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狼犬【完结】>第46章 46流亡

  太医已经在燕淮的院里等候多时。

  宁知非习武多年,身体一直很好,今日也是因为燕双的事,一时心急才动了胎气。

  医馆的小大夫到底还算是家学渊源,为宁知非诊治得很到位,太医诊脉后,也说宁知非已经无碍,但为了稳妥,太医还是留了安胎的方子。

  燕淮的身体依然没有好转迹象,只是毒在心脉里一直散不出去,没有解药,才一直吐血体虚。

  太医也给燕淮开了滋补方子,说回去后再给燕淮配些补气血的丸药,先养着精神,只要有了解药,自然无碍。

  宁知非一直惦记着落梅允诺想办法给自己找到解药的事,但目前暂时还没有找到机会去见她一面。

  太医告辞后,燕淮让宁知非今晚留在自己房里过夜,宁知非没拒绝,两人聊了关于魏则谙的事,但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燕淮还是决定过几日去见见魏将军再做打算。

  很快伺候的下人端来了熬好的汤药,燕淮和宁知非每人一碗,燕淮的是滋补的,宁知非的是安胎的。

  燕淮看着青瓷碗里冒着热气的药水,突然说:“知非,咱们拜过天地你还记得吗?”

  宁知非点头,在宛陵祖宅的祠堂里,程鹤远主婚,儿戏一样,他也从没敢当过真。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拿出来回忆。

  他少年时得到过天下最好的,甚至至今都没有失去,这对宁知非逐渐失去的人生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奇迹。

  “但没喝过合卺酒。”燕淮惋惜道。

  “当时怀着阿双,也没办法喝酒。”宁知非笑笑,有没有合卺酒无所谓,他已经满足。

  知足常乐是他学会的安身立命的法宝,如果总是不知足,他的人生,只会陷入诅咒。

  燕淮端起药碗,问他:“你看这个像不像?”

  “什么?”

  “我们的合卺酒。”

  宁知非笑起来,眼睛弯着,也端起药碗说:“两个病秧子。”

  “两个病秧子也能白头偕老,况且咱们现在,都是情况特殊。”

  两个人的手臂交缠一处,像饮交杯酒一样把药一饮而尽。

  燕淮眯起眼睛看着宁知非,像是喝醉了,分明没有酒。

  “侯爷不要总看着我。”宁知非燕淮视线注视着,觉得浑身像火烧起来。

  “可是很奇怪,总也看不够。”燕淮抚摸着宁知非的肚子,弯身隔着袍子亲了亲,随后仰头看着他,像是在看自己的神明,“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想不到自己会过怎样的人生。”

  “或许与现在没什么不同,也或许会更随心所欲。”宁知非说。

  因为他,燕淮没能得到完整的爱人,也没能得到完整的家,而燕淮,却给了他毕生不可望的温暖,宁知非总觉得是自己欠他。

  “不遇见你,我一辈子不会知道心有灵犀是什么感觉,一辈子不会知道,有个人,不需要我说话,就能知道我的打算。更一辈子也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滋味。”

  “侯爷想听听,我是怎么来到侯府的吗?”宁知非问。

  “你愿意说了?”

  “我说过,会慢慢告诉侯爷。”宁知非握住燕淮,“等阿薇出生,我会告诉你全部的事,希望侯爷现在,能允许我先说一点点……一点点无关紧要的事。”

  他不说,燕淮永远不会明白,他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穷途末路时最后的一道微光,是家族覆灭后,他人生里不敢肖想的暖阳。

  “好,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燕淮太高兴,宁知非愿意敞露心扉,不再对过去闭口不提,说明他终于愿意把自己摆在同等的位置,将自己当成可以并肩的爱人。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家族蒙难,父亲去世,只有我和阿姊在齐国,孤苦无依……”

  两个孩子都没有多大的年纪,又要躲避追杀,几乎是一场天方夜谭。

  直到他们遇到因为一队因为洪水和疫病远离故土的灾民,才找到了暂时的落脚之处。

  那是一个失去了亲人的老妇人,宁知非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唤她阿奶。

  据她自己所说,洪水冲垮了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庭院,疫病带走了所有的亲友,只有她一个年迈的老妇和几个乡亲走出了生养她的山村,和一群陌生的灾民一同北上,希望去京都,找到活命的机会。

  阿奶是在灾民们歇息后的夜晚,在官道上捡到的宁知非和宁嘉。

  宁嘉自幼习武,两个孩子一路走到这里,全靠宁嘉打猎捕鱼。

  但到底两个孩子还不到十岁,饥一顿饱一顿,被阿奶捡到时,两个人都已经骨瘦如柴。

  宁嘉几分真几分假编造了身世,阿奶心疼两个孩子,决定带着他们上路,一起去汴京,讨一口饱饭。

  次日一道赶路的灾民们看到多出的两个孩子,不由心生怨怼,想要将人赶出队伍。

  “大人都养不活,老太太你还从哪捡来两个拖油瓶?咱们的干粮不多,可没有余粮分给这两个小的。”

