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提前到田宁就是为了将新一批产出的白银带走, 有大军随行也可万无一失。军中要做的掩人耳目的事多了,有经历的士兵们也早就习惯了不看不听不说。

  至于银矿的原主人...西平王远在京城无法理事,两个儿子为了一亩三分地打得不可开交,在柳安亮出新式火器也都偃旗息鼓。

  说句难听的, 西平王私自开发银矿本就是大罪, 这会儿银矿被赵钰抢走也不敢说一个不字。一切阴谋诡计在神机营的火器下都湮灭于无形,都是肉体凡胎, 亲眼见过敌军的惨状后没有人想去见识一番火器的威力。

  尤其一些侥幸逃回亦力把里的敌军, 看似逃出生天, 实则但凡身上有火器伤的都是九死一生。被活活疼死、发热致死的不在少数,更显示出火器的厉害。

  柳安当日在使出火器后就当机立断的命众人封口, 因此传到其他地方也并没有太多提及新式火器的消息。当然,这并无法瞒住京中位高权重的官员,他们自有他们的消息渠道。

  事情也果然不出柳安所料,军中将士像是都没有注意到突然多出的十几辆马车, 默不作声的继续赶路。得益于去年陛下大手笔的拨款修路, 他们赶起路来也不像从前那样困难。

  柳安收到来自京城的信后已然走了一半路程,见赵钰暗示自己放缓回京的速度后并没有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转而命麾下将士原地修整一日, 次日又借口人马疲劳赶半日路歇半日。

  这样奇怪的模式让不少士兵心中犯嘀咕, 但并未怀疑到旁的地方,只当主将另有安排。往年迎接仪式盛大时, 主将也会放缓行军速度整顿军容军纪,以柳将军的受宠程度接风宴盛大并不奇怪。

  柳安极为淡定, 直到大军慢慢走到一个略显繁华的城镇才让人去探听一二。

  *

  赵钰急着将柳安被泼上的脏水被彻底洗净, 给谢齐志大开方便之门。有皇帝的放权, 专门做给百姓看的报纸很快就开始刊印, 不少自负文才的大才子或是官绅都在谢齐志所办的《乾报》上登了文章。

  这个名字是赵钰亲赐, 还送了个大来书斋旁的铺子作为乾报的工作地点。毕竟都是皇家印刷坊出来的,书斋和报坊在一处送货时也能省些脚力。

  只是还有一点,既然是铺子让谢齐志继续管着就不太合适,毕竟没有哪个官老爷自降身份去经商的。可报坊的生意太过特殊,若是让纯粹的商人去管更不合适。

  谢齐志为了早日将报纸上的内容登好,这些日子也是晚睡早起,极为疲累。他眼下还带着些许黑青,打了个哈欠问道:“陛下,这报坊究竟是什么章程,您可有主意了?”

  他倒是没有辛辛苦苦搭好的架子被旁人摘桃子的感觉,毕竟他和陛下的兄弟情谊就注定了他只要不早亡,封侯拜相就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连带着他们整个谢家都得了恩惠,遇到事陛下也会宽容一二。更别提陛下从没有亏待过跟着他的人,自己看似吃亏,得到的却会比想象中的更多。

  赵钰将报坊的事又重新捋了一遍,说道:“不如将报坊归入内务府名下,报坊的掌事即为正七品,其余的看着来。再招录一些采风人为正九品,报坊的事应当就差不多了。”

  只是掌事的人他还没有想好,不知道该派谁去。

  谢齐志听他所说,思忖片刻后说道:“报坊的掌事需得与陛下一条心,又要稳重...”他忽然想到一个人,只是不知赵钰肯不肯用,也不知道那人愿不愿意。

  “陛下可曾见过去年的榜眼周直?”

  “哦?”赵钰没想到谢齐志说的人是他,“当初确实能看出是个憨厚稳重的人,只是他如今在翰林院这样清贵的地方为官,若是到报坊只怕心中不乐意。”

  赵钰自然清楚圣旨一下周直就算再不乐意也没有反悔的余地,可他自诩还是个宽容仁爱的君主,便道:“不如就请齐志替我前去问问?若他愿意到报坊中,正七品的官阶还能再高一级。”

  谢齐志点点头,又道:“今日第一批报纸已经送到报坊了,最显眼醒目的就是陛下安排人写的那篇‘灭族之仇不共戴天’。”

  他面色有些奇怪,毕竟那篇文章并非大乾寻常见过的文章。事迹当然是真的,包括但不仅限于族中女子被敌军拉走做军妓、父亲长辈等全都被杀、三岁幼童被虐杀等等,但这些都是被糅合起来写出的文章。

