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 宜祈福、祭祀。

  陆云算得正好,在定下日子的当夜雪便停了。此后两日将路上的积雪扫净,又前去天坛设置祭台,紧赶慢赶才将诸事安排好。

  当日, 五城兵马司、龙威卫便在沿途设防, 宫中总管率内侍将御辇经过的街道两旁全都挂上围帐。百姓未能上前观看,便掐着时辰在家中跪拜。

  不过卯时, 赵钰便乘着御辇, 率群臣浩浩荡荡的往天坛去。

  赵钰原还打算看看京中的百姓, 只是四下看去却全是灰蒙蒙的围帐,颇有些无趣的合上双眼。他仍旧笔直的坐着, 外臣见了也只当是闭目养神,并未怀疑他在睡觉。

  如今虽说不再下雪,可天却比先前还要冷。这样的天气穿单薄的官服自然不成,所幸隆记作坊的羊毛衣他们也算是人手一件, 穿上也暖和许多。

  赵钰并未直接穿着羊毛衣, 里面还套着一件棉衣内衬。这是羊毛司新献上来的,穿着也是极为软和, 很好的阻挡了个别羊毛的扎刺感。

  不多时, 他们便到了天坛处。

  赵钰下辇后,谢宁等四位阁臣分别捧着祝、帛、撰、爵紧随其后, 其余百官按位次分列而站。自有掌祭官等依次将祭品呈上,由赵钰亲手将其放在神位前。

  祀事在诚敬而非华丽、奢靡, 赵钰也早下令一些从简。

  待祭品安放好后, 礼部尚书谢桂昌高声道:“迎神, 奏乐!”

  赵钰上香后便带领群臣肃立, 待乐声过半时在礼官的引导下四拜迎神。随后由裴远献帛, 祭官进俎。

  谢桂昌目不斜视扬声道:“请祝文!”

  赵钰闻言上前跪在上神牌位前,身后大臣们亦然在原地跪下。谢宁将祝文送至赵钰身旁后便退回去,群臣无声的注视赵钰的背影。

  此次祭祀是陛下是为下达罪己诏、祈求上天原谅而设,自然要由陛下起头。

  赵钰深吸一口气,肃穆道:“惟天泽二十年,岁次十月十三日嗣天子臣赵钰敢昭奏于皇天上帝,曰:时维开冬,建州暴雪。天下咸惊,臣闻之恨不能以身相替。上不能合天心,下不能体庶民,未能恤民事天,朕之罪也,故为罪己以诏之。”

  “臣御极以来,见贤而不能举,见不肖而不能退,为臣之罪也;今建州暴雪,或累及州县不计其数,乃朕政治未协,君臣阴阳不和,此为其二。”

  “迄今五日,死伤累计数千,臣之子民均为臣所累,臣寝食难安。”

  ...

  赵钰说得口干舌燥,下面臣子听着如此情真意切的罪己诏,不免潸然泪下。

  赵钰未曾注意到身后,念完最后一句“此为罪己之言,万望皇天上帝怜恤万民。”后掐着时间将系统中储存的稻米放出来。

  谢宁忽然注意到天上飘扬下什么白色的东西,整个人不由得惶恐起来。今日的祭祀是为求上天原谅,若此时下起大雪只怕会使得江山飘摇。

  谢桂昌距祭坛最近,原也以为是雪,却猛然闻见一股米香,心中骤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他见陛下仍然虔诚的拜下,见鬼一样的目光移到钦天监监正的身上。

  监正也有些无措,几位祭官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提醒陛下。

  因着天上的动静越来越大,不少身在后方距离远些的臣子也都发现祭坛处的动静。正有些疑问时忽然见半空中出现了什么,一时间顾不得规矩低声惊呼。

  “天哪,那是什么!”

  “这这这...是稻米!”

  “坏了,陛下还在祭坛上,要救驾吗?”

  虽说如此,可祭礼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说,这稻米是天神奖励陛下的,总不至于把陛下砸死。

  大臣们乱做一团,赵钰先前维持着跪拜的姿态便不曾看见天上下稻米的奇观。柳安远远看见,很是担忧被稻米淹没的赵钰,却也不敢擅自挪动位置。

  祭礼上的位置都是有讲究的,若神仙因自己不敬上神而降罪,他怕是万死难辞其咎。

  谢宁等仍惊讶于这般景象,还是钦天监的陆云率先反应过来,连忙高呼道:“天佑陛下,大乾千秋万代!”

  众臣子这才如梦初醒,山呼:“天佑陛下,大乾千秋万代!”

