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闻每次跟席宿聊天都会被气笑。

  从来没见过这么变幻莫测的脑回路。

  他说:【封承洲要是真想狙你,你跑回老家有用吗?】

  他的意思是,如果真的起了杀心,穷乡僻壤岂不是比众目睽睽下更好动手?

  席宿果然没让他失望,又跑歪了。

  席宿:【有道理,我现在去办签证,青春没有售价,飞机直达西伯利亚!】

  喻闻没忍住笑,跟谢鹤语对视一下,凑近耳语道:“我们席老师在搞笑这条赛道上无人能敌,别演偶像剧了,让他去参加真人秀吧……”

  最搞笑的点在于,席老师并不觉得自己搞笑。

  大厅有些嘈杂,说话只能耳语,谢鹤语说:“可以直播卖烧烤,一份工作,赚两份钱。”

  喻闻赞赏地说:“你真的是天才。”

  谢鹤语谦虚地说:“谬赞。”

  喻闻反复跟席宿说明,封承洲并没有枪毙他的想法,席宿还是不太信。直到喻闻保证,如果今晚他真的有性命之危,自己一定报警把封承洲送进局子,没有死刑绝不罢休。席宿这才半信半疑地答应过来。

  席宿:【兄弟,我信你,如果我死了,一定记得替我报仇。】

  喻闻:【一定。】

  席宿:【好兄弟。】

  等席宿过来的时间,喻闻跟谢鹤语去宴会厅外面晃悠了一圈,打算给这两人找个合适的说话地方。

  宴会厅外有个喷泉池,一侧是个小花园,□□幽深,有喷泉声遮挡,在这里谈话不容易被人听到。

  此时半晚不晚,天幕像块深邃的蓝宝石,路灯已经亮起,有可见度,但又不是那么清晰。

  “就这儿吧。”喻闻道。

  两人便给席宿发了消息,另外让路过的侍者给封承洲带了个口信。

  花树背后有个秋千椅,被枝叶簇拥着,颜色跟树干浑然一体,很不显眼,但喻闻眼尖,看见了,便坐下来歇脚。

  谢鹤语站在他面前,问:“不进去了?”

  秋千椅很干净,喻闻坐上去,懒洋洋撑着下巴。

  “吃饱了,里面吵,不想进去。”

  谢鹤语蹲下身,跟他对视。

  “我拿了小蛋糕。”

  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抬起来,修长指节卡着一个纸盒,拆开来是个四寸的慕斯蛋糕。

  喻闻一下坐直了,“你哪儿拿的?”

  谢鹤语:“刚刚找侍者带话,顺道去后厨要的。”

  喻闻很喜欢这道小甜品,为了方便入口,桌上的蛋糕切得很小一块,他只吃了两块就只剩盘子了。

  他刚刚看到谢鹤语手里提着礼盒,还以为是主办方塞的伴手礼呢。

  喻闻说:“谢老师,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他解开自己的西服扣子,在马甲口袋里掏啊掏,赫然掏出来一小盒圣女果。

  他还挺骄傲:“我给你拿的,后厨师傅说我们想吃随时再去拿。”

  “……怪不得你衣服忽然鼓起来。”谢鹤语说。

  宴会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着礼服,衣香鬓影,食物量少,花哨,主打一个吃不饱。

  喻闻捧着蛋糕感慨,“早知道就学席宿,在外面吃饱再进来,什么破晚宴要朕亲自参加。”

  谢鹤语失笑。

  稍微坐了会儿,席宿说自己大概还有十分钟到。

  喻闻摁灭手机。他不打算走,这两人神神道道的,能私下谈妥当然好,就怕两人不在一个频道,反而谈歪了。

  “谢老师,你见过小说里那种路人视角吗?就是在发生各种大事的时候,在附近围观的一类人……”

  谢鹤语:“嗯?”