  这队灾民从江南一直走到江北,已经有了默契,男人们打猎,老人妇女则想办法讨饭,得到的食物均分。

  稍有办法的年轻人中途路过江南就卖/身给了富户做仆役,如今的队伍里只剩了老弱妇孺,平白多出两个半大孩子谁也不愿意。

  “这是我的两个外孙。”阿奶说,“我的两个亲外孙,从灾里逃了出来,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我怎么能把他们赶走?以后我的口粮分给他们,不拖累你们。”

  和阿奶一同走出山村的乡亲们有的死在路上,有的卖/身为仆,遇到宁知非他们的时候,队伍里已经没有阿奶从前认识的人。

  于是宁知非和宁嘉有了一个截然不同、见得了光的身份——阿奶的外孙。

  他们两个都没有见过祖父母,此生第一次,穷途末路之际,从一个陌生老妇那里,得到了祖父母辈的关爱。

  那个瞬间他们确信,逃亡的日子终于暂时结束了,往后即便是疾苦、挨饿,也不会再有追杀了,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齐人身份。

  好在宁嘉自幼习武,逃亡的时候也教宁知非一些,两个人到底没能拖累阿奶,和灾民们一起打猎,一路翻山越岭,终于到了汴河边。

  但还不是结束。

  汴梁城不会为了灾民打开。

  他们一行人,和其他南方来的其他灾民汇聚到一起,被赶到了城外,扎营度日。

  朝堂里关于如何安置灾民的不休吵闹,传不到两个孩子的耳朵里,他们只坐在城外的树林下,听阿奶讲京城的辉煌。

  仿佛只要进了这座城,人生再也没有任何烦恼。

  晚上宁知非站在小坡上,远远能看见城里的灯火。

  这天是上元节,火树银花不夜天,城里的笑声仿佛透过城墙传到了流民营里。

  “阿姊,我想家了。”宁知非眼泪流了满脸,他六岁,背井离乡一年多,吃了不知多少从前无法想象的苦。

  每逢佳节倍思亲,母亲的怀抱,父亲勉励的话语,长姐无言的关怀,像场无痕的梦。

  桃花逐流水,终究什么也不剩了。

  “可是阿过,咱们没有家了……永远不会有了。”宁嘉冰冷的话语,是砸碎琉璃的硬物,真实而无情。

  宁知非躲在宁嘉怀里,连哭声都不敢太大,怕被别人听见。

  第二天城里出来一队官兵,在简陋的灾民营帐外搭了粥棚,可是那些稀粥,连果腹都做不到。

  朝廷赈济的银子拨下来,一层层,到他们眼前只剩了寡淡的稀粥,即便闹上去,也只能换来一句刁民贪欲无度罢了。

  阿奶死在了正月十七。

  白日里在粥棚领粥时,几个身强力壮的混混插到了队伍里,一脚踢开了阿奶。

  阿奶年纪大了,寒冬的冷风里摔了一脚,饥寒交迫,死在了当天夜里。

  官兵怕灾民的尸体腐烂产生疫病,每天早上都会用草席卷走前一天晚上冻死的人,拖去乱葬岗,尸体像垃圾一样堆叠着,等待野狗分食。

  “别碰我阿奶!”宁知非抱着阿奶已经僵直的尸体,挡在官兵们的面前。

  “哪来的小孩?不识相直接打死!”官兵没有懒得跟孩子理论,直接一脚踹过来,想把阿奶的尸身抢走。

  “你敢动我弟弟试试?”宁嘉抓住了官兵的腿,将人抡起,扔去了一边。她像一头蛮横的小兽,护着弟弟,也护着阿奶。

  可即便武艺再高强,宁嘉到底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打得过一个成年人已是极限,几十个官兵围上来,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就在即将被乱棍打死的时候,冯清越出现了。

  他那时还年轻,眼睛没有瞎,玉树临风,看起来像是带了江湖侠气的富家公子。

  “算了吧,两个孩子,不值得你们几个如此大动肝火。被人知道了,参上一笔,又是一顿罚。”

  几个官兵也认识冯清越,知道他是成安侯的心腹侍卫,多少卖他面子,笑着应声放过了宁知非和宁嘉。

  “人已经死了,你们护着又有什么用?”冯清越蹲身,擦了擦宁知非脸上的泥土,“就算尸体不被带去乱坟岗,你们也没有钱葬她。”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奶被扔去乱坟岗呀。”宁知非看着眼前的男人,无所畏惧,不知道自己日后会由着眼前的这双手塑造,变成冯清越想要的模样。.欲.加.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