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禀认不认识什么大师,能不能驱鬼我不知道,但招财明显不是凡人,世俗道德约束不了,他若对人有恶意,那后果必然不好。

  我因担心招财对温禀真有杀心,敷衍着应了温禀夜里来我屋一起睡的提议,哄着让他同仆人去收拾东西。

  关上门后,沉着脸盯着招财看了一会儿,冷声道:“我一直当你是稚子爱玩闹,你也从未做过伤人的事,可我二人毕竟殊途,你若真对人有杀心,我穷尽任何办法也会困住你。”

  我与招财相识十余载时光,这一生几乎都与他在一起,大概从未见过我如此冷脸,他眉头一动,身形移动,直接坐到我床上,还翘起二郎腿,他脸带不屑,看着也不大开心:“你如何困我?又觉得自己凭什么能困住我?”

  我抬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严肃地垂目看他:“你既依附我存在,我若死了,你觉得你还能活?”

  招财闻言抿了下唇,脸带薄冰,冷嘲了一声:“你当真可笑。”

  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若是想在我死后借我身子还阳作恶,我会让我爹娘把我身体烧成灰烬。”

  招财抬起眼睛,他满脸怒气,似被我气极。

  我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脸,又开始哄道:“招财听话,别闹,我不知你为何不喜温禀,还因此编了个荒谬的故事来诓我,但你不能随意害人。”

  他沉脸看我,非要说:“我若非要他死呢?”

  他软硬不吃,我收回自己哄他的手,站起身负手而立,严肃道:“你若如此不听劝,我会想办法让你从我身边离开。”

  我想到此处,又觉得有些伤心,我与他相识已久,早已把他当做挚友亲朋,到不得不分离的时刻,固然伤心。

  招财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摇头叹道:“我弄不懂你了。”

  我道:“你既不是人类,不受人世道德约束,我与你形影不离几算双生子,你若害人,我便觉得是我害了旁人。再则,你既口中讲过轮回和神仙,则证明这世间并非没有能约束你的东西,你若残害无辜,我也怕你遭报应,下辈子投胎做牛做马还好说,若入无间之地永生永世受尽折磨,我又怎么忍心?”

  招财表情动容了片刻,他嘴唇掀了下,冰凉的脸上忽而回暖了些许。

  好一会儿,这暖意又抑制不住地荡到眼睛里:“你……”他笑了下,“我真的不懂。”

  我摇头:“笑得这么开心,是否觉开始得自己不该张嘴胡说八道?”

  他无奈摇头:“我是说我不懂你,你与温禀是一见如故?为了他自己死了也行。”

  我眉头一跳,感觉鸡同鸭讲了许久,我当是我哄好了他,他才笑起来,如今不知道他笑些什么,我叹气:“这与是不是温禀都没关系。”

  他也跟着叹出一口气:“你没有记忆时,能与温禀一见如故,为了他冷脸对我。有记忆时,面对没记忆的我,却避之不及,我不大懂。我或许不该试图来找记忆,或许直接敲晕你脑袋,让你失忆再重新认识我即可。”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招财脸色平淡下来,他沉吟了好一会儿,又自顾自摇头:“我纵使找回了记忆,也做不出温禀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他抬起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你……”

  他顿了顿,表情浮现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怅惘:“我也搞不清楚,我二人过去究竟是不是神仙眷侣了。”

  他这副难得一见的认真神情,让我一度怀疑他之前编得那个故事,都是确有其事。

  可我又不期然地想到他幻化出陛下的脸,吓得赶紧把这个想法从心里扔了出去。

  我与陛下年岁相差大不说,若真如他所言拥有一段亲密关系,我爹要把我逐出家门还要死谏也不说,我自己也断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陛下若强迫,我要吊死在家门口。

  我赶紧甩了下脑袋,把这古怪想法甩出脑袋:“别胡说八道了。”

  招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袖摆一收,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有些怕他去伤人,在屋里喊了几声,不见他应,有些担心准备去找温禀。

  才走到门口,一张写了字的符纸贴在我眼前。

  我撕下来看,招财写:【我不杀温禀,等他自我寿命终了即可。左右不过多等几年。】

  不管招财是否执意在编故事,还是一切真如他所言,我确实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但我如今是周遂衍,有我自己的亲朋好友,我既没有他所说的那段记忆,固然应当是过好我如今自己的一生。

  我把符纸撕碎,对着虚空处点点头:“你不害人,便好。”

