只是日常聊了一会便离开了。
花园内，钟景天背着手，饶有兴致的看着万花丛中的突兀绿植。
扑面而来的温柔气息让钟景天已经稍有好转的身体更加舒适，之前的治疗都是林楠和他商谈时，顺手给他换一块鹅卵石，远没有现在惬意。
其实里的石头与花朵都会对他的身体产生治疗作用。
但是林楠只给他石头。
啧。
据钟景天观察，花盆上有经常抚摸的痕迹，没有尘土，还刚浇过水。
这世界，绿植算得上稀有，但在百花齐放的花园却平庸到惹眼，并且突兀的没有治疗作用，说明它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盆栽。
钟景天看了眼摆在中央的盆栽，又看了眼林楠，面色有些奇怪，“你与我想像中的……神，不太一样。”
林楠眼神闪躲，并不接话，“圣芒确实被放弃了。”
钟景天瞬间警觉，“你发现了什么？”
林楠不答反问，“SAT公司有联系你吗？”
钟景天摇头，自从见到林楠他便认为帝国不会再建立下一个“圣芒”。
因为没有意义。
以他对那人的了解，更可能直接发动帝国对这个世界出手，因为“108实验体”实在太过重要，就算要因此毁灭几个小世界，帝国也不会犹豫。
所以他觉得……
“你怀疑圣芒的人又渗透进了SAT公司？”
林楠转过头，直白的眼神似乎在问“你这是什么傻话”。
钟景天：“……？”
他的疑惑太过明显，终于换来林楠的回答，“SAT公司的执行人换了，你不知道吗？”
主系统提供的资料，童叟无欺。
看着钟景天眼中的迷茫，林楠换了一个说法，“顾戚霆，耳熟吗？”
钟景天猛然一震，百年来他不能暴露自己还活着的事，没法跟其他世界直接交流，但与帝国相关的事他都尽力搜集。
他知道这个名字，也是因为这人是帝国最残暴的储君。
一个不被国民接受，却受帝王倚重的储君。
“看来认得。”林楠点到即止。
看到光幕上略微眼熟名字，林楠努力压下的记忆也再次浮现。
顾戚霆。
——顾戚衍。
钟景天面色凝重的道谢，“我会尽快对计划做出调整，多谢你的信息。”
林楠端着架子微微点头。
安德里不在，他终于把工作分出去了！有人打下手的感觉真好！
只希望钟景天能分析出一个可参考的结论，他懒得管这些人的勾心斗角。
林楠摆了摆手，示意钟景天可以走了，随口说道：“记得让你的护卫队别再追着我的信徒咬。”
他们都投诉很多次了。
钟景天以为是两方发生了冲突，点头应了下来，随后道：“我建议你组建一支独属于自己的行动队。”
“虽然我们会尽可能的保护你，但谁也猜不到帝国还有什么手段，不要对他们的人品有期待。”
“……”谢谢，林楠已经体会过了。
“难道钟景天也觉得顾戚霆危险？”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林楠眯了眯眼。
主系统的面板上，顾戚霆也标着血红的危险字样
“他是不是认为我很脆弱？”林楠找不到人倾诉吐槽，只能把还在清理仓库的的主系统拉出来聊天。
主系统不敢说话，只是悄悄地心疼自己。
害，两个高危，还是要继续寻找保命技巧。
*
这段时间林楠把能逛的地方转了个遍，又开始物色新的地点。
虽然SAT不上钩，但林楠就是乐此不疲的钓鱼执法。
安德里还在外组织信徒活动，忙的回不来，也时常发消息维持感情，得知林楠的烦恼，直接拍板，去柏茗楼！
用他的话来讲就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那里没有的！”
高耸入云的大楼立于中心城最繁华的街区，从地面看去，甚至一眼望不到顶层。
每一层外的展台都有接待的工作人员，他们对自己的安保有绝对自信，因此不许客人的随从跟随进入。
听说建立初始还为此产生过矛盾，有些人喜欢这种“贵族”场所，觉得这些仪式可以凸显他们的身份，有些人则觉得不能携带侍从受到了冒犯。
最后还是钟景天被推出来，接管了柏茗楼的护卫工作，才让众人安心。
林楠靠在吧台，喝了口果汁，摩挲着钟景天给他的身份卡，之前没认真看，现在仔细一瞧，还是个顶级配置。
柏茗楼就像立在世界的尖塔，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仿佛站在这里就能改头换面。