  天坛回响着不绝的呼声,赵钰却面色僵硬的跪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办。他当初设计此事可未曾想过自己在祭坛上被稻米淹了怎么办。

  虽说稻米自觉避开他周身一尺的距离,可他已经看不见牌位了,稻米堆了足足三尺有余。他此时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便只好在停下倾泻稻米后高声道:“臣赵钰谢皇天上帝。”

  他还未曾想好要不要把棉花也倒出来,谁知提前与自己约定好的系统就径直将棉花从天上倒出来。一时间众人又是惊呼,看向祭坛的目光充满火热。

  陛下果真来历不凡,若能好生侍奉陛下,日后说不得也能位列仙班。一时间,什么男官女官,什么家族子孙,都比不得死后成仙来得有诱惑力。

  赵钰怕系统再将工业盐也倒出来,连忙在心中道:“工业盐先不要倒出来,我日后有用。”

  正绕着祭坛转圈的小光球正开心的从上至下的撒棉花,闻言有些不解道:“要声势浩大,不多点怎么行?”

  但他也没有和赵钰对着干的意思,也乖乖的应下。

  “你将这些棉花弄到下面去,省得跟稻米掺到一起去了。”

  “好啊~”

  小光球说着就兴致勃勃的跑到众臣头顶的天空,向下飘洒的棉花如雪一般洁白,不少大臣都忍不住悄悄扣在手心里。

  赵钰拜谢天神后就起身,转身面上众臣的一刹那,群臣呼道:“臣等拜见陛下,天佑陛下,大乾千秋万代——”

  在大乾,亦或是往前数各朝各代,能与上天对话之人只有皇帝或是使者,他们还不够资格在上天面前称臣。

  他们心中无比激动,顾忌着不能直面视君的规矩才不敢径直抬头。

  赵钰微一抬手,沉声道:“众爱卿平身。”

  他位于祭坛几近中央的位置,四周全是稻米,全无下脚之处。况且这也有三尺来高,上面又铺了厚厚一层棉花,更无法离开了。

  谢宁察觉到赵钰的窘境,连忙招呼几个祭官道:“先想法子在中间开一条道请陛下出来。”

  工部尚书江利脑子活泛,连声道:“先去寻两块儿高四尺的长板来,从这儿到陛下那边,着人直接往两边推开即可。”

  赵钰见他们有了主意也不再多说,在人群中远远看向柳安所在的方向,这才扭身面对牌位。

  警幻一事警示他世上确有仙神,但观其言语,只怕并不能轻易插手人间。他也不怕有谁怪罪自己,他的来历不凡他自身也心知肚明。

  众人合力将被困在稻米中的皇帝“解救”出来,有些兵士忍不住还抓了几粒稻米塞进口袋。他们也想沾沾陛下的福气,说不得也能有些造化。

  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上至百官下至百姓,在无人敢质疑赵钰的正统身份。便是再发生灾祸,他们也只以为是当地有人触怒上天。

  当白花花的稻米、软绵绵的棉花从天坛中搬出来时,不少早已知晓此事的百姓夹道相迎,望着御辇上的身影心中激荡。

  “草民等参见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围观的百姓久久伫立,直到看不见队伍的背影时才散去。他们不肯回家,三三两两的上茶楼酒馆谈天说地。

  亦有不少姑娘们聚集在大来书斋中,她们也要好生商讨一番近日发生的事。

  作者有话说:

  1.祝文的翻译(自己写的大概):天泽二十年十月十三日,当今天子赵钰启奏上天:今年刚刚入冬,(本不该有大雪),但是建州却有雪灾。天下人都很震惊,我作为皇帝恨不得代替我的子民受苦。应该是我没有迎合上天的心意体贴百姓,(没有做到认真办事),这是我的罪过,现在我承认错误(希望你原谅我)。我登基以来,见到贤才却没能让他入官场,见到尸位素餐的人没有及时辞退,是我的第一罪。今年建州暴雪,很有可能连累周围的州县也暴雪,都是因为我没有协调好大臣(治理国家),这是我的第二个错误。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死伤有数千人,我的子民都是被我连累,我内心很不安宁。

  2.祝文的格式来自嘉靖年间的典礼祭文:维嘉靖(某)年,岁次(某)月(某)日嗣天子臣御名(朱厚熜,皇帝亲自书写)敢昭奏于皇天上帝,曰:.....

  3.内容参考康熙十八年罪己诏,句子有:朕之罪也,故为罪己以诏之;上不能合天心,下不能体庶民;见贤而不能举,见不肖而不能退;政治未协,阴阳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