  我推门要走,一张符纸又贴上门框:【只是你要受苦,我不舍得。】

  我把纸团揉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无妨。”

  我本是今日遇到了颇多事,想去看看我娘亲,才刚出院子,陛下的圣旨就来了。

  我转身绕了个弯往前殿方向去接旨。

  陛下下旨对我一顿大夸,后把去竖城赈灾的差事叫给了我。

  我接下圣旨,恭送走了宫里侍人,回头一看,我爹正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竖城偏远,去一趟路程要月余时间,如今又因疫情封城,而周边城镇又对疫情草木皆兵,好些人都开启了逃难路。

  这件苦差晾了很长时间,没什么人愿意去,弄不好染上疫情人没了,尸体都带不回来。

  我爹因为我被委派去竖城气的眼睛瞪红了,我家就我一个独子,而他又曾是陛下老师,陛下不可能把这苦差让来我做,他便知道这一定是我自己的主意。

  他气得胡直抖,话也说不出,只手指点了我数下。下一刻便急着要进宫,说这事让我来做,不如他这个老骨头去。

  我立刻义正词严地说,国家大义固然应在小家小义之上。

  我爹颓丧下来:“你才十几岁。”

  我说对,是该建功立业的好年纪了。

  我上前拍了拍我爹的肩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阿爹,这事我不做,也有别人要去做。谁不是旁人的儿子呢?勿用担心,我自出生就有祥瑞在身,应当是百毒不侵,我去比旁人去要好,放心等我回来。上次秋行还说要把他妹妹介绍给我认识呢,我从来只听他讲妹妹,如今怎么也要回来见上一眼。”

  我爹看了我一眼,突然就决定起了我的人生大事:“待你回来后,我便去柳府提亲。”

  “……”我咳了声,“那倒也不用着急,至少得问问女方意见罢,您这欺男霸女的恶霸似的,也不怕坏了名声。”

  我爹踹了我屁股一脚,让我赶紧去找我母亲。

  母亲若知此事,肯定心里不放心,他让我得去哄哄。

  我连忙应声,冲他混不吝地敬了礼,跑走了。

  招财上次似被我伤了心,好几日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温禀自我答应他与我同睡后,日日缠在我身旁,我若一提让他去回自己那儿睡,他就垂着眼睛,一脸落寞地说好,阿伦知道自己并不讨人喜欢。

  我念及他身世,赶紧哄说当然不是。

  如此半月,我得走马上任,下人在替我收拾东西时,温禀站在一旁看。

  到了夜里就说要同我一起去。

  我当然是不同意,并且警告他此事并非儿戏,很有可能丢命,见他毫不在意的表情,咬牙说他没有陛下旨意,哪儿都不能去。

  他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我让他同意即可,他本就不喜欢我,我生死与他都无任何关系。我自小不受旁人待见,若想脱离此困境,应当有所建树才行的。”

  “……”我一直当他怯懦不安不敢做他想,没想到他自己心里还是有些想法。

  我对他另眼相看了些许,但仍是不同意他跟着我去竖城,我去竖城本就要去做事,他身份尊贵,我还得费神照顾他。

  但这人不知为何过了几日拿到陛下秘旨,让他隐住身份与我同行。

  我拿着陛下亲手写的秘旨反复看了许多遍,搞不懂这对父子究竟是什么关系,说陛下不喜温禀,确实自生下来后扔入冷宫便不闻不问了,可温禀向陛下讨个旨意,看来比向陛下要杯水喝还简单。

  我虽是不想,但也不得不跟温禀一同踏上了去竖城的道路。

  我们夜里在驿站歇息时,温禀突然喊了个人进我房间。

  驿站比较省蜡烛,入了夜,屋内灯光昏暗,那人漆黑夜里也穿得漆黑,进屋后头上还戴着兜帽,看着挺奇怪。

  我看了温禀一眼:“这位……?”

  温禀解释:“之前你说你身上有鬼,这人……是我意外认识的大师,他能驱鬼。”

  招财已许久没在我面前露面,只每日在符纸上写几个字通知我他还在我身旁,又因为温禀如今时时与我在一起,我找不到时间去哄招财现身。

  如今还突然出现了个什么大师,我忧心招财生气,又要起杀心。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了让温禀心安,把招财一事告诉了温禀。

  现在才落得个里外都难做的下场。

  我咳了一声:“倒不用麻烦。”

  温禀不理我反对,对着这【大师】道:“你感觉到小周大人身旁,可有什么异常吗,寻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