但是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失望。
“小少爷，在等人吗？”
林楠完全没听出“小少爷”是在叫自己，直到对方坐在他旁边，还故作潇洒的打了个响指，点了两杯最贵的酒。
林楠：“……”
第一印象，人傻钱多。
柏茗楼可以提供外面世界的一切，并且各个方面都更加“高端”——也就是贵。
景区，乐园，影院，餐厅，酒店，俱乐部……甚至还有商业街。
林楠突然有些好奇的垂下眼帘，黝黑透亮的眼眸看向主系统显示的余额面板。
还好，自己也不算穷。
安德里每次赚到钱都会分成几份，活动资金，预留资金，要发的工资……然后是给林楠的零花钱。
不知道安德里这次还能赚多少钱，是不是该给他放个假了？身体可以治愈，精神上还是会累的。
“在看什么呢？”故作熟稔的青年忽然凑了过来，要不是林楠已经安排主系统自动屏蔽他人，说不定还真会被他看到什么。
“你可以离我远点。”林楠面不改色与这人拉开距离，继续看自己这段时间的账单，“劣质的气味只会让别人难以呼吸。”
“你……”青年不可置信的看着林楠，“这可是SAT最新款的香水？”
他的表情十分震惊复杂，好像林楠不知道这件事就是无知极了。
SAT？
林楠眉头微挑，忽然来了精神，将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青年立刻坐直身体，看着林楠，露出一个自认为帅气迷人的笑容，“一个人不无聊吗？”
“我的朋友们都在那边，一起玩玩？”
林楠闻了一下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以诡谲方式提取出的气息，不详的令人作呕，微弱的生命力被此法困于恶心的雾气之中，二者互相影响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居然被人类视为奢靡的潮流。
林楠恶趣味的想，要是人类知道自己喷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
恶心，恐慌，痛哭流涕？
还是根本不在意呢？
林楠嘴角渐渐扬起，今天也不是白来的，起码遇到了有趣的事。
“辉哥成功了！”
远处的屏风隔间内，几位与青年差不多的少爷小姐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等着最终结果。
“上钩了！我说了，就没有辉哥拿不下的人！”
“诶！他是哪家的啊？以前没见过啊。”
“我也不认识，不过长成这样我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他家里人也太好了吧，才多大连这的权限都给他开了。”
“猜什么，一会等人过来让他再刷一次身份卡不就知道了吗。”
从林楠购买果汁起，这些人就关注着他。
从小就生长在人类社会顶层的他们见惯了漂亮精致的事物，自然也没有他们拿不到的东西。
乌黑润泽的发丝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绵软蓬松，白皙的皮肤就像家中用来收藏的精美瓷器，虽然看起来轻松自如，但那双黝黑的眼眸却在不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刷着附属身份卡，一个人在这吧台休息，衣着也没有让人忌惮的标识。
精致到不像真人的生面孔，八成是偶然开通了权限，自己偷偷过来的。
林楠耳尖微动，不知道该不该表现出他听到那些人的话。
或许顺着往下演会让事情变得更有趣，漆黑眼底似有鎏金翻涌，林楠脸上的笑意更真诚了些。
刚要抬手，一人西装革履大步走入，面容威严无人敢拦，简洁但奢华的配饰随着他的迈步微微晃动。
然后，抬起的手杖猛的砸在青年后背。
“逆子！”
中年男人声如洪钟，缭绕吧台的靡靡之音都为此震颤。
