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案子的结果出来, 虽顾忌着上首的皇帝不敢直言反驳,但百姓们心里也是有说不清的微妙感。老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这明明还没到非得分开的地步,皇上怎么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让他们夫妻俩分开了。

  赵钰见百姓们不解, 原不想多做解释, 但看着他们明里暗里不赞同的神情还是说道:“夫妻乃人伦之始,若父母和睦, 子女自然也是相亲相爱。日后成家立业, 同样效仿父母恩爱和谐。”

  百姓们见赵钰说话, 骚动声也渐渐小了。赵钰接着道:“可若父母不和,双方生怨, 每日在家朝打昔骂不得安宁,那儿子成婚必然如父亲般暴戾,女儿成亲必然就如母亲般懦弱。既如此下去,哪里有好人家愿意与这家结亲?”

  这话并未咬文嚼字, 即便从不识字的也能听明白。百姓们细想也能明白, 有些阅历丰富的老人也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虽说不明白其中的大道理, 但事实就是这个事实, 倒也不必他们多费口舌。

  赵钰并未再说什么,见百姓们再无异议便带着柳安等人一同离开。京兆尹流着冷汗将人送走, 转头就道:“这个消息到底是谁传到陛下耳中的。”

  一旁的副官低声道:“不是咱们的人,昨日两家人打起来后被柳侍郎撞见, 许是他告诉的。我命人查过, 衙门也并没有两家的状纸。”

  京兆尹抿唇抱怨道:“既然没有状纸, 陛下过来吹得什么风。”

  素来是民不举官不究, 像这样没有闹出人命的私人恩怨官府都是不管的。毕竟衙门每日要处理的事也不少, 没那个闲工夫给自己身上揽活。

  下面小官灵机一动道:“陛下专程来这一趟,是不是为了前些日子说的再嫁的事,特意定下章程?”

  京兆尹抬眼看去,若有所思道:“这也有几分道理。至少从前从未有男女和离,因着男子过错还要分一半财产去的。不过这也说不准,若陛下真有此心,想来这几日就有消息了。”

  赵钰和柳安一同坐上马车离开,他见柳安还在想着什么,不由道:“可是有做的不妥的地方?”

  柳安回过神,摇头笑道:“并未有不妥。只是我瞧着,不如召刑部大理寺过来将这部分的律法完善些。况且田氏一个女子单独立户,恐怕也会有地痞上门。”

  那个寡妇怀上刘大的孩子绝不是偶然,虽有那寡妇本身不检点的缘故,但这也给他们提了个醒。就算他们想办法救助的孤儿寡母手上有了钱,可若无保护钱财的手段,这反而是害了他们。

  在教习所与慈幼院一类的地方还好,里面还有特意派去的衙役保护。可如那寡妇一般家里没个男人,只怕半夜去偷钱抢钱甚至淫辱的人不在少数。

  赵钰明白过来,沉默片刻道:“要彻底杜绝,一则重典惩处,二则也要那些弱势者勇于反抗,三则也要邻里互助。只是我们再下功夫,头一点容易,可要让她们学会反抗恐怕不易。”

  说句难听点的,即便是男子强迫女子,女子勇于反抗必然会招来他人。就算没有失贞,她在众人眼中也成了不干净的人,此后就只有出家或者被当场打死的结局。

  而若女子有了夫婿还被人强占,她的丈夫愿意为她出头打死奸夫也并非出于疼惜爱护,反而是因为自己的物件儿被别人碰了。

  女人的命总是低人一等的,除非她终于熬死自己的公婆丈夫,自己当家做主。

  柳安一叹,这样的民风并非他们想改就能改。何况他也搞不明白,明明都是娘生下来的,天生就该更亲近娘才对,怎么反而看不起娘呢。

  他忽然想到什么,又道:“说来也不知女学如今如何了,咱们去瞧瞧?”

  赵钰心情也有些沉重,闻言便答应下来。车夫听到指示也连忙调转车头,往女学的方向去了。

  *

  贾府。

  如今贾家比不得从前,早已从荣宁街搬出来。幸而贾琏和贾元春身在官场,又有王家和薛家及时支援的些许钱财,才又置办了如今的宅子。

  今日薛家要上京来,家主薛兆又往南方去了,他们做亲戚的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

  贾母早就招呼着迎春、探春、惜春还有特意接来的史湘云,预备着让她们接待薛家的姑娘。四个姑娘都是从小玩到大,这会儿也都凑在一起说笑,等着薛姐姐过来。

  惜春生来就冷情些,又经历了宁国府家破人亡的事,幸而因为年纪小便无需随宁国府流放。贾母素来喜欢几个孙女,便只把她当自家人,从来都是与荣府贾家的几个姑娘一同坐卧。她见众姐妹都不曾轻视,便也渐渐放下心,这会儿也活泼起来。

  王夫人带着姑娘媳妇们将薛姨妈等人接进来,两人这般年纪终于得见,自是悲喜交加。这边姊妹俩边走边叙话,四个姑娘也团团围着薛大姑娘薛宝钗,姐姐妹妹亲热极了。

  王夫人看着宝钗出落得整齐大方,想到自家的混世魔王便起了心思,不免问道:“宝钗如今可定下人家?”