  写下这篇文章的人并非事件的亲历者,却是以亲历者的口吻来写,而且是以普通百姓叙述的口吻来写。

  这样的新奇角度与正统的流派截然不同,虽说前朝出现过的不少忧国忧民的大诗人都喜欢以百姓的视角写,可遣词造句仍是讲究的,一看便知是读书人写的。这篇文章却完全去掉读书人惯有的精致,全然都是民间的俗话粗话,可却让看得人更加心酸。

  其中字字泣血,令人不忍卒读。

  将事情交给谢齐志赵钰也很是放心,但还是叮嘱道:“报纸出来后定要送到各个茶馆酒楼等说书人活动最频繁的地方,让咱们的人着重宣传,再安排几个人。”

  谢齐志一脸明白的神情,促狭一下便道:“臣知道了,定会安排几个托儿,把场子弄得热闹些。”

  赵钰低低的咳嗽一声,不过这些事也是做惯了的,他也没那么不好意思。见谢齐志脚步匆匆出去做事,殿内骤然恢复寂静,赵钰起身望向窗外。

  玻璃窗每日都有宫人小心擦拭,是以安上这么久了这窗子还是十分透亮,没有一点灰尘。透过窗子能看到天上阳光并不十分强烈的太阳,赵钰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分离虽说不可避免,但只要他们心在一处就好。只是想到景明,赵钰便想到如今皇室中有身份的两位郡王都要随军回京,无法代皇室前去迎接,一时也有些为难。

  京中确实有其他郡王,但那都与赵钰关系较远,并不如亲兄弟显得亲近。不过自己还有一位亲王皇叔在京中养老,不如就将他派去,也显得自己更重视。

  除非赵钰所下命令有一眼看到底的害处,刘康从来不会反驳,自然也不觉得让一位年长的亲王迎接尚且年轻的将军有何不妥。毕竟皇室中的年轻郡王也在大军中,总不能让郡王自己迎自己吧?

  于是在皇室中当了多年透明人的福王忽然接到待征西军回京后与京城外迎接的任务,已经四十多岁每日只想含饴弄孙的福王颇有些意外。不过此事也算在情理之中,便顺从的接下任务。

  当初李将军打败戎狄率军回朝时陛下是在正午门迎接,福王原以为以陛下对柳将军的宠爱此次也要亲迎,没想到陛下还挺懂规矩的。

  赵钰不知福王私底下对自己的腹诽,他只是命人加强了对外地来京百姓的排查,防着亦力把里的人混进来。史上战败国使臣通过贿赂战胜国重臣来躲避或减轻岁贡的事并不少见,赵钰没精力将所有京中重臣的府邸都盯着。

  至于原本与亦力把里勾结在一起的西平王,赵钰已经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了。西平王手底下的银矿已经被自己夺走,就连西平军也被柳安设计弄得一盘散沙,没钱没兵,西平王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造不起反。

  况且此次亦力把里损失惨重,只怕王室已经恨透了知情不报的西平王。别说再和西平王勾结在一起,没有直接翻脸把西平王勾结他们的罪证交给赵钰就是好的了。

  赵钰当时召西平王入京时可是用了新式火器的借口,就算西平王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亦力把里也不会再相信他了。

  而被赵钰惦记着的西平王,此时则气急败坏的拍着桌子。他就知道,龙椅上那个皇帝不是好相与的,他派出柳安就是别有目的!

  大发一通脾气后,西平王独处时面色骤然阴沉下来。他不是傻子,很清楚一直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清楚那人就是宫里那位。

  只是可恨他虎落平阳,经营的人手大多在西地,又被皇帝牢牢监视着,竟是连知道外面的消息都不行。不过...西平王通过往来信件,大致猜到赵钰只是拆开信件看看而已,应当并未做手脚。

  想到两个蠢儿子做出的事西平王就气得肝疼,将这些事一并算在赵钰头上。他虽然在西地经营了不少人手,可最重要的就是银矿和西平军,少了这两个他那点儿人放在赵钰跟前连蝼蚁都算不上。

  不过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伪装,应该骗过赵钰了吧?而且赵钰竟然还要在报纸上宣扬亦力把里和戎狄的可恨,这不正好给自己送声望吗?

  他们西平王一脉阻挡亦力把里百年有余,那些百姓对亦力把里越愤恨,对自己可不就越是感激?西平王很是得意,就算赵钰暂且占了上风又如何,民心所向,他绝不敢轻易动自己。

  西平王心中的计划渐渐成形,命人往南安王府和东宁王府去了一趟。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好货,正巧把他们拖下水。

  就在三位郡王正大光明的恢复起联系后,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也越发频繁,坊间也流传出柳安邀宠媚上的传言。百姓们的记性还没那么差,自然不会肆意说柳安的坏话,只是心里还有些犯嘀咕。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