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她疯了,可她没疯,她就是只芦苇精,河浦里的芦苇精。
——阿芦
谢家小郎君要走了,他家里人来接他了。
他是来和她告别的,所以他看起来这么奇怪,心事重重。
迟到,和她道歉,忘记给她带点心,都是因为他现在心不在焉。连同她手上这只埙,也是告别的礼物。
他说他要走了。
她还不敢相信,问:“走?为什么要走?走去哪里?还会回来吗?”
她一连串的问话让他不知从何答起,他只能和她解释:“我伯伯来接我了,我要回去了……”她如果任性一些,早早离开,就不用面对他的告别了。
他也不想和她说离开,但总想见临别一面,看到她还坐在这里等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用力握埙的阿芦怔怔地看着他,希望从他眼里看到一丝谎言。可那眼里,都是认真,没有玩笑,他大概说的是真的,不是在戏弄她。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问:“你要回哪里?”
他说:“京洛。”
她摇摇头,她不知道那是哪里,“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明天早上?”这么快?那今晚岂不是他们最后一面,“那我们还能再见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以的,你到时候不要忘了我。下次再见,我便为你吹埙。”
可她知道他在骗她。
他不会回来了,天上的喜鹊也不会为他们搭桥,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的相会也是痴妄。
“你在这里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她将这句叮咛扔给他,以及他赠的埙,提起裙子,跑走了。
谢均手里拿着她还回来的埙,有些失落,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她回来。
她去而复返不过半炷香,匆匆跑走,又忙忙跑来,气喘吁吁。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香囊,递给他,说:“这个,给你的。”
他接过,是一个杏黄色的香囊,上面绣着穿花蝴蝶,但线头已有些松散,是个旧物。
她深喘了几口气,说:“我在里面放了香蒲和芦苇根,可以安神的。”
他拿起,凑近鼻尖一闻,是一股淡淡的,如同湖水般清澈的香气。
她说:“你总是睡不着,这个送给你,只是是个旧的,新的还没做出来……”
她拜托小宛做的新囊袋还要几天才能绣好,没想到他走得这样着急,她只能随便找了个旧的香囊拆了,塞进早就准备好的香料。
他要走了,她真的十分难过。不会再有人给她讲故事,也不会再有人给她带形形色色的点心了。往后,没有他的日子,她是不是只能当小偷了?要是被发现,又要被打巴掌。
离别匆忙,不及准备,然旧物情深,他会珍重。
谢均将香囊贴怀收着,见她分神,于是弹了一下她脑门,问:“你在想什么?”
她捂着额头,摇摇头,说:“没什么。”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坐在青石台阶上,这次,他没有给她讲星星的故事,反复叮嘱她一些话,“不许动不动戳别人的脸,摸别人的眼睛,也不许抱别人!”
她没有动不动就对别人做这样的事,他不知道,她是因为喜欢他,喜欢他的眉,他的眼。
可她不打算跟他叫板,毕竟他明天一大早就要走。
他走的时候,她还偷偷跑到前院去了,想送他一程,却被嬷嬷发现了,被送回了内院。
他走之后,她难过了好一阵子,直到顾家二姐姐彤云去世。
彤云姐姐出嫁三年有余,死在夫家,最后尸首还被送回了顾家,鼻青脸肿的,身上满是勒痕。
大家都很难过,她却没那么难过,因为她和顾家不亲。
大家伤心之余,还不忘说三道四。
她听见下人们说,夫人狠心,不是自己亲生的,就给二娘子挑了这么个婚事,天天被打,最后死了也得不到个体面。
她们还为三娘子惋惜了一番,夫人给她安排了陈家公子相看,那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只因为三娘子跳车,两边才一直没消息,不知道夫人会给她怎么安排,夫人又向来不喜欢三娘子。
她们口中的三娘子,正是顾蒹葭。
阿芦想起顾彤云那个样子,开始慌了。
天天被扇耳光,天天被打,那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不对,她本来就不是人,她要走,回她的河浦。
她趁着顾彤云的丧事,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偷偷扮成小厮,逃跑了。
她走到河浦,遍寻自己的真身,却怎么也找不到。
忽然之间,她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叼着根芦苇,从她面前走过。
她一下攀住那女子的肩膀,从她嘴里拔出那根芦苇,手抖得都握不紧东西,哇一声哭出来。
那女子吓了一跳,笨手笨脚地上前安慰阿芦,说:“你抢了我的东西,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什么你的东西,这分明是我的东西。”
“什么你的东西,哪个是你的东西?”
阿芦举起被她咬扁的半截芦苇,说:“这是我的真身,你竟然给我拔了呜呜呜。”
那女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嘀咕说:“这难道不是根普通的芦苇吗?若是成精成怪了,我肯定不会拔的。”
阿芦哭哭啼啼地解释说:“我不知怎么的,突然变成了人,你现在把我真身毁了,我肯定变不回去了,你说怎么办呜呜呜。”
呆愣愣站在一边的女子被阿芦哭得一个头两个大,于是安慰她说:“我给你想办法,你先别哭了。”
阿芦抹干眼泪,问:“你能想什么办法?”
“我可是仙人,自然能想到办法的。”她颇为骄傲地说。
阿芦半信半疑,“你是仙人?”
“我是百花仙子座下仙使,叫东栏,我一定帮你变回去。”
东栏十分自信地说完,便开始上下打量阿芦,然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几个时辰,东栏都没想出个主意。
东栏挠挠头,无奈说:“我从没遇见这样的事,我得去问问别人。”东栏取下项间的水晶坠子给她,“这个给你,你时时带着,到时候我找到办法了,就能找到你。你先好好做你的人,等我问出办法了,再来找你。”说着,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阿芦这才反应过来,东栏是个大骗子,她哪还能等到她回来,于是又哇哇哭起来。
此时,顾家的仆妇们带着一打家丁找到了她,一把捉住她,说:“女郎,你可让我们好找。”
阿芦反抗,哭着说:“谁是你家女郎,我不是你家女郎,你家女郎已经死了,我是阿芦,是只芦苇精,你们放开我!”
夫人站在一旁,拍着大腿说:“她疯了!她疯了!”
她当初摔得那么严重竟然没死,只是一些皮外伤,只是醒来后就不太正常,今日又偷跑出来,大呼自己是个妖怪。
紧接着,一大群大夫来给她看诊,只说女郎神志有些不清醒,可能是当初从马车上摔下来,摔到了脑子。
于是,逢人就说自己是芦苇精的顾家三娘子顾蒹葭,从此疯了,被幽闭在自己院子里,不再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