  薛姨妈笑道:“这其中还有些缘故,暂且不考虑这些。这次我们都上京来,是我们老爷日后要把根基定在京城,还有为了宝姐儿入女学的事。”

  薛姨妈说着给王夫人使了个眼色,王夫人意会到后也没有在这上面纠缠,只笑着指向一旁围着宝钗说笑的四个小姊妹道:“这个好,你瞧这四个姑娘也要入女学,到时候她们一块儿作伴我也放心。”

  说着便引薛姨妈去见贾母,众人厮见过,薛姨妈又送上各色人情土物。

  而薛蟠则在进门后被人引着去拜见姨爹贾政,贾政又差使子侄带他去拜见贾赦。薛蟠素日因薛姨妈溺爱便有些骄横,可不过浅浅染上些许纨绔习气,在长辈面前仍是恭敬安分的。

  贾政赋闲在家无事可做,虽有个宝玉却又王夫人溺爱,也无法下狠心管教。如今见薛蟠来这儿,便起了让表兄弟俩一同读书的心思。

  又有连襟薛兆如今往南方去,担忧这一家在京无人照管,便使人传话道:“家中虽不比往日光景,去也有两处打扫好的院子空闲着。连襟往南方去了,姨太太正好带着哥儿姐儿住下,也好一叙姐妹情谊 。”

  薛家在京中虽有房舍,往常薛兆也是住着的。只是如今薛兆不在家,薛姨妈便想不拘贾政还是王子腾,总归要人管着薛蟠。如今王子腾在葭州,便正好留在贾家由姐夫帮忙照看。

  贾母看着宝钗,不由想起黛玉来,便连忙差人去林府将黛玉请来。虽说先前两家有些尴尬,黛玉回林家后也不大上门。可如今贾母眼看林海又升了官,也想着笼络一番,现在又是个现成的借口。

  未来被人津津乐道的金兰情谊就在今日结下,待名满天下的山长与首辅再次回想时,也觉得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而此时,虽说贾母等人并不喜女子念书识字,但看世道将变,再加上贾元春乃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便只能顺着赵钰的意思把姑娘们都送入女学。

  姊妹们都知道她们日后要在女学共同念书,未曾见识过外面的姑娘们便都一同向薛林二人打探。想到马上就能出门念书,喜得恨不得那位谢大人明日就建成女学。

  被人惦记着的谢齐志打了个喷嚏,有些无奈的用帕子擦了擦,笑道:“也不知是谁惦记着我,竟惹得我在陛下面前失仪。”

  这话惹得一同过来的赵钰和柳安朗声大笑,赵钰笑道:“就你是个滑头的,也寻这些歪理过来。”说着又看向一旁大架子已经搭好的女学,连声道:“辛苦,辛苦。”

  柳安虽然知道赵钰命人打了雕像,没想到立在女学最中的就是女娲补天像,一时有些惊奇道:“那日我听你和长公主殿下说要立好多雕像,为什么独独选了女娲像?”

  到底有没有女娲此人还是两说,把她立在这个位置就相当于国子监的孔子像,未免显得怪异。

  赵钰却道:“女娲乃创世神明,上古贤王,有仁爱世人之心。况且孕育生命自她而始,暗合女子孕育,又有力挽狂澜补天、斩杀恶禽猛兽之功,自然立得。”

  柳安听了也觉在理,又观女院四周围墙雕刻的纹样,果然是各类女贤才的故事。一一看过后,叹道:“枉我自称博学,竟也有许多不知道的。谢大人是从哪里搜罗来这样多的旧事,今日我可是大开眼界了。”

  谢齐志听柳安这样打趣自己,心中却颇有些得意。他环顾四周道:“这是我特意派人到各县里采风,又从各县县志中找到的。因着时间紧凑,找到一则便绘上一则,如今都快填满了。”

  陛下当初特意交代过要把“被外男碰到腰就自杀”一类贞洁烈女的故事给排除,他原以为不好找,不曾想天下奇女子竟如此之多。

  赵钰听到谢齐志这般说,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想法。他道:“你好容易收集来这样多的旧事,不如命人编撰成册,单独立贤才传流传出去。如今人口不多,女子们受了鼓舞也能抛却成见主动入仕,也省得我每日为朝堂上一群...烦心。”

  谢齐志本就敢想敢干,比他更大胆的则是他的妹妹。他一听这话就连忙道:“陛下,实不相瞒,臣之胞妹偶然看到这些贤才旧事,已经开始整理了。”

  赵钰颔首应下,笑道:“让你妹子尽管整理,若是好的就从皇家印书坊发。”

  他倒是很少听谢齐志说起他妹妹,不过想来也是不一般的才女。能“偶然”看到齐志书房里的东西,想来平日里也没少替齐志出谋划策。

  柳安看着四周,问道:“大约什么时候能竣工?”

  “约摸再过一月就差不多了,哈哈哈。”

  众人闻声望去,见是山子野慢悠悠过来,见赵钰在这儿便随意一拱手道:“陛下万福。”

  赵钰笑道:“那朕可记得这话了,到时候没建成我可要罚老先生三杯酒。”

  山子野笑道:“初时学生定然不多,因此还留了不少空地。这几日便该请长公主殿下收集人数,也好确认寝所的数目。”

  赵钰与其寒暄一番,只觉得这位野老先生跟陆云交往久了也有些世外之人的感觉,便多聊了几句。待时辰差不多,赵钰便和柳安一同乘车回宫。

  到集议时,赵钰又特意命人叫上大理寺卿与都御史,预备将男女婚姻之法完善一番。

  作者有话说: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夫妻乃人伦之始是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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