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并非愚钝之人, 他转念一想便明白柳安的意思。

  动物的皮毛本就比棉麻一类的更有弹性也更加保暖,若是制作成里衣或是中衣都是极好的。不拘什么毛,便是毛稍硬些也可做成中衣,里面再穿上严实的里衣即可。

  他有些兴奋的站起身, 拉住柳安的手认真注视着他道:“慧敏之至, 难得之臣。朕有公辅,三十年不患百姓之反矣。”

  柳安的耳根微红, 抿起嘴角微微一笑。赵钰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便拉着柳安一同在一旁的座位坐好。

  “刘康, 传内务府总管来。”赵钰扬声吩咐,又亲自捧着一杯热茶作揖, “柳郎中辛苦,还请喝杯茶解渴。”

  柳安忙站起身,连连推辞道:“不敢不敢,臣怎么好让陛下伺候。还是臣为陛下奉茶。”

  赵钰拉过柳安的手, 心里纯然都是愉悦。他执意将茶杯递给柳安, 强硬道:“这是感谢你为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不必推辞。”

  柳安这才接过茶杯, 抿了一口后忙给赵钰倒上一杯热茶。赵钰喝了口茶水便道:“皇庄上的事本就是你在管着, 日后棉花出来也绕不过你。不如留下同内务府总管商量了,羊毛针织的事儿也劳你照看一二。”

  柳安心里大致盘算起来, 片刻就搭起来个架子。他向来不怕事多,况且只是照看一二费不了什么功夫便答应下来。

  赵钰见此也很是高兴, 听喜春进来通报才坐回龙椅。内务府总管进殿便请安, 柳安在他请安后拱手道:“见过施大人。”

  施举微微点头, 很快便看向赵钰道:“臣来得匆忙, 不知陛下唤臣来有何要事?”

  他刚巧也在想着近来陛下的动作, 看样子是要大干一场。只是陛下到底年轻不知事,今日这一出戏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陛下到底有些着急了。

  赵钰不知他心中想的什么,示意柳安将刚刚的话给施举说明白。施举皱着眉心里有些不满,陛下独断专行本就将很大一片儿土地划分了种棉花,现在又想起织羊毛衣来。

  羊毛粗糙质硬,又油腻恶臭,做出来的毛衣恐怕没人愿意上身。

  但他也未曾表露,只是有些犹豫道:“陛下,纺织司刚放出去了一批宫人,一时间也抽调不出这么多人来。”

  赵钰定定的看了施举一眼,随后又笑着说:“不必这样麻烦。宫里也放出去一大批人,纺织司应当不至于太忙。便抽调各宫的宫女,让老手带上十天半个月也尽够了。”

  施举见赵钰铁了心要做也头疼,无奈道:“陛下这是什么话,您即将及冠宫里也早该进些妃嫔。到时候娘娘们总不能全是内侍伺候,也不雅观。”

  柳安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眼赵钰。赵钰闻言便轻描淡写的略过去,温声道:“那都还是没影儿的事,先留着凤藻宫的吧。现在宫里也没什么主子,留下一两个人洒扫就够了。”

  柳安有些失望的收回视线,在手上拨弄着茶杯。他原本见表兄对自己亲近许多还有些高兴,难不成陛下真对自己无意?

  施举听赵钰这般说便还是应下,话说得轻松,但这也着实不好调动。万一自己这边刚安排好陛下就要大选,也是白耗费了人力。

  柳安便和施举一同退下,他现下是内务府的郎中,正好也是在施举手下做事的。纺织司也有处理羊毛的方法,待自己亲自验证了再着手改进一番也就能用得上了。

  太上皇回宫后想到在宣政殿受得一肚子气就难受,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要往地上摔。刚服侍老太妃早点的甄妃回来真好瞧见,忙拉过太上皇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大早上就要摔打东西。”

  她心里猜测上皇怕是没能给甄家翻案,但心里气得再狠嘴上还是要哄住上皇。毕竟再如何他们甄家还留了几个后人,自己若是稳不住才是真的全完了。

  自从上皇能走动后宫人也不自觉的多了几分讨好,恍惚间就像回到了原来一样。伺候着上皇用过早膳,甄妃便回去寻老太妃。

  老太妃依在机子上展开新封,甄妃忙将眼镜给老太妃戴上。嘴上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老太妃正戴着眼镜自然没看,有几分高兴的猜测道:“是大皇儿送来的,许是请安问好的。”旋即又有些不满,“他虽是被圈禁,也该有几个人啊。就这么放任着舅舅表弟被...”