青年的痛呼与咒骂也被这一声呵斥堵在嗓子里，他猛然僵住的脸色与见了鬼的表情充都分表明了中年男人的身份。
“……爸？”
“爸你怎么在……”眼看着拐杖又要落下，青年瞪大眼，也顾不上场合了，直接蹦起来躲避，“不是！我什么也没做！”
“我是看他第一次来！我……”两句话的功夫，青年又挨了两下打，实在编不下去，又痛又急的看向林楠。
“喂！你、你快帮我解释啊！”
林楠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果汁，点了点头，“他确实是看我第一次来。”
中年男人面色沉沉的看着林楠，手杖停在半空片刻，终究是放了下来。
“爸你看吧！”
林楠看到青年恶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嘴角恶劣的勾起。
面对板着脸的中年男人，林楠眼神示意他往那边隔间看，“他说要邀请我，跟他的朋友们一起玩玩。”
没想到他真敢说的青年惊恐万分的倒抽冷气，隔间内原本张狂的少爷小姐们也都如鹌鹑一样缩在一起，大气不敢喘，就怕被长辈发现。
林楠顿时觉得有趣极了。
中年男人的手杖再次抬起，看够了这些人的变脸技巧，林楠也见好就收，拦了下来。
“钟景天让你来的？”这人肩膀军部的标识不能再显眼了。
康博木着脸，瞪住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康辉，梗着脖子点头。
“林先生，头儿在上面等您。”
虽然听过好几次，但是“头儿”这个称呼怎么听都不像正派人物。
林楠压下心底的吐槽，不想动，“我只是随便走走，有事让他来找我。”
他的花园可以屏蔽一切窥视，总比在这大声密谋给敌人窃听方便多了。
康博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憋了下去。
或许钟景天把林楠看做需要保护的对象，康博却不这么认为，林楠的危险程度绝不亚于看不见倒计时的定时炸弹。
相当危险。
康博甚至想，刚刚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揍了那臭小子一顿，这会可能就要直接给儿子收尸了。
“今天我陪您走一圈，以后绝不会再有不长眼的来打扰您了。”
林楠看着这个明显防着自己护崽的老父亲，又看了看一旁敢怒不敢言，完全不在状态的康辉，他忽然笑了。
真的很有趣。
平常的神明，想要“成年”规则只有一个——诞生之初的世界都无神明庇佑，神明只需等待此类世界子民的呼唤，得到他们真心的供奉信仰，便可以独当一面了。
这是神明“工作”的开端，至于将来每个神明能庇护多少世界，要看神明自己的能力。
所以，当高居天际的林楠在昏沉中听到子民的祈祷，祈求神明降临庇佑这个无神的世界，即便神魂正入世磨砺，他依旧来了。
林楠为这里的子民做过一切他能做的事，几乎有求必应，只为了帝国那群人所说的神庙供奉。
这是姐姐与哥哥们离开前，最希望看到的未来，林楠便也将神庙作为目标。
只是每次现身降临，得到的永远是子民的防备与排斥，好像这些弱小的东西认定了神会做什么来伤害他们。
当时，帝国的人告诉林楠，这里的人类从未见过神明，还需要时间适应。
林楠还信了。
现在想想，人类哪是不信神，他们分明是已经有了要追随的“神”。
——帝国运用他们远超其他文明的知识与技术，极大程度上推进了世界的发展，早已将科技变为人们的信仰。
整个世界，包括哪些子民，都是专门等着他陷阱罢了。
林楠笑着，更多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他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嘴角的弧度勉强抑制着心底翻滚的负面情绪。
主系统感知到不对，骤然惊醒，顿时吓坏了！！！
这里可不能发疯！！！
“我喜欢有人来找我麻烦。”
没人教过林楠，如果被子民背叛、被恶人坑害，要如何体面的回击。
或许他正是第一个犯蠢被骗的神。
