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没想到表兄会问起寡居的嫂子, 险些以为是看上自家嫂子了。但转念一想他也明白过来,连忙说起近来府中的事。

  府里的那些事他成日里在外自然不太清楚,但凤哥儿管着商行内里的事情时也还关注着府上,每日他一回去就一五一十的与他说了。

  赵钰若有所思的一点头, 随后笑道:“你那嫂子成日在家窝着也无聊, 如今正有一件差事。回去后请弟妹说和说和,指不定就能成。”

  贾琏忙笑道:“诶, 臣知晓了。”

  说着便与喜春结伴离开, 赵钰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 继续批着堆成小山的折子。先前每份折子他都要特意叮嘱一句务必简明扼要,不必追求辞藻华丽, 如今勉强算是有些成效。

  近来的折子虽多,但也不是什么无意义的请安折子,皆因当时元宵夜抓获拐子,从而引起的地方上的清查。他们倒也乖觉, 不敢大咧咧写上什么都没查出来, 或多或少都处理了几个人。这会儿上折子一是邀功,二则提醒远在京城的皇帝别忘了他们。

  赵钰从中倒也真挑出几个可用之人, 只待龙威卫查清根底就预备提拔。毕竟等棉花在各地皇庄试种的结果出来, 就要在适宜地区卖棉种,这样即可保暖又能织布的好材料可不能浪费在那群庸官手下。

  说句不太中听的, 他宁可要个能干的贪官也不乐意要个平庸无才的庸官。即便再贪财的人,有能耐在官场混也知道底线, 好歹能做出政绩来。就是为了钱, 也要把自己手底下一亩三分地搞好。

  可若摊上个庸官, 只怕别说往前发展, 就是把金山银山堆过去, 他也不明白怎么用。

  如今赵钰手上东西的比金山银山更值钱。那些预备试种的爪哇薯、准备推广开的番薯、以及先前的水车、肥料等等,随意拿出一样来就能大大促进粮食的产量,更别提合在一起了。

  此外,当初朝廷拨巨资、又有地方上富贵人家捐款,算是勉强将三合土路修到全天下。如今就是要盘活这些路,好让这些路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来。

  像京城这些人流大、又是国都的地方自然不愁商贸往来,京城一旦有了什么时兴玩意儿传得也快。但偏远地方可没这个待遇,比如葭州的土地种药材极好,但没人来收也是白搭。便是现在的路好上许多,那些大药商凭什么放弃现成的合作者,去寻个不知根底的山沟沟里的药农。

  葭州的药材虽好,可也不像人参鹿茸那样名贵,哪里值得药商们下这样的功夫。他将苏泽派去葭州也是存了让苏家想办法牵线搭桥的意思,想来他们也能明白。

  赵钰兴致勃勃的规划着,但苦于柳安不在也无处说,只能先将这些事记在纸上。而此时陆颐则在去过教习所后径直拜访贾家,借着拜访贾元春的机会去见了李纨。

  李纨这些日子也想了许多,当初大妹妹一来见自己就说明来意,她也不是不心动。她还年轻,每日在高门朱墙里熬油似的熬着,没有一日不想着走出院门。

  但她膝下有兰儿,尽管是贾珠唯一的子嗣,可婆母的心早被宝玉占满了,哪里还能看到兰儿。便是自己能改嫁,兰儿在贾家也待得不自在,说不定还不如有亲娘的贾环。

  可若她不改嫁,眼看自己花期已尽,后半生一眼就看得到头了。难道守着兰儿一辈子,以后又守着兰儿的孩子一辈子,她终究没有为自己活过。

  她并不甘心。因此,陆颐稍微一劝她就松口。只是嘴上仍推辞道:“我做人媳妇,恐怕还要在家中伺候太太和老太太,若是去了教习所怕长辈无人孝敬。”

  贾家的媳妇只有她和王熙凤,但王家正受重用,王熙凤为人又爽利深得老太太喜欢。虽说日常两人都是一样侍奉长辈,但王熙凤却能借着贾琏的嘴光明正大的外出。

  陆颐听出她的意思,和贾元春对视一眼后笑道:“这有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你们太太、老太太身边还能缺了人服侍?虽说你们家不如从前,但也不是少了你这贾府就不转了。索性我去回你们老太太,就说我喜欢你非要拉你去。到时候你让你们兰哥儿多替你尽孝,也不是不行啊。”

  李纨半推半就的应了,陆颐一见事成果真拉着李纨与贾元春一同去见贾母。

  外头贾琏与喜春也是三两下将作坊外围着的人解决好,有些不依不饶非要代领银钱的,贾琏直接嚷嚷道:“你要是个男人就堂堂正正出去挣钱,不说把钱给媳妇管,你媳妇儿在作坊挣几个辛苦钱还非要拿到手里,算什么男人!”