  甄妃闻言忙为大皇子开脱道:“太子可是个硬茬子,大皇儿和他对上怕是不好办。不如暂且韬光养晦留待来日。”

  她心里清楚,上皇手里可还是有人的。趁着这会儿多挑拨一番,最好直接把太子重伤拉下马,三皇子远在江南来不及,四皇子一个病秧子,倒是就是他们娘儿俩的天下了。

  小心看了一眼老太妃,姑姑脾性古怪又狠辣,自己还要防着她拉拢大皇子妃对付自己。

  老太妃含笑点点头,状似没看出甄妃心里的小九九。但视线落在纸上时却大吃一惊,忙顺着往下看。甄妃见老太妃这样心里也有不好的预感,凑过去一同看起来。

  大皇子妃被赐死了!

  两人惊骇的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不敢相信。原以为诛九族和她们嫁入皇家的三人应当无关,可没想到大皇子妃也被逼自缢。

  她们原就不接受甄家被诛九族,但木已成舟,和她们二人最亲近的甄家主系都被杀了个干净,只剩下几个还小的晚辈。

  她们恨不得生啖新帝之肉,却也不免庆幸自己嫁入皇家免于一死。如今却发现就连大皇子妃也被处死,那她们姑侄二人还能活多久?

  在深宫中倾轧几十年,她们自然清楚宫里要让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有多容易。甄妃甚至还是毒杀皇后的最大推手,这如何不让她惊恐。

  甄妃一把拉住老太妃的手,有些神经质的问道:“姑母,咱们还能活下去吗?”

  老太妃攥紧双拳,深吸一口气后狠狠给了甄妃一巴掌。站起身居高临下的说:“清醒点!还不到最后。”她苍老混浊的眼珠盯着甄妃脸上的巴掌印,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上皇手里还有人,我们还有机会!”

  她早在下毒时便已经准备好嫁祸太子,现在正是时候。上皇一向敏感多疑,就不信他不上钩。老太妃的眼中划过阴毒之色,瞥了一眼甄妃后心道真是废物。要不是甄家这一辈只有这一个女孩儿,也轮不到她进宫。

  甄妃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捂着脸大哭起来。老太妃蹲身搂住她,拍着她的背道:“姑母是怕你不清醒。好孩子,咱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快振作起来。”

  甄妃趴在老太妃怀里嚎啕大哭,眼中却满是厌烦。

  明章宫就这么大的地儿,太上皇不聋自然能听到这边的动静。只是见姑侄俩抱头痛苦,误以为是因为甄家彻底没救了才这般,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便悄悄离开。

  老太妃借着这个姿势悄悄在甄妃耳边嘱咐,甄妃有些心疼但也微微点头应下。这是她们最后的人手了,若是失败只怕再难挽回。不过也不打紧,真失败了她们怕也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甄妃吩咐宫女道:“老太妃身上不舒服,去请太医来。再将精通外伤的孙太医请来,带上活血化瘀的药。”

  宫女领命去了,甄妃又看向另一宫女耳语吩咐几句,片刻后道:“你去寻你姐妹们开心去吧,马上初一了也能和家人见上一面。”

  那宫女闻言抖了一下,旋即勉强勾起唇角笑道:“多谢娘娘体恤。”

  负责盯梢明章宫的人见事情有些不对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穿上内侍的衣服,一点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

  赵钰还坐在宣政殿处理折子,喜秋忽然出现道:“主子,老太妃和甄氏接到大皇子妃自缢的消息后商议要把事情捅破。”

  赵钰有些吃惊,他知道甄家姑侄俩和自己打得一样的主意,为什么会提前行动?这姑侄俩一脉相承的狠辣,绝不可能因为一个侄女死了就要报仇。

  喜秋见陛下不说话也安稳站着,他的职责并非出谋划策,自然无法解开赵钰的疑惑。

  赵钰只能猜测是自己动作太大了,姑侄俩都傲了几十年,忽然被拉下去太过惊慌失措。不过影响应当不大,那姑侄俩应当会加大药量,太上皇还是免不了一死。

  他直接吩咐道:“先不必管,仔细盯着太上皇和京中北静郡王的动向。施举本就是上皇一手提拔上来的,你命人盯紧了些。”

  施举给人感觉不大对劲,像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一样。如今棉花和羊毛纺织的事儿都挂在内务府名下,自己还得多注意些才是。

  宫中也有羊毛织成的毯子,若是选了细软的绒毛织成衣服也是一项收入,不过这主事的人选就得好生斟酌。不如自己改几间铺子专门卖羊毛线、羊毛衣、羊毛毯,价格低廉些也走俏。

  刚命施举去抽调宫人,不如便先让凤藻宫的贾元春管着。大小也是个女官,再加上和自己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也给她些好处。