林楠不愿再多说什么，冷若寒星的眼眸刀子一般看过来，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带来摄人心魄的压迫感，直让人心底发寒，喘不过气。
康辉看向林楠的目光染上了忌惮与恐惧，他父亲康博内敛一些，但也满是防备。
林楠用他最后的耐心，低声道：“把香水拿给钟景天，让他没事做就去查一查蛀虫，别浪费生命。”
这个世界只会让他失望。
热闹的吧台早已寂静无声，其他人或许不认得林楠，但他们都认识康博，眼下连离开都不敢，被迫看完了全程。
见林楠转身要走，康博急得额头落下汗水，抬腿便要跟上去挽留。
他不知道林楠怎么就生气了。
倏然，灯光昏暗下来，伴随着突兀的机械嗡鸣，各处屏幕、投影同时被替换为相同的指令，亮眼的字幕随着机械音的播报滚动。
“检测到不明飞行物，柏茗楼一级戒备。”
“防护罩将在五秒后开启，请客人前往安全区稍等。”
“地图投影开启，为您导航。”
外面似有什么东西在大楼外飞速掠过，轰鸣声中，巨大的黑影极速靠近。
主系统打开钟景天的对话框，那边就发来了信息：【躲起来，他来了！】
林楠脚步顿住，用力闭眼。
主系统乖巧的帮林楠转述，其实也就一个字：
【滚】
“你们，离开这层。”
林楠转身走回康博面前，沉着脸不给他们提问的机会，“有问题去问钟景天，现在，不想死的马上滚。”
康博：“！？”
恰巧钟景天同时给他发来消息，康博立刻服从命令，组织混乱的人群迅速撤离。
宽大的平台有序的停着悬浮车，迅速凝结的血红屏障将柏茗楼完全笼罩，无数攻击落在其上也几乎没有什么伤害。
直到林楠走出来。
远处高空中的巨大军舰似乎可以定位林楠所在的地，原本分散的攻击凝结聚集，很快便将林楠面前的防护罩击碎出裂纹。
“他出来做什么！”钟景天看着飞速提升的防护罩破损度，愤怒都要冲到天灵盖了。
明明只需要做个诱饵，被保护着就好了！
“头儿！怎么办！”
“……计划不变。”钟景天面色苍白，眉峰紧蹙，肃穆的神情中带着一抹疯狂的阴狠，心绪翻涌间唇边显露出的血色被他随手抹去。
他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顾戚霆，很有可能是唯一能让他离开这牢笼世界的办法！
可是……如果林楠被抓回了帝国，那么他的身体将再无治疗的可能。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钟景天的脑海便瞬间闪过一句话——那就杀掉顾戚霆。
孤注一掷的报复，让那人最看中的儿子永远的留在这，为他的罪孽陪葬！
从钟景天见到林楠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帝国会强攻的准备，因为他太了解那些人了，他们绝对会不顾一切的将林楠抓回去。
这栋楼，凝聚了钟景天百年来的全部心血，给予林楠身份卡也是希望他能独身前来，以便引帝国出手。
虽然钟景天没想到，帝国竟会把储君送来这个混乱世界。
计划因此改变，目的却未变。
“目的是活捉……”
“头儿！防护罩的…颜色变了！”
第一次被打断命令的钟景天皱眉看去，血红破碎的屏障正被浓厚的金色吞噬，替代，破损的防护罩正在迅速修复。
灿金的光芒在白日下也耀眼异常，如同覆盖了一层璀璨鎏金。
连续不断地轰鸣声敲击在耳，炮弹在他眼前近距离爆炸，硝烟弥漫，弹片横飞，带来得巨大冲击波将林楠面前的灿金屏障撞出一圈圈波纹。
林楠瓷白的手指上，隐藏的金纹再次亮起，指尖一下下点在栏杆，带起一圈圈梦幻的金纹涟漪。
他偶尔会垂眸，下方是乱哄哄的战场，交错纵横的天路桥破败断裂，遮掩着下方的惨状，好像只要站的足够高，就真的看不到下层人民的伤亡。
钟景天比他想象的还要冷血，不愧是能与那些败类同流合污的人。
这个世界哪怕千疮百孔，也都与他无关系，这些人不是他的子民。
士兵的嘶吼声不断传来，还有伤者的哀嚎，幸存者的悲鸣，险胜者的笑骂。
他们好像都在努力的活下去。
“……”
林楠眼眸转动，不受控制的又看了过去。
又有人受伤了，盘旋于空中的天路桥因为炮火的攻击粉碎断裂，残骸坠落而下，砸到下方避无可避的人群。
