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只是碍于朝廷并未有针对孔家的大动作,读书人以及在朝为官者都并未急着跳出来。而孔家千年来的清名毁于一旦,各地官员凡是姓孔者都心中愤恨,恨不得将泄露这般重要事情的人大卸八块。

  孔家在外为各地父母官者都想暂且将乾报停发, 只可惜当初创办时赵钰便特意将民闻司与各地的军、政分离开, 因此他们也管不到乾报头上。

  各地又都设有龙威卫的卫所,专门负责稽查官员, 让有心伸手之人不敢擅专。有些人胆大妄为想裁撤乾报关于孔家的内容, 则直接被连姓名带籍贯登上乾报。

  这下孔家的事彻底没人敢伸手,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孔家的丑闻散布天下。这些都是孔家人做出的事,众人都无可辩驳, 便想着要在定罪问罪时下功夫。

  王治仪与不少朝中官员联系,在赵钰押解孔家主脉入京的圣旨下达后直接截留圣旨,带着内阁学士、翰林院学士以及礼部尚书等一干人求见。

  赵钰早知这道圣旨会被内阁拦下,因此早在两日前暗中打发了柳安率兵前去曲阜, 顺带保护已经前去的陆颐和苏化彦。

  不论内阁做出什么反应, 孔家主支的人都必然会被带入京城。届时人就在眼前,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绝不会有一处遗漏。

  赵钰见喜春一边回话, 一边面上全是愤然之色,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 让下面人沏前年的陈茶来,准他们进来。”

  喜春为赵钰不值, 养在朝廷的官竟然都向着旁人, 甚至还要截留圣旨。虽说内阁本就有这个权力, 却也没见谁真敢这样干啊。

  若是孔夫子本人过来, 那崇敬一二也就罢了。这一群仗着先祖威名胡作非为的孔家人, 哪里像是孔圣人的后代了?

  但他也不好说什么,退出宣政殿后便淡淡道:“陛下宣各位大人入殿,请吧。”

  打头儿的王治仪见喜春这般作态,心中暗骂不愧是个阉人,惯会见风使舵。想着便抖抖袖子,带着人大步踏入宣政殿。喜春碍于赵钰的吩咐未曾关上殿门,任由往来洒扫的内侍偷听。

  赵钰早命人收了桌案上成堆的折子,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请安便佯装不知情,问道:“如今正是上衙时间,诸位卿家不在衙门处理政事,来寻朕做什么?”

  王治仪唰的一下跪下,双手高举圣旨道:“陛下,臣等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钰顿了一下,缓缓道:“孔家兼并土地、逼良为妾、谋财害命罪证确凿,不过将他们押解回京,为何要收回成命?”

  王治仪早在来之前便打好腹稿,情真意切道:“陛下,孔圣乃至圣先师,历朝历代无不崇敬。如今朝中大小官员多为儒生,若将其子孙押解问罪,岂不令我等无立足之地?望陛下念先师立教治世之功,免其提解,入京后命三司议罪奏闻,从宽处置。”

  他自觉身为内阁首辅就当出头,说完后便重重的磕头,身后跪着的一群人也连忙跟上。

  赵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示意刘康将圣旨取回,冷冷道:“朝中多为儒生?那你怎么不说凡是入朝为官者皆为天子门生?你们为孔家后人跪地求朕,那朕又有何立足之地?”

  要他说,还是发的养廉银太多,让他们吃得太饱了才敢来管这事。孔家的所侵吞土地之多株连九族都不为过,如今不过是问罪主脉就让这些自诩为读书人的人这般卖力,若真的判下来他们难不成还要替孔家去死不成?

  赵钰冷笑,他支开柳安就是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残酷的一面,这会儿正好杀鸡儆猴。这些天禁军等都加派一倍,就是为了今日。

  他见王治仪还要争辩,便疾言厉色道:“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又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不成孔家已然凌驾于天子之上?”

  这话惹得预备争辩的王治仪一惊,忙道不敢。当然,他心里是如何认为的还有待商榷。

  人都说南张北孔,这都是千年的世家,声名赫赫富贵千年。而皇家就悬了,好些的能有六、七百年,差些的甚至不到百年,相较而言自然是孔家更尊贵些。

  但这话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说,不然岂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赵钰三两句压下王治仪,后面的礼部尚书谢桂昌却道:“禀陛下,孔家自然在天子之下,可历代帝王治国治世无不用儒,孔家对天下乃至于陛下都有大恩,实在不宜...严惩。不若免其押解桎梏,使其体面入京,严查后也只惩祸首,不问余犯。”

  谢桂昌的儿子谢齐志是赵钰身边的第二得意人,谢桂昌原也不想蹚浑水。只是谁让他身在礼部,作为名义上的六部之首,他若是不来只怕以后就没人服他了。

  谢桂昌并未要求别的,毕竟皇帝如果铁了心要问罪孔家是没有人能拦住的。而且他相信陛下也不至于会把孔家真的连根拔起,无他,孔家太过特殊了。

  赵钰却不曾顺势答应,而是道:“治国确实少不了儒家,可也没见少了法家墨家道家。为人处世的道理不少,可能否学成全看自己。孔家倒是宣圣后代,也没见他们谨遵先祖教诲。若真因他们是宣圣血脉就从宽处置,日后还有谁会信儒尊孔。”

  见赵钰果然是打定主意严惩,唬得一干人等连声劝谏。谢桂昌被赵钰顶了一句后便不再出言,悄悄缩到一旁观察事态。

  赵钰被缠的不耐烦后便呵斥道:“圣旨已下,若无逾越本就该即刻执行。王治仪,你作为内阁首辅蓄意截留圣旨,到底所图为何。”

  殿内正在争着劝谏的一干人都哑然无声,王治仪心头一跳,忙道:“臣不敢,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如此。天下读书人皆以孔为尊,只怕宫中传出这样的消息会使得天下动荡。臣实在无不臣之心,陛下明鉴!”

