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雀带我进城时,嘴上还絮叨:“对啊,我们可不能回天庭,不然我神魂融合起来,我岂不是再也看不见自己美妙身姿?”

  “……”我不知我天界非要这么个神仙做什么,当宠物养着都嫌吵闹,这会儿突然理解吟无整日恹恹觉得哪哪都吵闹是什么心情了。

  大概就是好几百个延雀在自己耳边絮叨不休的感觉吧。

  延雀一拍手,决定带我走上逃亡之旅,别去找柳行秋,再助他杀温禀。

  我冷笑一声:“你大脑里只能装得下自己曼妙身姿吗,一个人如果一直魂魄离体,他会如何?”

  延雀一思索:“形如呆子,魂魄久不归体,人便会死。”

  我哼:“那你觉得自己如今这般,还能活到几时,到时候有机会投胎满人间的自己找自己还算不差,若离体时间久了,指不定魂消魄散重回死魂海去了!我白捞了。”说到此处,我顿了顿,审视他,“如今我不异于你再生父母,你可谢过我?”

  延雀两张脸,一齐低头看我,眉头微微蹙起,摆出个我见犹怜的表情:“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凶道:“把你这副表情收起来!”

  他哦哦两声:“那吟无还要我们替天行道,杀他半魂?他找死啊?”

  我鄙夷他:“他是谁,你又是谁,拿自己跟他比?”

  我从他怀里跳出,往人渐多的地方走去:“我去休息,你们要杀温禀不要喊我,我不想看见。”

  两个延雀跟在我身后,嘻嘻笑起来:“什么啊,见不得别人受苦,把自己眼睛遮起来?好一招掩耳盗铃,到时我提温禀的头颅来见你,他砍我两刀,如今我后脖颈还不能见风,下雨时都感觉隐隐作痛呢。”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提醒他:“你说吟无记不记仇?”

  延雀四个脚都一顿,隔了会儿又赶紧追了过来:“算了,我跟你一起躲吧。”

  本来我二人想着,我们如今尚有仙力,那岂不是在人间万分逍遥,海阔凭鱼越,天高任鸟飞。

  奈何我二人绕城一圈,城门还没迈出去,青天白日一道雷打在了延雀脚边,延雀吓得缩了下脖子,抱起我就马不停蹄往柳秋行在竖城的据点跑去。

  我说他胆小如鼠。

  他说长得美丽就行。

  我说胆小的性子会影响面容。

  他两人四眼,齐瞪向我。

  我还是被迫见到了柳秋行,丹璀其人长得温润如玉,性子是很好的,就是太过敬仰吟无,感觉有些许变态。

  柳秋行也是我人间好友,有谦谦君子的美誉,不过非常疼爱亲妹,谁多看他妹一眼,便觉得对方对他妹另有所图。

  我当初与柳婉婉定下亲后,他特意来约我喝酒,让我必须得对他妹好,如果我待他妹不好,他肯定不会放过我。酒过三巡,还揽着我肩头哭,说他只有这一个妹妹,竟然要嫁给他最好的兄弟,求我一定对她好。

  我当时乐得不行。后来之所以能在牢里一眼认出探望我的柳婉婉,便是柳秋行热衷把自己亲妹的画像拿来供我们一行好友一起欣赏,还非得对着他妹的画像夸出个一二三来才行。

  温禀害死他亲妹,他定恨死这个人,不怪他如今一被放出来便想杀了温禀,甚至要直接推换了温家的江山。

  吟无下得一手好棋。

  我见到柳秋行,才知他双腿在牢中因酷刑而断,如今只能坐在一辆可以移动的椅子上。

  延雀抱着我,把我扔进柳秋行怀里:“你不是在找周遂衍吗,喏,来了。”

  柳秋行把我提起来,与我对视片刻:“你不是在诓我吧,他成猫妖了?”

  我纳闷:“你现在不是个凡人吗,怎么也知我没死透?”

  柳秋行霍了一声:“讲话了?”

  “……”

  柳秋行笑了下:“确实是阿衍的声音。”他让延雀拿来一卷手册,放在我眼下打开。

  此卷上沾有仙气,柳秋行打开卷章,就有一道微光缓慢透出,等光散了,柳秋行手指一点第一页第一个名字。

  只见周遂衍三个字龙飞凤舞地写在上面。

  柳秋行说:“这是个封神神卷,所有名字出现在上面的人,都受到仙人照拂,可以寻得机缘成仙。”

  “你的名字写在第一个,我看这像你的字迹,你自己写上的?”

  我端详了一会儿,这卷宗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好多人的名字,为首那个名字与后面规整如同印刷上的不同,是人一笔一划写上去的。

  ——这是吟无亲手写的。

  我问柳秋行这东西谁给他的,怎么到他手上。

  话音才落,屋外走进来一女子,她说:“哥,你先把药吃了。”她走过来,看见坐在柳秋行膝盖上的我,笑起来,“哪儿来的猫,很可爱。”

  这个人竟是柳婉婉,我上次见到她,她还是湖底的一抹怨魂。

  如今看来她也因为被温禀害死,而我又无意解放了她困在湖底的怨魂,从而寻到机缘,死而复生,待时日一到也可成我仙界同僚。

  柳秋行对着亲妹表情温和:“这应当是阿衍。”

  柳婉婉本想伸手摸我,闻言立刻收回了手,怔怔地啊了一声。

  过后,他二人告诉我。柳婉婉湖底不辨朝夕的浑噩了许多年,隐约被一个形似周遂衍的人唤醒,刚一垂泪,人便醒在了个奇怪地方,那地方放着这么一个卷轴,有仙人传音让她带着这个在大城城外某处等候,她等来了奇怪的温恒、温礼,又等来他身负重伤、身体残缺的亲哥。

  柳婉婉讲到这里,身上怨气冲天,感觉恨不得立刻冲进皇宫手刃了温禀。

  我手掌翻了翻名册,粗略扫了下名单。

  这册名单上人名几乎都围着温禀而写,他的亲娘和乳母名字都用小楷端正写在下方。

  我问他们准备怎么做,柳秋行手指在扶手上轻点,说他已放出话去,说自己手中握有天赐神卷,温氏天道不容,人人得而诛之。

  过去家人被温禀害死的人,纷纷来投靠他,愿意以死来刺杀温禀。

  另一方面,他们也在联系昔日宫中旧友,准备来个里应外合,打得温禀毫无还手可能。

  他们一众人慷慨激昂地讲上了灭温大计,让我这个曾经教养过温禀几年的老师,有些难融其中。

  后来还是柳婉婉轻声问了句:“周大人曾是温禀老师,如今是否还顾念师生情谊?”

  我没搭腔,若我只是温禀老师,如今会叹息说一句是我没教好他。可现在温禀也不过是吟无放下界,来助人成仙的棋子,我无话可说。

  我模糊的态度,让他们觉得我对温禀仍有情谊,故而很多讨论会便没在带上我,我乐得轻松,每日在太阳底下晒太阳。

  一会儿听说温禀病了,一会儿听说温禀瞎了,一会儿听说他屠了谁的满门,一会儿又有人说温禀快死了。

  如此过了两三年,柳秋行的根据地也从偏远竖城,一路直逼大城。

  我再见温禀时,他在城楼站立,眼覆白布,形销骨立恍如骷髅。

  身上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死气。

  我远远见到他的身影,只莫名凭添了几分忧愁。

  柳秋行命人在城门前喊话与他,说他气数已尽,不如自裁谢罪,免得多受苦楚。

  温禀迎风回话,声音嘶哑,他道:“听说你们账中有只黑色小猫,你把它赠予我,我便答应你任何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