巨型军舰下放出数十只作战队，攻击主要落在柏茗楼与钟景天派出去的士兵身上，但实际上，也有无数人因为受到波及而重伤濒死。
林楠睫羽似有颤动，指尖颤抖着蜷缩，金色防护罩因他的心绪而波动。
躲在柏茗楼安全区的康辉吓傻了，本就紧张到极点的他颤颤巍巍的抓着老爸，“爸！这东西是不是也顶不住了……”
“我们是不是，也要死了……”
康博沉着脸，拍了拍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也说不出什么确切的安慰，只能时刻等待钟景天的消息。
胜利的消息。
下半部分的防护罩上都是斑驳的鲜血，有人受伤溅到上面的血滴，也有尸体直接砸下时，拖出一行行血迹。
林楠指尖愈加频繁敲击栏杆，心情更加烦躁——人类为了追随恶魔，舍弃了神明，现在的又被恶魔舍弃。
只要袖手旁观……
这么想着，林楠心中不仅没感受到一丝快意，反而是无尽的焦躁与愤怒。
怒火像是对着那恶心的帝国败类，又像是，对着自己。
昏沉的脑海里，混乱的情绪交织着，横冲直撞，没由来的愤怒再次主导他的思绪。
忽然，识海内感受到一丝阳光般耀眼的清明。
那是将他引来这个世界、让他落入陷阱的“罪魁祸首”，熟悉又陌生的信仰之力。
*
混乱中，鹤菀面容肃杀的带着商会的人飞速赶来，勉强联系到钟景天，炮火轰鸣中，两人没说两句就差点吵起来。
用万千人命去换钟景天的一个可能！这还是维护律法底线的军部吗？
军部的那些人，知道自己为什么去送死吗！
鹤菀气得手都在发抖，直到助理询问她是否要帮助军部，她整个人又是一僵。
现在的情况与从前那些为了商会发展的火拼不一样，她想救林楠是私心，这个决定会让跟着无数她的商会兄弟白白送死。
——不会有任何贡献，只是送死。
若她下令，那和钟景天又有何分别呢？
鹤菀不知道敌人是谁，也根本没见过那样的武器，哪怕他们只攻击钟景天的部队，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周围也被波及成一片废墟。
若是对方转头攻击普通人呢……
站在残缺断崖的天路桥边，鹤菀沉默了，助理紧张的劝她撤到安全的地方，但她只是往下看。
断肢残桓，人间炼狱。
不能让他们去白白送死，没用，也根本救不出林楠。
鹤菀的神情逐渐坚定，正准备下令，余光中，下方的巨石忽然动了动！
那是还算完好的天路桥上，只是被上层落下的废墟堵住了道路，鹤菀看到石缝里伸出染着血迹的手掌，正在向外努力攀爬。
活着的人！
“会长！”
鹤菀没管助理的呼唤，纵身一跃，落地时缓冲的打了个滚，不顾满身尘土来到那些巨石身边。
金属义肢配合她的意志运转，搬起了那些废墟石块，也露出幸存者了的模样。
女孩穿着有些眼熟的衣服，浑身被鲜血尘土浸染，一双腿被更大的飞石压住，几乎能看到碎裂的白骨，还不断有鲜血涌出。
女孩伸手用力扣着满是尘土碎石的路面，另一手死死的握着胸前的挂坠，逃避现实一般双眼紧闭，不断溢出鲜血的口中正呢喃着什么。
“……”鹤菀紧绷的下颚微微颤抖，她想说些什么让女孩睁开眼，却又觉得，一切语言都苍白的没有必要。
因为这是爆炸余波，内脏受损，她救不了她。
或许是炮火声中短暂的一瞬安宁，又或许是鹤菀出现了幻觉，她看到女孩眼角溢出的大颗眼泪冲洗掉面颊上的血污，也听到女孩了口中几不可闻的低语。
她在祈祷。
鹤菀猛然认出她穿的衣服，这是“旧神”的信徒。
与次同时，顾衍带领的小队也在不断搜寻伤员，他们的任务依旧是维持秩序——虽然早就没有秩序可言了。
“这……”护卫队的人本来就是混日子，火拼遇到的都很少，更别提这种末日一般的惨状。
“艹！上头到底他妈的在干嘛！”
“打仗都不提前告知吗！”
“屁话！敌人偷袭会提前通知你吗？”
顾衍小队全副武装，带着防护头盔遮住脸，也看不清神情，没管他们剑拔弩张的争论，只是沉默的在炮火中搜寻幸存者。
很快，他们发现有许多人都握着什么东西，一边哭一边绝望祈祷。
护卫队的争执也逐渐安静下来，他们看过无数死状凄惨的尸体，也看到痛哭流涕的幸运儿，更有无数重伤垂死的人。
“妈妈，我们要怎么办？”
“……乖，我们一起祈祷。”