  喻闻嚼了口蛋糕,咽下去,碎碎念道:“我今天让你见识一下。”

  他还是对谢鹤语画出来的那个双鱼图案耿耿于怀。倒也不是怀疑,如果真是穿书者,谢老师没必要隐瞒,而且他回忆书的内容时,谢鹤语的表情毫无破绽。

  要么他俩穿的不是同一本;要么只是恰巧,世上的某个角落,就是有人设计出了这个标记,网上搜不到而已。

  他只是忽然觉得跟谢鹤语还挺有缘分的——他最喜欢的一个图案,出现在谢鹤语早几年的校服上,又被照片纪念下来。

  微妙的缘分成了撬开他嘴巴的一把钥匙。

  多说两句也没关系,喻闻想着。

  谢鹤语或许会猜到……不,他肯定能猜到。

  但谢鹤语会守口如瓶。

  有人跟他一起心照不宣,这件事就会轻松很多。

  他们比约定时间到得早一点,喻闻听到脚步声,下意识起身,刚站起来探了个头,又一屁股敦地坐下了。

  “怎么……”

  喻闻跟谢鹤语比了个“嘘”的手势。

  “带这么多人,又不是打架,有必要吗?”问话的是边策。

  谢鹤语噤了声。两人置身暗处,不主动现身,外面的人不会发现他们的存在,谢鹤语悄悄往外移步,稍稍一歪头,看到喷泉池边的情形,顿时诧异地挑起眉。

  封承洲带了整整八个保镖。

  封总已经脱了外套,正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把衬衫挽至小臂。

  “你太大意了,他远比你想得危险。”封承洲眯着眼,英挺的眉因凝重而压下来,“一个擅长蛰伏、遭遇针对隐而不发的人,就像毒蛇一样,随时可能上来咬你一口。如果他今晚想将计就计,利用这次私下见面,捏造不实舆论,我们就被动了。”

  边策站在台阶上,抱臂思索,“他会怎么将计就计呢?”

  封承洲:“……我要是能猜到,带保镖干什么?”

  边策:“所以你的对策是让保镖保护好你?”

  封承洲点头,边策愁白了头。

  他觉得这阵仗委实大了些,可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更恰当的应对方法。

  封承洲侧头嘱咐保镖们:“等会儿他一出现,你们立刻把我围起来,不管他说什么,千万不要让他靠近我方圆十米。”

  只要离得够远,碰瓷都碰不到他身上。

  保镖们郑重地点头。

  八名五大三粗的保镖,把封承洲围在中间,封承洲常年健身,衬衫底下是块垒分明的肌肉,隔着衣料都能看出轮廓。

  九个人往那儿一站,气势如虹,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的是洪水猛兽。

  ……喻闻不想掺和了。

  让这兄弟俩魔法对轰吧。

  他回头捧上自己的小蛋糕,挥手招呼谢鹤语,找了个草丛里的绝佳观景区,蹲下来。

  “这就是你说的,围观路人视角?”谢鹤语道。

  晦暗不明的草丛,一束光从宴会厅打过来,照在喻闻脸上,映得他眼睛尤其亮,笑眼弯弯。

  “你猜我为什么总在现场?”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席宿从小路另一头,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位置原因,喻闻比封承洲更早看到席宿,他定睛端详片刻,感觉席宿肩上扛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

  那是……

  “锄头?”谢鹤语认出来了。

  喻闻:“……”

  席宿穿着高定西装,肩上扛着个锄头,锄头靠身前的一端,还挂着个小袋子,跟刚下地插秧回来似的,惬意不已。

  咱们老百姓,真呀么真高兴……席宿哼着歌,信心满满地赴约。

  喻闻说得对,现在是法治社会,不能闹出人命,封承洲充其量也就是打他一顿,刚刚经过大花园,特意找园丁要了个锄头,有武器在手,封承洲怎么着也得掂量三分。

  他席宿也不是好惹的。

  这样想着,他把自己没吃完打包的烧烤拿出一串,刚咬一口,看见前方稀疏的灯光,台阶上站着八九个彪形大汉。

  席宿不笑了。

  他瞬间没了表情,失神且无措地嚼着烧烤,目光不小心与其中一名彪形大汉对上,立刻肝胆俱裂,仓皇望向别处。

  110!警察!help!

  落在其他人眼中,他却是从容不迫,目空一切,一身西装扛着锄头,古怪,却意外有震慑力。

  边策低声说:“他这是什么招数……”

  封承洲冷笑,“很好,出其不意,我这个弟弟,真是让人看不透。”

  边策表情也沉重几分,说:“小心应对,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媒体。”

  封承洲点头,边策冷冷睨一眼席宿,转身走了。

  席宿还在吃烧烤,他还挺讲卫生,吃完的签子没有随便扔,放到塑料袋里。

  “我们早前通过电话,但都有别人在场,有些话不好说,拖到今天……”封承洲单手插兜,上前一步,下巴抬起来,散发着睥睨的气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席宿腿软。

  他觉得刚刚那个人走开,一定是去通知狙击手击毙自己,这傻逼老哥果然是法外狂徒,连杀人要坐牢都不知道!