  贾家那儿有贾琏看着,这表弟与自己虽不亲密却也不敢背叛自己,正是个好拿捏的。况且贾代善也是个聪明人,死前就把手里的兵给了上皇,也没必要针对贾家。

  不过贾家男人们也不大像样子,二姨夫贾赦怕被二姨牵连,自苏家被判谋逆便沉寂下去。贾家二房的贾政倒算是个好的,可惜也是个糊涂的。

  二姨夫好不好的那也是荣国府正经袭爵的,荣国府一应大小事都该是二姨夫贾赦管着。就算是因为苏家的事儿二姨夫寻常不便外出理事,贾政也只能代替二姨夫理事,而不能真当自己是荣国府的主人家了。

  但现在看过来,贾家也就凭着贾政主管家事才能有些进益,不至沦落到和其他勋贵家一样等着吃俸禄。

  赵钰有些头疼的揉揉额角,其他勋贵们暗藏兵权倒没什么好为难的,收缴了再处理就是。□□国府既没有兵权也未参与要命的大事,反而不能随意处理以免让功臣寒心。

  贾元春...这么一看用贾元春倒是一箭双雕,还非用不可了。往常也听说在家是教导幼弟,人也聪慧,应当不难理解处理羊毛的工序。

  “喜春,去将贾女官请来。”赵钰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总要给一些老臣施恩的,不然岂不是把人都推到上皇那边了。

  喜春闻言便忙让人去凤藻宫传旨召见,一时间宫内猜测纷纷。昨儿才出了个宫女爬床的事,今儿凤藻宫的贾元春就被叫到宣政殿去。

  那可是陛下理事的前殿,后宫女子无故去不得的。偏偏贾元春先前就奉老太妃的命频频过去,现在又被圣上单独召见,要说没什么她们可不信。

  贾元春听到赵钰召见不惊不喜,淡然的打理好衣物便随内侍一同过去。她投诚时亲手把自己的把柄给了陛下,陛下就不可能晾着她不管。

  宫内的差事那样多,匀出几样就够她管的。等出嫁时陛下也不会吝啬,好歹是个高品级的女官,说出去也体面。就是年纪大了些,嫁出去也只能当个填房。

  等贾元春一走,凤藻宫的几个宫女扫着地便磨牙唠嗑,嬉笑着说:“元春姐姐怕是要熬出头了。”

  甭管是当上主子娘娘还是升任掌事女官,那内侍过来传话时好声好气的总归是好事。只要是好事就行,她们在这宫里头熬油似的,管着事也不无聊。

  她们说笑一阵子也有些落寞。宫女二十五才能出宫去,可过了花期哪有什么好婚事。若是赶上宫里大喜事提前放人还好些,再不就像元春姐姐有个好家室,出宫了也有个盼头。

  赵钰看着手上的奏折有几分为难,工部尚书上本说往太原府的官道需要修葺征劳役。谢宁给的意见是准,又说了些往年征劳役的情况。

  今年太原府雪灾,不少官道都裂缝损毁不能使用,若不及时修葺难免误事。但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农忙,这时候征劳役就是往百姓心口插刀,这不是上赶着招骂吗?

  随手将这奏折往一旁放下,喜春进来道:“陛下,贾女官到了。”

  “宣。”

  贾元春深吸一口气进殿,行礼道:“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赵钰让她起身,略一思索便问道:“朕今日召你来是有件差事。”看贾元春要开口应下忙摆手,“你先别急着应下。朕想与戎狄开互市买卖牛羊,柳郎中献策说能织成羊毛衣售卖。只是要做羊毛衣得预先处理羊毛,你可曾读过《棉毛论》?”

  贾元春紧张的心脏怦怦跳,暗道机会来了。她沉声道:“这些书臣都是通读过的,况且还能请纺织司的大人指点一二。臣在家时也用毛线做过些玩物,要做羊毛衣不难。”

  赵钰有些惊讶,来了几分兴致。“闺中小姐读旁的倒不意外,你竟还读这样的书。那你说说,此书上讲解的羊毛要如何处理?”

  这书原是未进宫前看的,贾元春也只能拼着回忆起些许。但这已经让赵钰很是满意,能找出这么个读书识字的已经不易,更别提还有些理论储备。

  让纺织司原本负责处理羊毛的稍一教导也就会了,也不费多大的功夫。

  “既如此便手书一封,你去寻内务府总管让他为你安排。那些羊毛有关的都归你管着,柳郎中也会时不时去照看。你若是发现什么异常也可来回话,告诉柳郎中也使得。”

  贾元春当即面露喜色谢恩,连连表忠心。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有点事儿,也没有存稿,所以更新会比较晚,大家可以第二天早上看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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