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妈的，如果……如果真的有神……”再次将幸存者送到还算安全的避难所，有队员小声起了个开头，又很快说不下去了。
顾衍听到这话，脚步微微一顿。
忽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刚经历战争的人们已经条件反射的躲避，等待炮火的冲击过去。
但这次不一样，接二连三的声响都在一个地方响起。
顾衍转身看去，交叠的废墟建筑后方，正是那个被幸存者们羡慕嫉妒着的柏茗楼。
耸立的金色光芒正在逐渐散去，颜色浅淡的屏障在猛烈攻击下摇摇欲坠。
“……”所有人都看这那个神邸一般的建筑，说不出话。
虽然他们羡慕躲在柏茗楼内的贵族，但同时，大部分攻击也都落在其上，若是柏茗楼塌了……
没人知道对方会不会继续攻击其他地区。
他们根本不知道，战斗的敌人是谁。
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一起，茫然的看着高耸的建筑，仿佛在炮火中等待末日的审判。
因此，很少有人注意到，赤红的火焰与飞舞的灰烬烟尘中，淡金色的光芒如同春日细雨，飘散着落下。
顾衍伸出手，想要接住这灿烂的金雨，小小的光芒却穿过他的手套与制服，溶于身体血肉。
“我的伤！”
“伤口在愈合！”
在这场战斗的波及下，所有角落中，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的，哪怕意识涣散濒死，都在金雨降临中，慢慢恢复健康。
身后人们欢呼不断，顾衍只是看向那几乎失去了灿金光芒的柏茗楼，赤红的瞳孔猛然一缩。
下一瞬，屏障彻底碎裂，更恐怖的声音传来，大楼几乎被这一击穿透击倒。
烟雾散去，显露出焦黑的废墟，依然直立的柏茗楼就像是被人咬了一口的苹果，而敌人的空中军舰，更像是蚊子见了血一般，迅速靠近。
耳麦里传来军部的什么命令，身后那些人类又在欢呼着什么，顾衍都已经听不清了。
他以非人的弹跳力攀附上附近完好的天路桥，跨上还能运转的机车，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去。
他要去柏茗楼。
遥远的星际海洋中，暗地里会面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都栽过一次跟头了，居然还会这么选。】
【心软是好事。】
【没错，一定可以将他再捉回来。】
虚幻投影们先是难掩庆幸的小声感叹，没出两句却话锋一转，窃窃私语中，都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都说神明全知全能，居然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有了感情的神明果然更好掌控。】
【还以为他苏醒就会毁灭这个世界，是咱们想多了，果然还是心软。】
【与当年几乎相同的局面，居然还会再次选择救助子民，这是认命了，还是留有后手？】
【要不要改变策略，同时攻击那些普通人类，来削弱他的能力？】
虚影们集体静默片刻，然后推出一个人，让他轻声问：
【陛下，您觉得呢。】
唯一一位以实体坐在桌前的男人，此刻正单手撑着额角——打瞌睡。
被唤醒后，他好像还有些迷茫，靠在椅背上半睁赤红眼眸，那浓重的血腥气，哪怕迷蒙时也让人胆寒，“你们都计划好了，那就让霆儿亲身去。”
一时间，虚拟人影们有惊有喜，惊是认为这太危险，投影分身就足够了，喜是觉得这任务太简单了。
“只要他能把神明带回来，我的这个位置，立刻让给他坐。”红眸男人继续加码。
这些人，私下开的这个会，不就是要显露顾戚霆功劳的意思吗？
男人眯了眯眼，想到刚刚一闪而过的某个身影，猩红的眼眸更是如滴血一般。
这个位置，永远是能者居之。
谁都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