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殿试统共有二百一十人, 每人又有三道策论,加起来也是不小的数量。大多卷子满满的装在密封好的箱子中,前十的答卷被单独放在托盘里呈上。

  柳安有些不赞同,劝道:“你才刚好些, 何必这会儿急着看。”

  赵钰撑着有些酸软的身体坐正, 刚在炕上用完午膳还有些困倦。他笑道:“就看几份,不打紧。”

  说着便伸手取出考官们分出的前十份答卷, 柳安见劝不动便不再劝, 顺手往赵钰背后塞了个枕头。

  头一份便是王清。

  得益于赵钰任命的考官大多为北方人, 再加上赵钰显然很赏识会元,考官们便将其放在头一个。

  “王清倒是大胆, 想到要将不同年岁的孩子分开,由慈幼局统一分派到衙门做活。福田院的老人年纪大不能做活,却也能做些编竹筐的活计。”

  柳安:“现在倒也有这样的。慈幼局、福田院也只能让他们勉强活着,年纪稍大些的孩子或是能动弹的老人也都自发去外面找活。若是让官府组织分派, 倒能省下不少事, 也更安全些。”

  慈幼局会收容一些当地失去父母护持、又无宗族依靠的孩子,福田院中则是无儿女依靠的孤寡老人。各个县城都有, 县衙也会划出一些官田, 上面的产出就用以供应这两司的运转。

  只是除去逃难之人,极少有真正能做到无一亲眷可依。若寻常村子里出现这样的情况, 村长和里正便会上报官府将其送走。

  但进了慈幼局福田院也不意味着就万事大吉,虽说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却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老人还好, 待过身后用草席裹了下葬即可。慈幼局的孩子到了十四五岁便会被赶出去, 若不能自立, 说不得就要流落到街上, 甚是可怜。

  赵钰在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册子上记下,夸赞道:“少有这样想的,人人皆知他们难,可就怕有人揪着这点说不怜老惜幼。”

  语罢忽然想到什么,笑道:“让小孩子去端茶递水,都在县衙倒也不怕,就怕有些轻狂人欺负孤儿。倒不如和老人们一样,做些糊信封、织毛衣的活计怎么样?也不要他们织别的,就做些帽子、抹额什么的轻巧东西。”

  “玄泽说得是。只是这也得等咱们的工坊开过去才行,不然也没人收。不过也不拘这些,但凡开工坊的哪家没有零碎活计,咱们只在京城打个样儿,有些聪明的自然能领会。”

  这些对知县来说并不难,大乾虽禁止士人经商,可知县夫人手上若有一二产业也是常事。既有产业便要用人,这些零碎活计用不着熟练的工人们做,分出去反而能省些时间。除此之外又能给自家丈夫带来政绩,何乐而不为。

  只要京城先这样做了,地方上自然也会效仿。做官也是需要政绩才能往上升,送到手里的政绩都握不住,可见这官位来得也是有水分。

  赵钰抚掌笑道:“景明一言,可为我师矣。”

  柳安有些羞赧的抿唇一笑,看着赵钰轻声道:“臣子一身荣辱均系陛下,君好则臣为,上行则下效。玄泽为人君而非人臣,自以统筹规划为要,这些细枝末节自然没有我了解。”

  赵钰笑着点点柳安的额头,见他红着脸躲开便未曾再说什么,心情愉悦的接着往下看。到底是真正寒门出来的,还真提出不少切实可行的计策。

  他拿着答卷笑道:“王清有仁心有大才,状元之位非他莫属。”

  说着又翻看起前十的答卷,倒也各有亮点。虽明显稚嫩许多,历练一番下放到地方也能成事。他记性好,虽说先前看了不少贡生的卷子,可还能一眼认出苏泽的卷子也在前十中。

  他想了一下,回忆起苏泽长相俊秀,便将他放到探花的位置上。等查清葭州的事后便把他放到陕西去,那边穷一些,正需要一个有些背景的人过去才能弹压当地乡绅豪族。

  柳安见他将排名分好,提笔在一旁的空白纸张上记下名字与排名,整理在一起后放置在托盘上。见烛火暗了便用小剪子挑下灯芯,回身将箱子上的封条揭开。

  “这是礼部初拟的名单。”