  镇定,镇定。

  说不定自己一转身,额头上就会多出个血洞,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宜,先稳住形势,然后找准机会制造混乱撒腿就跑!

  他耳朵嗡嗡的,压根没听清封承洲说了什么,想着要稳住对方,还是哼了一声。

  哼?

  封承洲从这声哼中听出不屑,心说果然,他对我非常不满,这才委托私家侦探挖我的黑料,妄想通过舆论动摇我的位置……

  来者不善。

  “他根本没听见封承洲说了什么。”草丛里,喻闻对谢鹤语道。

  谢鹤语对席宿不算特别了解,但也清楚公司这位艺人不会有这么临危不乱的表现,便道:“他竟然不跑。”

  喻闻一针见血:“他腿软,跑不动。”

  谢鹤语哼笑一声。

  喻闻:“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谢鹤语轻轻点头,含着笑看过来,道:“以后都带我吗?”

  喻闻矜持地表示:“看你表现吧。”

  喷泉池边,双方还在牛头不对马嘴地聊天。

  封承洲:“如果你想认祖归宗,我不会阻拦,族里的认可你自己争取,我不插手更不会帮忙,毕竟我的继承人位置,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有。”

  席宿:“哼。”

  封承洲:“……还是你有什么别的诉求?没有利益冲突,我可以帮一把。”

  席宿:“哼。”

  封承洲:“你只会哼吗?这场谈话的目的是达成共识,你一句话都不说,非要撕破脸,我也奉陪到底。”

  席宿总算找回来一点脑子。

  他舌头打结,能憋出来一个哼已经是勇气可嘉了,在封承洲颇有压力的注视下,挤出第二个字:“钱。”

  你非要问,等会儿我说了你又不高兴。

  封承洲果然不高兴,好半会儿没吭声。

  “我可以给你一个集团副总的位置。”他说。

  大不了当花瓶养着,只要不惹祸。

  席宿冷笑。

  喻闻精准地解读出这声冷笑的意味:“这活儿他不会。”

  封承洲皱眉,“不满意?”

  喻闻刮掉蛋糕的最后一点,舔舔嘴唇,把垃圾收进小盒子里,说道:“我们出去救救他俩吧,不然他们能说一晚上……”

  席宿忽然把锄头从肩上放下来,冲封承洲冷冷一笑。

  封承洲有不好的预感。

  这边喻闻刚站起身,只听背后一声闷响,席宿四仰八叉地倒下了。

  喻闻:“……”

  怎呢?

  打架了?

  封承洲更错愕,怔了两秒,登时反应过来,“碰瓷。”

  好哇,他果然居心不良!

  封承洲大喝一声,“别动,都别碰他!站在原地!记住自己的位置,不能让他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

  “叫人来!”

  一听此言,喻闻觉得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封总!我在呢!”

  天空一声巨响,喻闻闪亮登场。

  他从草丛里蹦出来,骄傲地抬着头,拍着胸脯道:“封总莫怕,这里还有两位目击者,不必慌张。事情没有这么严重,说不定这位蓝毛只是单纯被吓晕了。”

  话未落音,谢鹤语碰了碰他的胳膊。

  喻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席宿半抬起头,震惊的目光在他和谢鹤语之间游移。

  那眼神充满了控诉,就像在说:你一直在这里,竟然不救我?

  喻闻:“……这是回光返照。”

  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跟席宿当朋友。

  喻闻气沉丹田,语速极快,趁着封承洲没反应过来,噼里啪啦道:“众所周知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我跟这只蓝毛略有一些浅薄兄弟情,如今他危在旦夕,小喻不能不管,封总您忙,我和经纪人先带他去医院。”

  不用他说,谢鹤语已经上前去扛席宿了。

  喻闻捡起遗落在地的锄头,扛在肩上,想起什么,折回来道:“封总你想多了,他真没这么聪明,他找私家侦探查你是为了讹你,他说要钱,就是真的要钱。”

  喻闻两只手指擦了擦,认真道:“真金白银的,钞票。”

  封承洲:“……”

  谢鹤语扛着蓝毛健步如飞,喻闻说完这句,扛着小锄头小跑追上去,隐约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声。

  “谢老师……我快要……呕……死掉了……”

  走了一会儿,喻闻的声音忽然又响起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封总——帮我们扔一下垃圾——在树后面的椅子上——”

  清亮的呐喊回荡在小花园。

  “谢谢——”