  此言一出登时就有些喜欢混在街上的人笑话,那男人禁不住说,本想怒骂但又忌惮贾琏的身份,还是灰溜溜的走了。至于回家打老婆,在他老婆挣钱后他爹妈早就拦着不让打了,万一打坏了家里少一份钱,更难了。

  那男人的媳妇躲在后头直哭,说要不是家里有个孩子早就过不下去了,哪怕抹了脖子也比现在好过。喜春耳朵灵,听了也暗自记在心里,预备着回去报给赵钰知晓。

  赵钰还不知他们两方的进展,此时正在为旁的事情头疼。谢宁的身体实在撑不住,怕是这两日就要咽气了。

  今儿正在见贾琏时便有谢家人拿了令牌进宫请太医,才得了贴心徒弟的张太医便亲自去了一趟。回来便告知赵钰怕是要坏事,谢宁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赵钰猛然听得此事也有些不敢相信,细问下去才知道谢宁早年亏了根本,身体本就弱。后来又有心痛之症,添了消渴症后更是耗尽了他的元气。

  这才短短几个月,谢宁就彻底不行了。

  赵钰原先虽有心理准备,已经暗示了内务府和宗人府要将谢宁挪进太庙西配殿去,但也没想到竟会这样快。毕竟配享太庙的臣子葬礼规格与郡王等同,还需内务府提前准备,现在只怕内务府还没准备好。

  这般想着,他才忽然记起自忠顺从建州回来后还未述职,至今应当仍在家里歇着。这也实在赶巧,毕竟当初他们回来时基本赶上元宵节假,假期后又碰上拍花子的大案,忠顺又未曾主动求见,赶在一起他就给忘了。

  他这个皇帝不主动提,下面人便更不敢提起,只以为他要晾一晾立功的忠顺郡王。只怕现在京中暗地里还要传自己刻薄寡恩,连立下大功的郡王都不肯召见、封赏。

  赵钰有些哭笑不得,扬声道:“喜夏,你带着这架花鸟玻璃屏风去忠顺王府,顺带告诉他明日带着齐志等人过来述职。再告诉郡王,就说这几日朕事多,没来得及召见,这屏风就算表达朕的歉意了。”

  喜夏听见里头赵钰的喊声连忙应下,又有些犹豫道:“陛下,这花鸟屏风是才送来的,就这么再搬走?”

  赵钰道:“死物而已,不值当什么。你着几个手脚轻快的把它抬走,别磕碰坏了。”

  喜夏听赵钰这般说,又想到这花鸟屏风虽说极好,但也不算太难得,便应承下来。连忙喊了几个素日细心谨慎的过来,免得把坏了的屏风送去,反而白惹一顿骂。

  赵钰又道:“寻个腿脚快的,传内务府总管、宗人令、礼部尚书过来。再把谢骁也召入宫中。”

  “是。”喜夏给另一旁缩在角落的内侍使眼色,那内侍也机灵,连忙按着远近跑了几趟才将人通知到位。

  众人都知晓谢宁快要不行的事,又早得了赵钰的暗示,这会儿忽然得了召见也不慌。谢骁则是在愁云惨淡中掺杂些许喜意,看来自家父亲配享太庙的事是准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以后便是皇族子孙见了他们谢家的人也要多一分敬意,他们谢家至少百年内是不必愁了。他可不会想到赵钰让谢宁配享太庙是为了更容易处置谢家,省得谢骁没了后人也无法给谢宁祭祀烧香。

  因此,赵钰见谢骁眼中藏着喜色心里还有些别扭。明明谢家的旁系亲友都有些不安,但谢骁这个谢家的败家子反而欢天喜地,怎么看怎么蠢。

  不过...若谢骁不蠢也不会沾手人命官司了。

  赵钰因着谢宁逝世变软的心肠重新硬起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这里绕过谢骁,那死者又该怎么说?虽说死者的家人也已经被封口,但一条人命又岂是轻易抹去的。

  礼部尚书等早就打好腹稿,因此效率奇高。再加上本朝也有一个配享太庙的先例在,他们依着旧例办就是,不必多琢磨。

  但还有一点,那便是谢宁的谥号未曾定下。

  赵钰闻言思忖片刻,叹道:“叡圉克服曰庄,安民立政曰成。不如便谥曰‘庄成’,也配得上谢爱卿所作所为了。”

  诚然,从政绩上看谢宁的成就太过平凡,然而结合谢宁当政时的情景,这个“成”就再合适不过了。先皇怠政,甄家勾结大批勋贵胡作非为,在江南当起了土皇帝。若非谢宁一惯以怀柔手段解救一二,如今江南还不知该有多乌烟瘴气。

  但谢宁也算是将乌烟瘴气的范围严格限制在官场。至于下面百姓的生活,只要卡住他们不允许随意增加税收、限制买卖土地,对百姓而言就足够了。

  至于“庄”,这些年大乾的国力下降,周边领兵坐镇的四王又心怀鬼胎。谢宁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间谍插入那些蛮夷之中,远的不说,戎狄先前诸子夺位便有谢宁的手笔。

  赵钰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无不含泪,胸中涌起一股酸涩羡慕。唯有谢骁还不在状态,琢磨着为何要给“庄”字做谥号。还不如给了“文正”,好歹他爹都是个首辅啊。

  礼部尚书谢桂昌是个正统的儒生,也正因如此才被推拒为礼部的尚书。他眼中含泪,有些哽咽道:“都说士为知己者死,谢大夫若是知晓此事定然感念万千。”

  一庄一成,真就将谢宁当政这么多年的心血全概括出来了。

  赵钰亲自上前扶起谢桂昌,眉宇间带着些许惋惜道:“他如今不省人事,怕是不清楚了。就请谢卿家亲自带着圣旨过去,待...也好请入太庙。”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朝廷上下才真正有了谢宁命不久矣的真实感。他们甚至有些难以想象,呼风唤雨的谢宁竟然真的要死了。

  而更让人羡慕的,则是他能在死后配享太庙。毕竟人总是要死的,谢宁这样的年纪逝世也算不得多亏,还能入太庙享受皇室子弟的供奉,作为臣子也算是头一份了。

  作者有话说:

  叡圉克服曰庄,安民立政曰成出自《谥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