  “十份一起取来吧。”

  柳安闻言将放在最上面的纸张取下放在赵钰面前的小机子上,又数了摆在上面的十份答卷送上。赵钰随意挑了两份检查一番,见无异常便又原样放好。如此每十份中挑几份查看,很快便将二百多份的答卷整理完。

  “刘伴伴,把这些送回礼部登榜造册。”

  “是,陛下。”

  赵钰见刘康支使几个内侍将答卷送回,正待说什么时,喜春进殿道:“陛下,苏指挥使求见。”

  柳安闻言解释道:“你昏睡时我请舅舅审马道婆,想来是出结果了。”

  赵钰连忙道:“快请进来。”

  “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苏化彦一进殿目光便在赵钰身上打量,见他似是好多了心下一松。

  他这个外甥一向稳重,极少生病,便是犯旧疾时也不曾表现得太过明显。如今这样靠坐在床上理事可谓少有,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可看神态却已无大碍。

  赵钰笑道:“快快免礼,舅舅何故这样生分。可有审出什么不成?”

  苏化彦面色有些发黑,沉声道:“先前收押马道婆时漏了一个被她藏在胸脯的草人,她见自己活不成了便要害陛下。陛下的生辰世人皆知,您出生的时候又霞光漫天,马道婆当日正巧在内城求访高门,便记下陛下的八字。”

  论理生辰八字也只有亲生父母知晓而已,可赵钰是国母所出,当日落尘的动静又太大,自然更是引人注目。若出去打听,只怕大半的京城人都知晓他的八字。

  柳安有些紧张道:“这样一来,岂不是满京城都知晓陛下的八字。这可如何是好?”

  苏化彦也微微蹙眉,现在想封锁消息已经晚了。太子生来不凡放在哪儿都是个大新闻,别说京城,怕就是偏远些的地方也都知道。

  赵钰反倒没有那么担心,他略一沉吟便道:“左右都过去二十多年,马道婆因着本就做着这些事才格外关注,旁人想必并非如此。舅舅,你只派几个小子暗暗散播,将我的八字往后挪到巳时。旁人听了也只以为是记错了,应当不会起疑。马道婆...既然不肯招,直接秘密处死。她的母族与父族若也不肯招,直接按律处置。”

  马道婆作恶多端,断然是留不得的。她那一身本事自然也要有个来源,若都不肯说,自己也不必法外开恩。

  他心知自己不可能轻易被诅咒,那位警幻仙姑虽然将所有责任推给马道婆,但她在其中应当也出了不少力。如果一国之君能这么轻易就被控制,全天下都会乱套。

  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自己能知晓其中隐秘于自己也有益。

  柳安听了赵钰的主意也点头应下,现今也只能先如此。只是...他面上浮现出一丝冷漠,送走苏化彦时轻声叮嘱了什么。

  苏化彦闻言也不曾有异议,他也深觉有必要狠狠整治一番私下使用厌胜之术的人。这次即便将全京城犁地三尺,也要把私底下会咒术的人铲除。

  赵钰未曾在意这些,眼见要到申时,他便打定主意今日早些休息。他虽勤政,却也没有把自己累死的想法。可能因着在太虚幻境经历一遭,醒来又赶着把答卷看完,他现下已然很是疲惫。

  他见柳安回来,笑道:“今日咱们可早些安歇,我可熬不动了。”

  柳安:“......”

  柳安闻言面色有些发红,捏了块儿软糕塞给赵钰后便专心在烛光下盘账。赵钰轻笑一声也不再多言,只当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

  两人今日确实打算早些休息,便早早将偏殿的东西收拾好。可天不遂人愿,龙威卫带来的消息让赵钰和柳安一下都没了好心情。

  谢宁活不长了。

  作者有话说:

  君好则臣为,上行则下效出自:唐·白居易《人之困穷由君之奢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