  赵钰冷笑一声,正要继续告饶的王治仪察觉到赵钰眼神的变化骤然闭嘴,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忽然,喜春面色愤怒的入殿,悄悄附在赵钰耳边说了什么。

  最新传来的消息,不知是谁传出皇帝即将严惩孔家的消息,几乎全京城的读书人都聚集在皇宫城门外静坐示威。而且临近的几个府也已经传来消息,不少读书人都抵制乾报,也已开始聚集在衙门外示威。

  喜春愤愤的想,果然负心多是读书人,孔家的腌臜事都传成这样了还要维护孔家,可见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钰早有预料,面不改色对喜春道:“不急,先放着吧。”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们手上没兵没人,要示威就示威吧。他就不信这些读书人没有邻里家人,到时候传出消息掩面而羞的就是这群自以为正义的人。

  下面的人都能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来之前也是跟不少读书人联系过的。尤其礼部尚书谢桂昌,这些日子给他府上递帖子的可不少。

  谢桂昌只觉得牙疼,柳安虽然已经离京,但人家带回来的兵马可还有一部分在城外驻扎。此事若是巧合便罢,若是陛下早就算计好的,该是何等的心机。

  幸好他有个好儿子,就算被罢官也不担心皇帝怪罪,但这些人可就悬了。

  内阁辅臣王常鸣也在殿上,猜到那群读书人做了什么后心里也是暗骂一群蠢货。就连他们今日过来阻拦,他也知道这是必定失败的结局。

  但凡与民间多接触一二就知道陛下的声望有多强,这群读书人现在在这儿威胁陛下,回家后只怕亲朋好友都不愿意他们好过。百姓们对吃饱穿暖的渴望有多强,就有多拥戴陛下。

  读书人便是再多,难不成还能多过普通百姓不成?

  他冷眼看着那群人又开始一口一个大道理的劝陛下,无聊间和礼部尚书同样透着无聊的眼神对上。两人很快便垂下头,随即找了两句话劝谏。

  赵钰不耐烦和他们打交道,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将他们都赶出去,随后才将自己身边隐匿的龙威卫唤出来。这样那样一通吩咐,听得龙威卫汗毛都竖起来了。

  *

  女子书院。

  女学仍是像往常一样,隔壁国子监都险些闹翻天,这边还是不紧不慢的。倒有几个嘴里不干不净的学子,嘟囔着果然女子无情,能眼睁睁看着孔子后人受苦。

  这几日学院的氛围也不如先前那般轻松,众人心里都像压着块儿石板。

  待下学后,林黛玉见四下无人,便轻声问道:“宝姐姐,听说国子监的人都出去在皇宫门外静坐示威,我瞧着怕不大好。”

  宝钗下学后向来喜欢看些文章,闻言叹了口气将文章放在一旁。温声道:“我看这反倒是好。读书的头一件就是明理明德,他们却都把书糟蹋了,能吃个教训也好。”

  林黛玉默默无言,她今年不过才八岁,比宝钗小了三岁,有些事倒不如宝钗看得透彻。黛玉又问道:“那乾报上说孔家人依势仗贵无恶不作,是头等的下流,怎么孔圣人的后代反倒不如常人。”

  宝钗见四下无人方答道:“纵然是圣人后代,千年过去学不到先祖的丁点也正常。你当为何孔家能一直延绵至今,除了满朝皆为儒生外,这孔家最是令人不齿的。前朝时天下未定,异族人入主中原,其行径残忍万分。”

  “可孔家还是凑过去迎接,不消一兵一卒就臣服于异族,岂不是头一等可耻之人。但祖皇帝定天下后,他们又凑过来俯首称臣,偏偏天下初定正是需要儒生的时候,祖皇帝这才接受了。”

  林黛玉听闻此言,眉宇间的愁绪一散,轻嘶了一口气道:“还有此事?”

  宝钗忙拉住她,正要说什么时忽然间史湘云跨步进来,笑道:“好哇,宝姐姐和林妹妹说什么悄悄话,也说与我听听?”

  宝钗一笑,见身后三春一个不落的进来,说道:“你呀,哪有什么悄悄话好说。”说完又招呼三春,道:“快坐,站着做什么。”

  探春手里拿着乾报,愤愤道:“我们看了乾报上跟孔家有关的文章,真真是令人不齿。从前我只觉上面的叔伯荒唐,现在可是大开眼界。”

  迎春的性子软,可她最是深信道家,对时人追捧的儒家并不怎么推崇。见孔家后人出了这事,也免不了谴责两句。

  作者有话说:

  孔家的事完了就时光大法

  王治仪说的至圣先师那一段记录在《明宣宗实录》,我改动了不少

  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出自《韩非子》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